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里士多德和他的朋友們漸漸被陰影環(huán)繞了起來，他們?nèi)宄扇旱亟M成一個個小隊伍，而每個小組彼此之間都被飛舞的陰影隔絕了。赫米阿斯緊緊地攥住了周圍兩個朋友的手，這是只有對方手心里的汗珠才能讓他心安一些。
“刻律科斯只是信使，他們不會傷害人?！卑⒗锼顾柿丝谕倌?，還不忘告知朋友，“真正的測試在后面?！?p> “你們有沒有看到什么？”亞里士多德突然說道。
“看到？周圍全是黑暗，我什么也看不到?！焙彰装⑺拐f著，四處張望了一下，“那些影子不見了？”
“不，有東西。”阿里斯塔叫了一聲，他的聲音突然變大，仿佛是在空曠的大廳中起了回音。
“嗯？人呢？這里只剩下我們了嗎？”他又說了一句，聲音依舊傳出很遠(yuǎn)，又回蕩開來。
“看來是我們被信使接引到了某個空間。”亞里士多德說，“你說的東西是不是那邊？”
他的手指向大門的方向，那扇門雖然緊閉著，但他一開始就記住了出口的位置。此時，一團(tuán)灰色的霧氣從那里冒出，仿佛有人在從門縫里向內(nèi)吹氣。
“我們是不是要推開那扇門？”赫米阿斯等了半晌，四周依舊沒有什么變化。他膽子大了起來，“我寧可去和怪物戰(zhàn)斗，也不想繼續(xù)呆在黑暗里?！?p> “那就打開它吧?！眮喞锸慷嗟伦咴谧钋懊?，他感到一股怒氣指引著他。他的手觸摸到了冰冷的鐵門，摸到了門環(huán)。
“門是朝內(nèi)開的?！卑⒗锼顾谝慌蕴嵝阉?，“打開之后就趕緊閃開?！?p> “注意，我要開門了?！眮喞锸慷嗟潞蛢扇舜蛄寺曊泻?，便毅然決然地拉開了大門。
門外一陣風(fēng)吹進(jìn)屋子，讓三個人身上都一陣發(fā)冷。門外的山路與樹林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霧氣。
“如果門外有什么危險，我們就逃回這間屋子?！眮喞锸慷嗟潞土硗鈨扇松塘康?，“看來這間屋子是安全的。”
“如果我們不出去會怎么樣？”阿里斯塔問道，“在這里以逸待勞不好嗎？”
“單純的等待快讓我發(fā)狂了?！焙彰装⑺孤氏缺硎玖朔磳?，“不！你們愿意呆著就呆著吧，我得出門透透氣?！?p> “他說的有道理，單純等待是無濟(jì)于事的?！眮喞锸慷嗟曼c點頭，“這是一次測試，不是嗎？呆著不動對我們有什么好處？”
“我們不能分開，這個地方好像很容易迷路?！卑⒗锼顾粗异F彌漫的外界，也下定了決心，“我的方向感最好，我來打頭陣。”
阿里斯塔使用“量地術(shù)”的技藝，精確地測量了他們走出的距離，“我們現(xiàn)在離房門有一百五十步，至于方向，這里沒有太陽或星星，不能作為標(biāo)尺，但根據(jù)我的測量，我們應(yīng)該一直在走直線?！?p> “這一點我們相信你?！绷硗鈨扇说臄?shù)學(xué)知識確實不如阿里斯塔，于是就毫無保留地相信了他的判斷。
“你聽，是什么聲音？”赫米阿斯抬起頭看向一個方向，“那里有人在唱歌？”
亞里士多德也側(cè)耳傾聽了一會兒，“是的。”他轉(zhuǎn)頭問阿里斯塔，“那里離我們有多遠(yuǎn)？”
“正面向左偏三分之一個直角，五十步?！卑⒗锼顾繙y了一下，“我們要過去？”
就在他們還在猶豫的時候，那里的歌聲卻越來越清晰了，接著，在灰色中出現(xiàn)了黑色的小東西，它們揮舞著黑色的翅膀，還在發(fā)出尖銳地歌聲：
“在凡人的生命中有許多美好
但是他們多被刻瑞斯黏附
刻瑞斯給他們帶來了污穢，
將他們美好的容貌損毀?！?p> “刻瑞（kore）？”赫米阿斯叫了一聲，“它們唱的是冥后嗎？”
“不，是刻瑞斯（keres）?！卑⒗锼顾m正他道，“很難說明刻瑞斯到底指的是什么，在阿提卡方言里，它可以代表各種‘精靈古怪’，比如‘惡靈’，比如‘精靈’（daimon）或者神的使者?！?p> “這里唱得怎么也不像是好的精靈?！眮喞锸慷嗟逻@樣說著，對面飛舞的精靈又歌唱起來：
“來吧，神圣的英雄，把一切靈魂的疾病消除；
揮舞起你的武器，驅(qū)走邪惡的命運；
用沾上毒藥的弓和箭
趕跑可惡的刻瑞斯！”
“好吧，看起來這就是我們的對手了。”阿里斯塔長出了一口氣，“這樣看來，它們還挺可愛的，竟然自己介紹了我們的任務(wù)。”
“它說的什么？疾?。堪パ?！我的身上好癢？”赫米阿斯突然大叫了一聲，伸出自己的一條胳膊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他的皮膚上一片斑駁的紅點，又痛又癢。
“槽糕，我也感覺到了?！卑⒗锼顾纳砩弦灿辛讼嗤陌Y狀。
亞里士多德不舒服地抖動了一下肩膀，他也感覺背上奇癢無比，但是現(xiàn)在沒辦法仔細(xì)查看。作為一個對醫(yī)藥頗為了解的人，他立刻高聲喊道：“不要抓！抓破皮會更加危險！”
說著，他從衣袖里拿出了一個小瓶，對著兩人說道：“這是我調(diào)配的藥膏，主要原料是薄荷精油和金盞花，它們可以止癢?！彼挥煞终f地把藥膏涂抹在兩個人的手上，“你們互相給對方涂藥，涂上之后輕輕按摩，讓藥劑滲入到皮膚里?！?p> 兩人只好照做，而后亞里士多德又讓它們幫自己的后背敷上了一層。阿里斯塔感到皮膚上一陣清涼，疼痛有所緩解，便問亞里士多德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還記得對方說的嗎？刻瑞斯，這就是赫西俄德說的‘萬物的邪惡’：‘那個女人用雙手搬開了大壇蓋，把無數(shù)刻瑞斯放了出來。’赫西俄德說潘多拉釋放了無數(shù)的惡，其中就有疾病、痛苦、衰老、死亡。這些就是刻瑞斯的性質(zhì)。”
“看來只是皮膚紅癢還是輕的?！卑⒗锼顾蝗淮蛄藗€噴嚏，“啊，我感到頭好疼。”
“我們需要消滅對方。”亞里士多德此刻已經(jīng)成為了三人的首領(lǐng)，“阿里斯塔，用火。”
阿里斯塔這才掙扎著站起身來，他雙手張開，形成兩朵藍(lán)色的火焰。接著他雙臂推出，火焰飄向?qū)Ψ?，精?zhǔn)地?fù)糁辛撕谏`的翅膀。
“嘿！成功了！”阿里斯塔興奮地跳起來，“用精確的數(shù)學(xué)知識測算火焰的運行軌跡，果然可以做到一擊必中！”
黑色的刻瑞斯一下子被點燃，它們尖嘯著消失在空中，三個人身上的病痛瞬間消散了。
“真有你的，亞里士多德？為什么疾病害怕火？”阿里斯塔還在攻擊成功的興奮之中。
“對于疾病和瘟疫，火是最好的療法?！眮喞锸慷嗟陆忉尩?，“如果有傳染病出現(xiàn)，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感染者的衣物和病死者用火燒掉，這樣可以有效防止疾病擴(kuò)散?！?p> “??！如果沒有你的醫(yī)學(xué)知識，我們還真的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赫米阿斯嘆了口氣，“這里的敵人真的古怪，我們得快點前進(jìn)！”
他們沿著直線向前方行進(jìn)著，一路上并沒有再見到那些黑色的精靈。他們心頭剛剛一松，卻一眼看到了一片墓地。
“我們這是走到厄琉息斯的墓園了嗎？”阿里斯塔一指前方，“你們看，那邊有好多烏鴉！”
“烏鴉有什么可怕！我把它們一刀劈成兩段！”赫米阿斯拔出了佩刀，無畏地沖向了墓地。亞里士多德伸手想要拉住他，卻晚了一步。赫米阿斯似乎十分憤怒，舉起刀就向著墓碑上停留的烏鴉砍去，烏鴉們大聲鳴叫著，四散紛飛。
“哈！”赫米阿斯吐出了一口濁氣，他的恐懼似乎在此刻得到了釋放，“我不怕有形的敵人，就怕打不到的對手。不管是烏鴉，還是野獸，都將斷送在我的刀下?！?p> “嘿！赫米阿斯？”阿里斯塔視力極佳，此刻他高喊著，“快過來，你不對勁！”
“什么？”赫米阿斯揮舞著佩刀，卻一下子沒有抬起手臂，“嗯？我的刀怎么變得如此沉重了？”
“不是刀變了，是你！”亞里士多德也看出了端倪，“你摸摸自己的頭發(fā)？”
赫米阿斯愣愣地摸向頭頂，卻只感到了皮膚的冰冷，他驚叫道：“什么？我的頭發(fā)呢？”他趕緊在頭上抓了一把，卻扯下來一把白發(fā)。
“赫拉克勒斯！我這是怎么了？”他茫然地看著兩位朋友，“你們?yōu)槭裁茨菢涌次?？?p> “神啊，如果你有個鏡子就明白了。”阿里斯塔不知怎么解釋，“赫米阿斯，你現(xiàn)在在我們眼里……至少有九十歲?！?p> 皮膚干癟，身形佝僂的赫米阿斯一下子驚慌失措，他的刀一下子掉到地上。他想要走向朋友們，卻發(fā)現(xiàn)每挪動一步都萬分艱難。
“這是衰老與死亡的刻瑞斯。”亞里士多德說著，“你是受到了那些惡靈的影響，而不是真的變老了。”
“那我該怎么辦？”赫米阿斯的聲音也變得枯澀而蒼老，“說真的，我現(xiàn)在感覺就要死了?！?p> “生命……時間?！眮喞锸慷嗟碌睦碇窃诟咚龠\轉(zhuǎn)，“從生成的角度來說，一切有生成的東西都會毀滅，這是一個形式的變化，也許我可以幫助你！”
說著，他一步步走向墓地，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赫米阿斯！”
赫米阿斯努力挪動身子，盡量移到墓地邊緣，他干枯的手指抓住了亞里士多德的手，微微顫抖著。
“這不是正常的生長變化。你的質(zhì)料沒有變化，只是形式被替換了?！眮喞锸慷嗟抡f道，“我現(xiàn)在就要將這副身體的質(zhì)料與形式分開。”
他凝神注視著赫米阿斯，半晌過去，并沒有變化發(fā)生。亞里士多德頭上冒出了汗珠，阿里斯塔知道亞里士多德的這項技藝對努斯消耗很大，便慌忙拉住了亞里士多德的手：“不要強迫自己，想想別的辦法！”
“我沒法分離開，人的形式……不是外表的形狀嗎？”亞里士多德突然靈光一閃，“既然你的質(zhì)料本身沒有變化，只是它組成的肌肉、皮膚、血液等等起了變化，那要改變的根本就不是人的形式，而是這些組成部分的形式?。 ?p> 他雙手用力地握住了赫米阿斯的手，同時叫道：“阿里斯塔，你能不能使用氣元素？如果赫米阿斯的狀態(tài)變得年輕，就立刻用風(fēng)把他卷出來！”
說話間，只見赫米阿斯的皮膚一瞬間恢復(fù)了彈性，他的須發(fā)變回了黑色，眼神又回復(fù)了光彩。
“快！”阿里斯塔雙手操縱著空氣，推動了赫米阿斯，而赫米阿斯也加快了腳步，借助亞里士多德一臂之力從墓地中沖了出來。
“好可怕。”赫米阿斯感覺自己還是老了好幾歲，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赫拉克勒斯啊！亞里士多德，你感覺怎么樣？”
“我還好?！眮喞锸慷嗟禄瘟嘶文X袋，再次使用技藝并沒有讓他有脫力的感覺，只是努斯深處有了一絲刺痛。
“我們快走吧?！卑⒗锼顾鹆撕彰装⑺?，“不知道前方還有什么危險，我們要不要回去?！?p> “不！”赫米阿斯和亞里士多德同時說道?！翱倘鹚沟募總z不多了，我們有把握應(yīng)付?！眮喞锸慷嗟聢远ǖ卣f道。
“我都已經(jīng)付出這么大的代價了，不能讓我白受苦?。 焙彰装⑺固_說道，“一定要打敗這些怪物，通過這個‘奧林匹亞’！”
“照你們說的，我就更沒有理由退縮了。”阿里斯塔苦笑了一下，“畢竟直到現(xiàn)在我是最輕松的，不是嗎？”
三個人繞開了墓地，繼續(xù)前進(jìn)。前方的霧氣似乎淡了一些，三個人感覺呼吸順暢了許多。
隨著霧氣的消散，他們感到冷風(fēng)吹過臉龐。一開始他們還感覺清涼的風(fēng)很是舒服，但片刻后微風(fēng)變成了大風(fēng)，他們逆風(fēng)而行，衣擺被吹得向后飄去。
“起風(fēng)了啊?！卑⒗锼顾纯刺炜?，“一顆星星都沒有。這算是什么天氣?！?p> “這風(fēng)不妙?！眮喞锸慷嗟略捯魟偮?，一陣狂風(fēng)就把他們吹了一個趔趄。颶風(fēng)平地而起，裹挾著路上所有的東西向他們襲來！
三個人的身體直接匍匐在地上，可大風(fēng)還在壓制著他們，讓他們無法動彈。在肆虐的狂風(fēng)中，一聲凄厲的鳴叫在空中響起。
亞里士多德翻轉(zhuǎn)了一下身子，他的臉朝向天空。在灰蒙蒙的天空中，一雙巨大的黑色翅膀占據(jù)了他們的全部視線。
同樣翻過身子的阿里斯塔覷著眼睛，終于看清了那對翅膀下面的身體，那是一個半人半鳥的女人。
“毀滅萬物的風(fēng)魔，哈爾庇（Harpy）?！彼^望地說道，“我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