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議事會有十名執(zhí)政官,其中主執(zhí)政官由十個部族的代表輪流擔任,因為阿提卡歷法一年共三百六十天,所以有六名主執(zhí)政官的任期為四十天,其余四名任期三十天。
莫隆悠閑地坐在議事廳正中的椅子上,這是他本次任期的最后一天,也是開壇日的前一天。從今天午夜開始,雅典城的家家戶戶都會拿出新釀的葡萄酒,將它獻祭給酒神狄奧尼索斯,而這之后的三天,雅典都將成為歡慶的海洋。
莫隆翻看著使者帶回的消息,這是德爾斐神廟的女祭司的口諭,但不是他期待的字句。推舉新主執(zhí)政官的投票已經(jīng)結(jié)束,書記官大聲宣布著:
“當選者是上阿格里爾區(qū)的呂西斯特拉圖,任期四十天!”
莫隆輕輕嘆了口氣,隨即大笑著說道:“干得不錯,朋友們?,F(xiàn)在讓我履行最后的責任,關(guān)于德爾斐神廟的神諭。”他展開了那張羊皮卷,高聲宣告:
“神諭說:勝利屬于阿波羅的子孫!”
“這是什么意思?不是雅典娜,也不是波塞冬!”在場的眾人紛紛議論,“雅典人的祖先是忒修斯,斯巴達人的祖先是拉凱戴蒙,這和阿波羅有什么關(guān)系?”
“肅靜!”莫隆拍了拍手,大聲說道,“為了解讀這一神諭,我特意詢問了祭司和學者們,我想可以獲得一個準確的解讀?!?p> “哈?每次對神諭的解讀都是那些騙子們大顯身手的時候。”有人說道,“他們總是把神諭朝著你希望的方向去解釋。”
“朋友們,那我來解讀一下吧?!币恢睕]有開口的呂西斯特拉圖站起來,“阿波羅是德爾斐的守護神,而德爾斐在福西斯境內(nèi),如果這場戰(zhàn)爭有福西斯加入,那么他們加入的一方就會勝利!但是,很顯然,底比斯和福西斯是死對頭,他們不會幫助我們與底比斯的聯(lián)盟!”
“所以,神諭說的很清楚了,那就是我們不應該和底比斯一起發(fā)兵?!眳挝魉固乩瓐D滿意的伸出雙手,“這就是來自阿波羅的警告!”
“有道理?。 薄八f的對!”一些人開始點頭稱是。
“公民們!”莫隆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讓大廳安靜下來,“還是聽聽學者們的看法吧!他們比呂西斯特拉圖更了解神的意志?!彼辶艘幌律ぷ樱f道:
“德爾斐是阿波羅的圣所并不錯,但是不要忘了,使者前往德爾斐的時間正是冬季!在冬季的三個月里,坐在德爾斐神廟的不是阿波羅,而是狄奧尼索斯!”
“那又說明了什么?”呂西斯特拉圖打斷了他,“酒神出現(xiàn)在德爾斐,并不能改變神諭的內(nèi)容!”
“那是你知識淺薄,呂西斯特拉圖。”莫隆傲慢地說道,“我們都知道,酒神的母親塞墨勒(Semele)是底比斯人!她是底比斯王卡德摩斯的女兒,因此,底比斯人也可以說是狄奧尼索斯的子孫。”
“所以,學者們認為,神諭是酒神給我們的一個考驗。”莫隆接著說道,“這里的阿波羅指的其實是酒神,而勝利的一方將是底比斯人!”
“胡說八道!”呂西斯特拉圖拂案而起,“東拉西扯,毫無說服力!你在隨意解讀神諭,這是對神明的褻瀆!”
“到底是誰在褻瀆神明?”莫隆也勃然大怒,“你是想在百花節(jié)前激怒酒神嗎?”
“我敬重神明,但我不相信你!”呂西斯特拉圖喝道,“為了揭穿你的謊言,我將在明天以主執(zhí)政官的身份向酒神神廟獻祭,親自祈求祂的啟示!”
……
正午。
改換裝束的第歐根尼走到酒神神廟面前,這里已經(jīng)搭好了祭祀的臺子,而且擺上了鮮花和祭品。他圍繞著高臺轉(zhuǎn)了一圈,便朝著站在臺上的祭司行禮。
“莫隆將軍請求酒神的啟示。”他將一個泛黃的紙卷遞上,頭深深地低下去。
祭司默默地接過紙卷,將它投入了神廟中央的酒壇里,在第歐根尼正要感到驚訝之際,他看到紙卷又被拿了出來,遞還給自己。
“這就是啟示?”第歐根尼看到對方一直默默無言,便不再多話,拿起紙卷離開了神廟。
當他轉(zhuǎn)過一個街角,進入無人的街巷時才展開那張黃紙。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之前空白的紙張上出現(xiàn)了鮮血般殷紅的字跡:
“月升之時,我在扎格柔斯漫游的地方漫游,
高舉神母放在山上的火把。
我已獲得自由,從此成為披著鎧甲的祭司,
與哈迪斯一起統(tǒng)治冥界的萬國?!?p> “真是可笑的謎語?!钡跉W根尼露出了嘲諷的微笑,他從懷里拿出了一個公羊樣子的面具,“還好我留了后手?!?p> ……
八月的第十日,午后。
阿里斯塔帶著亞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來到了雅典的郊外,這里比學園還要更偏向西北方向,他們走了很久才到達。
“阿里斯塔,我們還要走多久?”赫米阿斯喘著氣說道,“你是要把我們帶到厄琉息斯(Eleusis)嗎?”
“那個地方就在前往厄琉息斯的路上。”阿里斯塔說道,“去年我去厄琉息斯護送圣物,回來時撿到了那個壇子。”
“這里是荒郊野嶺,不像有什么人居住的樣子啊?!焙彰装⑺弓h(huán)視四周,“你確定走的沒錯嗎?”
“沒錯,跟著我?!卑⒗锼顾呱狭艘粋€小山坡,他們轉(zhuǎn)過了這個山頭,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平地,好像一個荒廢的村落。
“這就是我撿到壇子的地方?!卑⒗锼顾钢鴮γ娴膹U舊房屋,“我們進來吧,看起來沒人居住?!?p> “不?!眮喞锸慷嗟峦蝗唤凶×硕?,“這里并不是一直無人居住,不久前,就有人在這里停留過?!彼檬謸荛_了火坑里的灰燼,“這些灰燼是新燒的,還有未燒盡的樹葉,從葉子的顏色來看,應該是新近采摘的?!?p> “你是說這里有人居???”阿里斯塔也緊張起來,“但現(xiàn)在這里確實空無一人?!?p> “也許他們離開了,也許還沒回來?!眮喞锸慷嗟略诟魈幩阉髁艘幌拢肮攘?、豆子、簸箕和銅鑼,這都不是什么老舊的東西,甚至都沒有覆蓋著灰塵?!?p> “糟了。”赫米阿斯驚叫一聲,“我們這樣闖進來會不會有什么危險?”
阿里斯塔卻雙眼放光,他興奮地叫道:“對了!就是這些東西啊!誰會把簸箕和銅鑼放在一起呢?它們看起來像是什么儀式的用具?。 彼鴣喞锸慷嗟?,“我沒說錯吧,這里就是俄耳甫斯教徒們集會的場所啊!”
“你高興得太早了,如果這里真的是奧菲斯教的集會,我們豈不是撞破了他們的秘密?”亞里士多德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這可能遭到他們的仇視,甚至引來殺身之禍。”
“這個村子可看不出什么神秘,至少,每個過路人都可能發(fā)現(xiàn)它?!卑⒗锼顾灰詾槿?,“我們可以裝作旅行的路人……”
“小心,有人來了?!眮喞锸慷嗟掳寻⒗锼顾揭欢央s物的后面,掩住了身體。
一個穿著黑袍戴著面具的人走到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還好他并沒有進屋,只是在村落正中的火堆前停下了。他將一捆柴扔在地上,接著開始架起一個篝火。
“他在準備什么,看來之后還會有更多人來?!眮喞锸慷嗟虑那膶α硗鈨扇苏f,“我們應該趁他沒有注意,趕緊溜走。”
“這樣豈不是白跑一趟?”阿里斯塔表示反對,“他們集會的地點在村落中央,而我們就藏在這里偷看,并不會引起注意。”
“赫米阿斯,你怎么看?”亞里士多德用手肘碰了碰旁邊的朋友。
“與其內(nèi)心一直疑惑,還不如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么把戲?!焙彰装⑺拐f,“反正咱們有三個人,看起來他不是我們的對手?!?p> “嘿,赫米阿斯,沒想到你會支持我?!卑⒗锼顾_心地說,“看,他開始布置了?!?p> 那個黑袍人開始在地上撒一種黃色的粉末,他用粉末畫出一個大大的圈子,又在中心插上了三支樹杈組成的火把。接下來,他就坐在地上,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天色漸漸暗下來,烏鴉在黃昏的風中飛起,一個個穿著黑袍的人出現(xiàn)在圈子周圍,他們各自帶了一把柴火,到來時便扔在篝火堆里。
在晚霞的最后一抹余暉消失的時刻,篝火被點燃了。黑袍人們陸續(xù)站起來,圍成了一個圈子。
“他們在說什么呢?”阿里斯塔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便提議道,“我們悄悄摸過去,靠近一些?”
“這太危險了?!眮喞锸慷嗟驴戳丝粗車沫h(huán)境,“距離他們不遠處有一個麥稈堆,我們從后面繞過去,這樣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
三人躡手躡腳地快步繞到麥堆后面,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每個集會者的動作,也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他怎么還沒來?”一個黑袍人朝最先出場的人問道。
“新手可能需要花費一些時間找到這里?!蹦侨顺烈髦f道,“如果在月亮升起時他還沒有出現(xiàn),我們就離開?!?p> 這時,一個人影從遠處走來,他頭上戴著一個公羊面具,身穿著士兵的衣服,腳步很快,顯得背部稍微有些佝僂。
“你來了?!鳖I(lǐng)頭人率先打著招呼。
“是?!蹦侨擞煤艿偷穆曇艋卮鹬?p> “神諭是什么?”一個黑袍人著急地問道。
“勝利屬于阿波羅的子孫?!笔勘b束的來人快速地重復了一遍。
“什么意思?”有人提出了疑問。
“底比斯人會取得勝利?”士兵用試探的語氣說道。
“錯?!鳖I(lǐng)頭的黑袍人再次發(fā)聲了,“神諭不是那個意思?!?p> 其他的黑袍人都看向他,那個士兵也不例外,只聽他用沉重悠長的聲音說道:
“這里的‘阿波羅’并不是福波斯神的名字,而是這個名字背后的意思?!?p> “阿波羅(Apollo),來自‘凈化’(apolousis),這句話的意思是,受過凈化之人才能取得勝利?!?p> “凈化?”那個士兵顯然沒有聽懂對方的意思。
“不用擔心,今夜的儀式就是凈化??磥?,將軍是讓你來做他們的代表了?!蹦呛谂廴讼蛑車耐榘l(fā)出指示,“讓我們開始吧?!?p> 眾人分散開來,圍繞著篝火形成一個圈子,領(lǐng)頭人走向了亞里士多德他們之前藏身的破屋,這個舉動讓偷窺的三人一陣后怕。
片刻之后,他拿著裝著谷粒與豆子的簸箕走出房屋,一面銅鑼蓋在簸箕上面。他緩步走進圈子,將簸箕遞給新來的士兵。
“拿著它?!彼雁~鑼拿開,提在手上,“聽我的鑼聲,把它傳遞給右邊的人?!蹦莻€士兵趕緊捧起了沉甸甸的簸箕。
“鏘——”一聲嘹亮的鑼音撕破了夜空,貓頭鷹和烏鴉從樹叢中驚起。
那人連忙將簸箕傳遞給旁邊的人,隨著聲聲巨響,簸箕在人們中間傳遞著。很快,它又傳回到那個士兵的手里。
黑袍人放下銅鑼,從袍子底下掏出了一個水囊,它拔開蓋子,有濃郁的氣味從水囊中飄出來。
“喝下它,你將獲得凈化?!彼阉曳诺侥鞘勘氖掷?。
“這是酒嗎?”士兵有些遲疑,“我要全部喝掉?”
“這不是酒,是神享用的汁液?!蹦呛谂廴藝烂C地說道,“全部喝掉,一點兒也不許剩下。”
那個士兵又稍微愣了一會兒,看到周圍的人都面對他,他們的眼睛中閃爍著懷疑和威脅。
“好吧。”士兵把面具稍微推起了一些,讓下半張臉露在月光下面,他舉起水囊,將里面的液體倒進嘴里。
亞里士多德看到對方掀起面具的那一刻,差點驚呼出聲,因為他已經(jīng)認出了,那個身穿士兵衣服的人,正是犬儒派的第歐根尼!
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震驚之下,他的手碰到了面前的麥稈,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音。
“是誰?”領(lǐng)頭的黑袍人敏銳地發(fā)覺到了異樣,他面朝麥堆,大聲喝道。其他的黑袍人瞬間包圍了這里。
“我們只是路人,沒有地方過夜……”三個人瑟瑟索索地走了出來,“我們沒有惡意。”
“入侵者將會接受鮮血的盛宴。”那領(lǐng)頭人簡短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周圍的黑袍人紛紛從腰間拔出了匕首,朝著三人圍攏過來。
落一荻
本章4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