回家的感覺是幸福的,蘇玉每天睡到很晚才起來,再出門去吃一碗臊子面,一籠小籠包。一天早晨十點起來,爸爸媽媽去了朋友家拜年,蘇玉打開水龍頭準備洗漱。細如針的水流緩緩流了出來。老樣子,蘇玉心里一陣沮喪。缺水的問題不是一兩天了,雖然住在樓房里,但是仍然會不定時停水,可能是媽媽做飯時候,可能是晚上睡覺前,最多時候是在早晨睡醒懶覺后。蘇玉簡單洗漱后穿上衣服,去樓上找剛剛回來的葛卿。葛卿很快打開房門,兩個女孩相視一笑。
蘇玉和葛卿是高中時候的好朋友,兩個人每天依偎在一起冒著寒風摸黑去學校上早自習,下晚自習后又一起回來。葛卿話不多,身材高挑,有時候她走在前面,蘇玉跟著她,總覺得那畫面既美麗又嫻靜。葛卿和蘇玉同年考上大學,異地求學期間,兩個人一直保持書信來往。葛卿寫著一手好字,既娟秀又有一絲遒勁,閱讀她的來信,是蘇玉幾大開心時刻之一。
“考上公務員的感覺如何呀?”蘇玉坐在沙發(fā)上剝橘子。
“還感覺不出來,但是挺累的。以前覺得公務員很舒服,喝茶看報紙一整天,但是現在看來,這個社會已經是容不下這樣無所事事的人了?!备鹎浜苷J真地說。
蘇玉轉身看了看葛卿媽媽,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小聲問了一句:“尹鐘最近怎么樣?”尹鐘是葛卿高中時期的追求者,葛卿對他也有好感,但是在高中時期一直沒有捅破窗戶紙。兩個人在同一城市讀大學期間走到了一起,但是葛卿媽媽不太同意,理由是尹鐘家在農村,初中時父親因為一場工地意外重傷,在醫(yī)療條件不足的情況下去世了,母親類風濕關節(jié)炎非常嚴重,要長時間臥床,更要命的是,家里還有一個在讀高中的妹妹。
可是尹鐘這個人,身上卻沒有傳說中的鳳凰男身上的那些“氣質”。他堅強,好學,大度,唯一的一點問題在于貧困。俗語說,一個人最難掩飾的就是咳嗽和貧窮。尹鐘高中三年,沒有一件多余的換洗衣服,夏天兩套,冬天兩套,春天和秋天一共兩套??墒且娔敲凑麧?,衣服永遠干干凈凈,沒有褶皺,每次他在校門口等著葛卿的時候,蘇玉都能看見他黝黑的皮膚,潔白而整潔的牙齒。
尹鐘考到了家鄉(xiāng)省會的醫(yī)科大學,葛卿讀了文科類院校的211。在同一個城市讀書的四年,兩個人走到了一起。葛卿常常在給蘇玉的信里寫到兩個人的戀愛。她寫道:“尹鐘很聰明,每次考試都是學院第一,總能拿到最高額的獎學金??墒撬量嗔耍∠聛淼腻X全部寄給了家里,自己每天吃著素菜和最便宜的饅頭。我知道他做的沒錯,可是我還是常常很難過。不知道我和他如果畢業(yè)后結婚,到底會過上怎么樣的生活?!边€有一次,是大四上學期的事情,尹鐘的媽媽無法下床,他必須要趕回家去,那個時候他已經被保送研究生,繼續(xù)攻讀臨床醫(yī)學。葛卿提出要跟他一起回去,尹鐘一開始是拒絕的,他認為葛卿無法接受農村生活,在葛卿的堅持下,他還是妥協了,兩個人坐上去了小寺村的班車。
葛卿在給蘇玉的信中說:“你無法想象那是怎么樣的一副景象。班車緩慢地在鄉(xiāng)間公路上行駛,有村莊的地方就有人招手,每當有人招手,車就會停下來。車上的座椅油膩膩,奇怪的味道會隨時散發(fā)出來。我一開始坐著座椅的1/3處,挺直了背,可是兩個小時過去后,我再也受不了了,整個人癱在了座位上。他的家是祁連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下了班車提著行李步行。那村莊明明就在眼前,我們卻整整走了一個多小時……”
回憶散去,葛卿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們很好,他研究生讀得也很順利,導師很喜歡他,不出意外他應該會讀博士,然后留在L大學的附屬醫(yī)院?!?p> 蘇玉問:“你們的未來怎么打算的呢?”
葛卿說:“我很想和他在一起,但是我也明白媽媽說的很多現實問題。我總是勸我媽媽見見尹鐘,可是爸爸媽媽態(tài)度也很堅決。我還是有點迷茫。一年多前我跟他回去一次,他家就兩間房,一間拿來睡覺,一間拿來做飯。他媽媽躺在床上,看到我和他一起回去,想掙扎著坐起來,可是沒辦法。她眼睛里一直在流淚,拉著我的手用著我勉強能夠聽懂的方言說-多好的丫頭子啊。后來我們走的時候,她媽媽給了我一個紅色的布包,我不知道是什么,打開后是很多一塊和五塊的零錢,我數了數一共五十二塊。我拿著那錢站在他家門口的戈壁灘上哭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哭。可能是因為他媽媽眼睛里那欣喜而純凈的光,也可能是因為覺得世事不公,為什么那么好的男孩子,出生在了這樣的家庭……”
蘇玉和葛卿出來走在馬路上,是高中時期她們常常去上學的路。因為下過雪,又化了,路面很多地方結冰了。伴隨著春節(jié)喜悅的鞭炮皮鋪在馬路上,到處是污漬。這是家鄉(xiāng)的風格,也是家鄉(xiāng)的味道。走了十幾分鐘,來到了高中門口。校園里“青春之歌”的雕像上落了一些雪,大門上了鎖,教學樓在沒有一片樹葉的群樹環(huán)繞下,顯得沉悶而孤獨。校園兩旁的商鋪就房門緊閉,門口的春聯隨著風在有節(jié)奏的拂動。兩個女孩子沒有說話,默默地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