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唐瑛的父親
她,或者他,已經(jīng)說出自己就是唐瑛的父親!
怎么可能?眼前的明明是位女性,怎么可能會是唐瑛的父親?但看她嚴肅的臉色,沈芝喬本來想說的開玩笑全都吞入喉嚨去。
“不只是美齡,瑛,連我自己都很驚訝自己居然去變性,妄想會成全美齡薛定諤的心愿。”他嘆了口氣,“美齡常說我要是女孩子就好,那時我想我去變性的話她不會介意。”
“等等,你說成全唐瑛的母親?”沈芝喬簡直被搞混了,“唐瑛的母親……難道……難道她就是同……同……”
“確切說是b,也就是雙性戀。”他說,一談到美齡的時候流露出憐惜又悲憤的臉色,“我沒想到美齡為此鬧著離婚?!?p> “你以為你變性就可以……你不就是……”人妖兩字沈芝喬沒有說出口,這兩字太傷人了,她不忍心傷害眼前那個瞬間蒼老的顧長甄。
“所以我想補償唐瑛?!彼?,“離婚的時候,我沒辦法爭取到他的監(jiān)護權,我只能每個月看他一次,他都拒絕見我,我知道他內(nèi)心很嫌棄我,但不管如何,他始終是我顧英杰的孩子?!?p> 那時候美齡隨口一句:你寫劇本寫得那么細膩,不當女生可惜了。他默默記在心里。
他一直喜歡女孩子,常覺得自己是女孩子,可是男性特征告訴自己他一輩子都是男性,所以他只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不止是父母耳提面命,甚至心理醫(yī)生說你比較荒謬,這念頭最好掐滅。
后來他遇到了唐美齡。
唐美齡是一個雙性戀,男女通吃,兩人就像普通顏控情侶那樣陷入愛河。唐美齡生下唐瑛后,曾表示你心思那么細膩、那么體貼,連女生都沒有你那么善解人意。她也知道他是花開影視娛樂編劇,就毫不猶豫投資出去,看了他寫的電視劇就開心說你每次都寫得一次比一次精彩,而我一次比一次來得盆滿缽滿。
他寫的時候,變性的欲望就更加強烈。想唐美齡既然是雙性戀的話,那么自己變性也就順理成章。她自己都說顧英杰是男是女都無所謂,只要是顧英杰就好,并且許下一世一約的誓言。
所以他多方考慮,就直接去醫(yī)院,在知曉種種風險之下簽了手術,哪知手術之后就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甚至差點毀了他一輩子。
唐瑛不止不接受他,甚至罵他是人妖!她愛的顧英杰究竟在哪里?!
她說:“我不過是說說而已!你為什么要去變性?你太惡心了!”
那時他才知道,唐美齡不過是葉公好龍而已。她所說所句,都未必接受trans(變性的意思)。她甚至不想跟自己在一起,鬧著離婚,甚至不允許唐瑛和他在一起,仿佛他本身有傳染病似的。
有次他經(jīng)過唐瑛的房間,聽到唐美齡告訴唐瑛:“你不要像他那樣,知道嗎?你要聽我的話!我不許你去變性,聽懂沒有?!”
那一刻,哀莫大于心死。甚至唐瑛改為母姓他也沒有反對,默默簽了離婚協(xié)議。
他開始醉生夢死,如果不是助理去找他的話,他只怕自己一輩子頹喪下去。
“那時候助理告訴我,就算為了瑛,為了你熱愛的事業(yè),請你活下去。”他說,“后來我看到唐瑛跑到我家,他沒有進來,就只是長久盯著門口,最后他什么話也不說?!?p> 顧長甄回憶過去,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下去,“我就加入了trans正能量小組,組員們都很熱情,每天都跟我分享精彩又平凡的經(jīng)歷,我才意識到原來不止我還有人也擁有這種壓得人都喘不過氣來的、又要背負一生的痛苦,我就決定要把他們的經(jīng)歷寫出來。但是拍的話,肯定通不過審核,所以我只有把劇本發(fā)給海外,很意外的是他們都愿意拍這種大膽的題材?!?p> “是泰國嗎?”沈芝喬問,她不看泰劇,但也知道泰劇敢拍這種,換作任何國家也未必辦得到。
“不止是泰國?!鳖欓L甄坦白一切,“所以,我就改名換姓,知道我的除了唐瑛母子,還有花開,現(xiàn)在只有你一人,我第一次把這件事告訴你呢?!?p> 沈芝喬頭腦還處于真相的風暴中,但也沒流露嫌棄的目光。trans對她來講實在太過遙遠,可真人近在眼前。她心里由衷產(chǎn)生一種悲哀的情緒。唐瑛不想見這位父親也是在情理之中,接下來該怎么辦?要他面對事實?那簡直比世紀末日來臨得更震撼,比解決災難的問題來得更崎嶇泥濘。
要怎么幫他解開心結呢?他都不愿意面對,自己又該如何勸導呢?
“后來唐瑛真的沒再找過你嗎?”沈芝喬小心翼翼問。
“沒有,他不愿意見我的吧?!鳖欓L臻眼圈一紅,一個原本的男人面對孩子都不愿意見作為父親的自己,是鐵打的也會黯然神傷。
沈芝喬離開咖啡館,默默想著顧長臻的臉色和話語。
作為兒子和前妻,肯定不愿意他人知道丈夫或者前夫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舊情難在,又怎么會接納一個人呢?唐瑛身在無人的人際圈,除了母親是主心骨,劉瑞秋也未必深入他的內(nèi)心。那個唐瑛的表姐……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從來沒怎么想過表姐這個人。不過短距離短時間接觸。也不代表什么。
沈芝喬嘆了一口氣。
她獨自在唐瑛家里畫畫,這簡直跟同居沒有區(qū)別。從她說出門找靈感的時候,唐瑛就說:“你可以在我家里畫啊?!边€不由分說給了她一份復制好的鑰匙。
等畫完最后一格分鏡后,沈芝喬長松口氣,揉揉酸痛不已的脖子轉(zhuǎn)啊轉(zhuǎn),試圖活躍僵硬的血液。等她還沒有轉(zhuǎn)動十圈的時候,門就已經(jīng)傳來了叮咚的聲音。
沈芝喬說來了,好奇來的人是誰。
她一開門,就看到俏生生的美人。沈芝喬的臉色微微一黑。
是那個跟唐瑛演戲的表姐。
她穿著艷紅的波司登羽絨服,涂著美艷的口紅,長發(fā)被她挽到后腦勺作馬尾辮,看起來清爽動人。
她好像叫唐麗莘吧,就是不知道來找唐瑛發(fā)生什么事。
她看到沈芝喬在唐瑛家里微微一愣,“你好,我提得都重死了,可以幫我嗎?”
沈芝喬才注意到唐麗莘手上提著兩袋禮包,趕緊幫她提起來,看了下,不由得瞪大眼睛。
那是昂貴的燕窩,還有那些包裝精美的藥物,比如燕窩阿膠之類。沈芝喬看來看去眼都花了,甚至還有唐氏家用加濕器,沈芝喬不敢看下去,心里感慨他們一家真是太富有了。
唐麗莘躺在沙發(fā)上說真累,還要給唐瑛當跑腿。她端詳著自己紅色得仿佛番茄醬的美甲,說:“沈芝喬,你和瑛同居了?”
沈芝喬無言以對,之前反駁葉蓁蓁和唐瑛,唐瑛為此生了莫名其妙的氣?,F(xiàn)在這樣子在常人看來是一件既定的事實,粉絲知道后,特別是女友粉肯定會氣得跳腳吧。
她只能給唐麗莘沏一杯茶,唐麗莘優(yōu)雅說謝謝,直接品嘗一口,方才又優(yōu)雅地放回茶幾上,“他的傷口好了嗎?”
“好了。”
“看來有這位佳人相伴,傷口也會不藥而愈?!碧汽愝氛苏Q?,沈芝喬被她調(diào)戲得哭笑不得。
“唐瑛有你相伴,我就不必擔心了。以前我老擔心,他一個人就怎么生活呢?我有時候覺得我比姑母還像他的母親呢?!碧汽愝犯锌f。
“那……他的父親呢?”沈芝喬試探詢問。
“你還是別打聽了。”唐麗莘出人意料說,“你要是打聽的話,唐瑛知道后肯定跟你沒完?!?p> “是因為他就是唐家的禁忌嗎?”
“你就只知道他是禁忌,別的事呢?”唐麗莘問,目光如一把劍緩緩出鞘。
沈芝喬心里盤算著,繼續(xù)試探著、周旋著問:“不太清楚,聽上去你知道內(nèi)幕?!?p> “我是知道的,可我不打算告訴你?!碧汽愝防^續(xù)端詳著美甲,真是美啊,襯得她蔥指如玉,“就怕你知道后,無法接受?!?p> “那你接受嗎?”
“我是接受啊,因為這件事不是發(fā)生我身上而已?!碧汽愝氛f,“秘密有時候很可怕,我啊,把秘密告訴那君華,就是唐瑛的前女友,我告訴她唐瑛其實也有病。結果她無法接受這件事,轉(zhuǎn)身投入步星羅的懷抱?!?p> 沈芝喬忽然覺得全身一寒。
唐麗莘如此云淡風輕,她卻感受到唐氏那可怕的控制力,不許唐瑛談戀愛,她可以理解那控制力極強的母親,可沒想到她為了獨占兒子人生的主權,打著為他好的口號,直接把意圖不軌的女孩子排除在外。
“為什么說他有???”沈芝喬無法置信。
“考驗唄,哪知她受不住挫折?!碧汽愝氛f,“你不想知道他有什么病嗎?”
如果得罪唐麗莘,沈芝喬就沒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沈芝喬無法解手唐麗莘的做法,半晌才道:“我不管他有什么病,都會陪他在身邊。哪怕他有疑難雜癥,我也相信天無絕人之路?!?p> “哈哈哈她也會這么說的,若我說唐瑛有想變成女人的心理呢。”
沈芝喬臉色一變,一聽到她話中的歧視的時候就有些坐不住了。
“你這樣說也太過分了?!鄙蛑探K于忍不住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對他傷害有多大嗎?你是他的表姐,你對他或許很關懷,可是你拆散他們,給他潑一身臟水,你也算是他的家人嗎!”
唐麗莘沒想到自己被她一懟,一時無話可說。
“他要不要變女人,我會問清楚怎么回事。”沈芝喬說,“我原本覺得你對他算是很好,現(xiàn)在看來——”
她深吸一口氣,“也許你自以為是的好其實他不需要吧?!?p> 唐麗莘勃然大怒,盯著沈芝喬的美目瞬間噴出火來,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母獅。她向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第一次被外人說得里外不起人,初生之犢,不識好歹,同時她馬上意識到,換做她自己,也未必對那個唐美齡說出這種話來。
修養(yǎng)壓制住唐麗莘,她的脾氣也漸漸褪去。
她放開自己的二郎腿,語氣變?nèi)?,“這些大不韙的話,若是對姑母說,你就是不止吃不了兜著走完事。哎,我居然被一個后生數(shù)落得如此可笑?!?p> 沈芝喬做好被唐麗莘痛罵的準備,哪知唐麗莘居然如此震驚,吃驚之余又不禁佩服她的心理素質(zhì)。唐麗莘見沈芝喬目瞪口呆,“沈芝喬,好好加油吧,路或許艱難,如果你還有懟我的勇氣。”
她說完伸了懶腰站起來,說我要回去了。一打開門就看到唐瑛,唐麗莘微微一愣。
“唐瑛。”她說,“你偷聽了?”
唐瑛抿著嘴,微微點了點頭。唐麗莘想大事完了,這下給唐瑛知道內(nèi)幕,他不曉得會怎么對待自己呢?
唐瑛對唐麗莘作出“你走”的頭向后偏的動作,唐麗莘轉(zhuǎn)頭看了沈芝喬,算了,就直接把唐瑛交給沈芝喬處理好了。她施施然走出去,輕輕搭上唐瑛的肩膀。
“你眼光真不錯?!?p> 唐瑛說:“我什么時候看走眼?”
唐麗莘笑魘如花地潑了他冷水,“可你媽不會這么想的。”
唐瑛想:我可沒有征她的同意。
唐麗莘離開后,唐瑛才露出仿佛卸下一切的笑容,伸手抱住那唯一的珍寶。
沈芝喬也緊緊抱住他,“你……你都聽到了?”
“我不想聽到也難,但沒有偷聽,也沒有你的肺腑之言?!碧歧浅M意,“來,親一個?!?p> 他低頭吻上芝喬,氣氛逐漸火熱,芝喬感覺全身都被放置在一葉扁舟上,唐瑛搖晃著舟上,搖搖擺擺中仿佛翻身沉入水潭之下。
芝喬依偎在他身體上,卻是睡不著,她在想著顧長臻的事情。
唐瑛敏銳到了,“你在想什么?”
“在想一個難題?!鄙蛑炭鄲乐?,“沒有參考任何例子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如何解決。”
她看唐瑛一臉期待的樣子,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早說,此時情濃,說出來也沒意思。“我不是不想告訴你,只是覺得……哎,好難啊,跟如何成為一個藝術家難啊……”
唐瑛以手支撐在枕頭上,靜靜聽著沈芝喬的話。沈芝喬煩惱地把被子蒙在臉上,唐瑛扯下她的被子。
“我唱歌給你聽吧。”唐瑛說,“你想聽什么?”
沈芝喬漆黑的眼珠一轉(zhuǎn),忽然說:“左手指月!”
“怎么又是它啊,換一首?”
“可是我沒聽過唐瑛版本的,難道你唱不來高音?或者沒有步星羅唱的那么好?”沈芝喬吊梢著眼睛問,額頭被唐瑛不輕不重地彈了下,“你當我比不上步星羅嗎?我沒有步星羅那么懂我的曲子嗎?”
他難得認真地思考曲子,“雖然詞是他人所填,人是步星羅,其實我挺滿意這一出效果,他唱不唱,我無所謂了。”
他眼神微微呆滯,顯然是放空自己,低低的聲音從他口腔里如一朵純美的曇花開放。
“左手握大地右手握著天掌紋裂出了十方的閃電把時光匆匆兌換成了年三千世如所不見左手拈著花右手舞著劍眉間落下了一萬年的雪……”
他的聲音沒有步星羅唱得空靈,卻有另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而當他唱到世人難唱的高潮部分,居然毫不費力地唱上去,震醒了所有人無邊的美夢。沈芝喬怕是一輩子都難以想象,唐瑛版本的左手指月,如此華麗優(yōu)柔,游刃有余。
她噙著微笑,慢慢進入了甜美的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