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里,灶房中,喬天認真的掐著面條,他為了給妹妹做一碗長壽面練了很多次了,雖說天賦不是太好,但勝在練的勤快,粗細不一的面條漸漸有了規(guī)整的樣子。
遠處村口的老槐樹上,瘋漢趴在上面,左右逡巡,最終目光落在少年所在籬笆的里面,每當有村民歸來,他都要裝瘋一陣,村中人早已習慣瘋漢的樣子,自然沒有感到奇怪。
瘋漢自言自語道:“有點冷啊。”他拿出葫蘆稍稍抿了一口,抬頭看天,西邊太陽已經落山,月亮若隱若現的爬了起來。瘋漢厭惡的看了天空一眼,又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的準備從樹上爬下來。
此時視線盡頭忽有一人從田野蹣跚而來,踉踉蹌蹌,瘋漢隨意瞟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急忙將葫蘆放回心口,兩手微動,結了個古怪手印,霎時間身上外泄的氣息迅速收攏,他不敢多看遠處,轉過頭裝成瘋癲模樣哈哈大笑。
等那個步履蹣跚的人走近,瘋漢也并未多看,反而像個傻子掰著手指神情古怪的自言自語。
不多時,那人身后又走來一個體態(tài)婀娜、面戴紫紗的年輕女子,雖看不清容貌,但那雙細長的眼眸卻令人有種迷幻之感,紫紗下恐怕有著一副驚世絕美的容顏。
瘋漢只是匆匆瞥過,心中震驚險些露在臉上,好在他及時轉頭,即便如此他也如芒在背,慣用的裝瘋伎倆此時都用的有些生疏。
那女子抬頭看了瘋漢一眼,又看看遠處步履蹣跚那人,縱身一躍跳輕飄飄的落在槐樹上,一腳將瘋漢踹了下去。
瘋漢在地上打幾個滾,狼狽逃走,走了不遠,想對著樹上的女子罵些污言穢語,瞧到她冷冽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女子眉頭微蹙,心道:“這瘋漢想必是裝瘋......算了,暫時先放過他好了......”
瘋漢走到拐角,一路竟是沒敢回頭,等感受不到那道冷冽目光,瘋漢急忙七拐八拐的跑到另一處能夠觀看寧婆婆家中情況的位置。
“是大琦皇宮的人!他們怎么來這里了?”瘋漢視線轉到遠處的御龍山頂,腦中回憶著當年在大琦的見聞,暴露女子身份的東西便是她身上的香味,大琦皇宮特制的胭脂味兒他至今記得,“爭劫門并未開啟,定然不是新來的!”
此時那個步履蹣跚的人已經打開了寧婆婆家中的門,灶房里的火光映襯下,瘋漢看到了那人的側臉,與今天那個少年有幾分相似,只是臉色蒼白如紙。他看來是再沒力氣了,扶著院門趴在了門口。
趴下的瞬間,那人的臉正好朝著瘋漢這邊側過,兩眼無神,眼白多于瞳孔,緊接著那人臉上忽然起了白霜,瞳孔變的幽藍,瘋漢驚的跳了起來:“月鬼!”他急忙捂住嘴,“怎么可能?他不是戒陽族人怎會這樣?那女人...大琦......是燭月宗的萬年香!”
灶房里傳來嬉鬧的聲音,鍋里的水已經沸騰,水汽裊裊,整個灶房揚起一片白霧根本看不清外面情況。
喬子虞笑著看看灶房,準備去將院門關上,此時外面還有一絲光亮,她看見趴在門口的人,心臟猛的漏了一拍,一絲不好的預感縈繞心頭。
她連忙快跑兩步,到了門前,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喬子虞錯愕的呆在原地,滿眼驚慌之色,兩手微抖,顫巍巍的跪了下去。
“大哥...是你嗎?”她的手輕輕的落下,想撫摸趴在地上的那人,手卻堪堪停在了半空中。
遠處張望著這邊情況的瘋漢驚的幾乎要跳起來!只有他知道那人身上的東西有多么恐怖!只是他分外忌憚,糾結半晌也沒去阻止。
槐樹上的女子遠遠看見喬子虞跑到門口,借著微弱光亮,仔細觀察情況,初時她并未有所期待,當她看見那少女停在半空中的手,她才確信,這個少女的確是她要找的人,看來他沒看錯......
“對不起啊大哥,大概是我害了你......”喬子虞脫下外衣,將大哥的臉蓋住,她頭有些眩暈,看著大哥幾乎結成冰的臉頰,腦中天旋地轉,好似回到母親去世那天,那天,母親的臉上也結滿了冰霜......
微弱的月光灑在門前,照耀著兄妹二人,槐樹上的女子定睛的看著門前的一切——少女額頭忽起月痕,閃著微弱的斑斕,接著少女忽然朝她這邊望來,目標明確,她沒了躲避的意思,圣體已然激發(fā),她要迅速帶走少女。
除了樹上的女子發(fā)現這一切,自然還有拐角處的瘋漢,此時他驚的無以復加,雙手不自覺的捂在胸口,嘴上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喬子虞感受著體內一股奇異力量蔓延,瞅著遠處奪路而來的女子,心中卻變的波瀾不驚,腦中有些夢中的東西在閃回,像是她經歷的,又不像是她經歷的,很詭異。
那女子在少女一丈之外站定,發(fā)覺少女古怪迷茫的臉色,輕吁口氣,看來圣體并未完全激發(fā),她思緒紛飛,心中擬好的計劃瞬間打亂,“他還有一口氣,想救他,我可以幫你。”
“我娘是不是也是你害的?”喬子虞忽然問道。
女子微微蹙眉道:“我不知道,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你以及你娘,我只是在跟蹤他?!迸又钢厣系娜说馈?p> 喬子虞的眼神轉向瘋漢的拐角,瘋漢急忙閃身躲避,她冷靜的有些異常,在感受到那股奇異力量的瞬間,心境忽然變的冰冷如冰,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你大概發(fā)現了,月光之下,一切陰暗的東西都無法逃過你的靈覺?!?p> 喬子虞并未理會女子的話,反而將蓋在大哥臉上的外衣拿開,微弱的月光下,他的臉已經晶瑩如冰,哪有半分活人的氣息?“你說你能救我大哥?他...還活著?”
“原來他是你的大哥,不錯,但是你得跟我走,但我不敢保證能不能救活他。”她不想啰嗦,也不能啰嗦,她清楚背后有人在密切注視著這里的情況,月華圣體對于她以及背后的宗門來說意義重大。
“你必須救活我大哥。”喬子虞將外衣穿好,女子的神情有些讓她厭惡。
“世上沒有萬無一失的事。”女子冷冷道。
“與其廢話,不如你現在施救如何?”有些奇怪,她明明心中緊迫異常,臉上卻如何都表現不出來。
“這里不行,要到外面才可以?!迸又钢炜?,薄紗下那雙眼眸滿是玩味之色。
喬子虞望著天空,看不到一絲異常,她還無法理解所謂的外面究竟是什么。腳下大哥的身軀滿是晶瑩,微弱的月色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座冰雕,只是姿勢并不好看。
遠處瘋漢背靠屋檐,不敢再看門下情形,他并非害怕那戴著紫紗的女子,而是感覺不止他在觀看那邊情況,這種感覺似被野獸鎖定,讓人如芒在背。
他身為戒陽族后裔自然知道月鬼是如何形成,只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那個女娃竟然接觸月鬼后毫無反應,難道說她也是戒陽一族后人?可這里才形成百年,不可能有其它戒陽人不遠萬里之遙先他一步進入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喬子虞雖對面前體態(tài)婀娜的女子心生反感,但直覺告訴她,她的話是可信的?!澳俏覀內ネ饷姘??!眴套佑萏ь^看著女子指過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
紫紗下的面容有些驚訝,她朝著灶房看去,白色的蒸汽里偶爾會出現一個少年的身影,里面偶爾傳出煩躁的聲音,那個少年在對下面燒火的人發(fā)牢騷,她猶豫是否要再添一把火,嘗試讓圣體徹底激活,忽然發(fā)現喬子虞在看她,眼神中滿是戒備之色,“你不去和他們告別一下嗎?這一走,怕是不會再見面了?!彼毬暤奶嵝褑套佑荩X中卻仍在躊躇是否實施計劃。
“活著,總會再見的。”依稀記得那天少年臉上掛著血,赤著瞳孔溫柔的喂她吃藥,溫柔的說:“囡囡,以后再也不怕了......”這一別有些突然,也許真的無法再見了......
長壽面出鍋的時候夜色已經漸濃,小花臉想要嘗鮮被喬天嚴厲制止,他讓小花臉去點燈,自己則在灶房盛面,他的手藝雖有所長進,但到底還差了許多,粗細不一的面條被他挑挑揀揀,總算是盛了一碗看起來比較勻稱的面條。
當他端著碗準備走出灶房忽然聽到小花臉高聲叫喊:“小娘子,吃面啦!小娘子......子虞.....”
聲音聽起來有些著急,喬天順著聲音方向看去,小花臉已經爬上房頂。
冷風從門口吹來,帶來一絲異樣香氣,喬天從未聞過如此幽香,淡淡的,令人精神一震。洞開的前門一邊關著,一邊敞著,他端著面走過去,地上有絲絲縷縷冒著微弱亮光的東西,這些東西并非無味,只是被那種異香遮掩。
哐啷!長壽面打翻在地,喬天滿臉驚色,轉瞬想起這種被遮掩的味道,父母死前身上都彌漫過這種味道!然而還不等他回神,破碎碗中的面湯已經將那些晶瑩的東西覆蓋,那種味道便再也聞不出來......
遠處,村口的拐角一個佃農打扮的中年人微微嘆氣撫了撫斗笠轉身離去,略有嘆息,少年沒有觸碰到那些晶瑩的東西,不過他并未有多沮喪,“計劃終歸趕不上變化啊,嘿嘿?!钡柁r嘀咕幾句,健步如飛,明明很長的距離他三兩步便已越過。
出了寧家莊子便是通往虞源的官路,佃農斜插而過,奔向御龍山方向健步如飛,身上的蓑衣隨風飄搖。忽然他停了下來,“哪位朋友在此?還請現身一見?!闭f著他已經將面容遮蔽在一面黑紗之下,只留一雙深邃的雙眸。
稻田邊的水溝里忽然站起一人,頭戴與佃農相同的斗笠,身披袴褶,腰挎長刀,斗笠遮蓋了他的面容,只留寬闊的下巴,稀疏的胡須微微擺動,這與虞源經常出現的刀客沒什么不同,只是卻多了一絲懶散,少了一絲整潔。“閣下腳力不錯,看來也是從山上下來的人了?”
佃農依舊背對刀客,嗤笑道:“閣下口音獨特,想來是青玉洲人氏了?不知跟著在下有何貴干?”
“同是爭劫,只想看看閣下爭的是什么劫。”刀客張開手掌,深吸口氣,將掌上薄紗輕輕吹送到佃農身前。
薄紗還未飛來佃農已經轉過身,他看到紫紗的瞬間眼中已布滿殺意,轉手便將藏在蓑下的長劍拔出,只一刺,那面紫紗已經變成塊塊碎布。
“好劍法!普天之下怕是沒幾個有閣下如此快劍法的人了,可惜,可惜。”刀客驚嘆之余搖頭喟嘆,“若是在九州天之下,閣下或可與我一戰(zhàn),只是在這里,閣下并非我的對手。”
佃農收劍入鞘,冷冷道:“本以為是對頭在尋我,原來其中還有閣下,但閣下如此大言不慚難道不會臉紅嗎?”
“嘿嘿!那就看看我這大言不慚之人是如何臉紅的......長槍!”刀客厲聲一喝!只見他手撫刀柄,不見刀出鞘卻聽一聲翁鳴,離他十丈之地的佃農來不及低頭斗笠已經被一分為二!
佃農心中大驚,如此刀法莫說在這里,即便在九州天之下他也未曾見過!面前之人可說是他見過的出刀最快的人了!但即便這樣佃農也并未有絲毫慌張,大有一種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的大家風范。
“為何不躲?”刀客放下腰間長刀。
“躲了有用?”
“還不反擊?”
“為何反擊?”
“那紫紗的主人不是你的人嗎?”
“打碎那碗面的人是你嗎?”佃農不答反問。
刀客將刀鞘插地,忽從腰間摸出三枚銅錢?!翱磥硎菃柌怀龃鸢噶?。不知閣下是否懂卜算之術?”
“略知一二。”佃農將劍鞘插地,直立身前。
“請!”刀客盤膝而坐,指了指佃農。
“此地有別九州天,雖在其下卻自成一方,暗自卜算只怕要遭此天天譴。”佃農隨之盤膝坐了下來。
“天譴我來收,你只管自圓其說?!钡犊秃鰧~錢仍在前方,橫亙在兩人之間。
佃農定睛一看,三枚銅錢呈品字形排列,其中上方銅錢已碎成三塊,“落地無根,天地否,有命無咎?!?p> 刀客紋絲不動道:“何解?”
“測者為何?”
“你想害死的那個少年?!?p> 佃農冷哼道:“那便對了,人如無根浮萍,雖有使命卻無疾而終,此人活的越長,越會被天厭地惡,是個不祥之人?!?p> 刀客沉默一陣忽道:“如果上品未碎又是何解?”
佃農細看,心中悠然一驚,“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這次測者為何?”
“我,”刀客撫刀起身,“你可以走了?!?p> “為何?”
“天譴要來了!”
佃農抬頭看天,月色清明,微風輕拂,哪有變天之意?未等他起身,地上三枚銅錢已然湮滅,附近天空忽然急劇變化,這明顯不是天氣原因,噼的一聲響,對面刀客的斗笠已經裂成兩半!
佃農恍然,急忙快步離去,刀客紋絲未動,只看著逃竄的佃農,忽然他咧嘴大笑:“他竟落荒而逃,好惜命啊,你說是不是,長槍?如此也算還了他的再造之恩吧?”刀客抽刀虛空一斬,空間仿佛被他剌開一道口子,然后他欺身而入,臨走之際又伸手將地上佃農破碎的斗笠拿了進去。
天色異常的有些詭異,片刻功夫,雷云電閃之間忽又隨風而逝,仿佛這一切從未改變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