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惡鬼

　　南風(fēng)沒有等來賴頭疥的任何表示，歪著頭，用一個貓兒般純澈的表情問他：“你是不是不相信啊？”

　　賴頭疥干咳一聲，說：“這種玩笑開不得，像妹妹這樣……”

　　“果然是不相信了，”南風(fēng)長長的嘆了口氣說，“也難怪，話本里的女鬼大多都是美人，我還是丑了點?！?p>　　賴頭疥眼皮直抽抽：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藏在角落里的賴頭疥的兄弟們齊齊地后退了一步，聚在一起，像是取暖，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仲夏時節(jié)。

　　“嘶~嘶~”乞丐們朝著賴頭疥擠眉弄眼。

　　賴頭疥得到“信號”，悄悄退出南風(fēng)的視線，去投奔他的兄弟們。隨即，南風(fēng)聽到了他們新一輪的嘁嘁喳喳的聲音。

　　有人說：“我早就說了，這丫頭面生，來的邪門，不該招惹?！?p>　　“沒準(zhǔn)她嚇唬咱們的，一個黃毛丫頭，也沒個依靠，還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一個人嚷嚷。

　　緊接著反對意見一股腦地來了：“這種事誰說得準(zhǔn)？昨天咱們旁邊的巷子里平白地多了一具死尸，仵作說都死了倆月了，可偏有人說在昨天何老爺?shù)膲垩缟弦娺^他，你說恐怖不恐怖？”

　　“就是！最近發(fā)生的怪事還少嗎？一個多月以前，有個村子總是征稅，逼死了好些老百姓——就離咱們這里百十來里吧——忽然有個夜里，上到知縣、下到衙役，再加上當(dāng)初強征村民在堤壩上做工的差役，一共六十七口人，全死了個干凈，傳說都是雙目圓睜、七竅流血、五臟六腑俱碎。更嚇人的是，每個尸體的心臟都是黑色的。他們的家人們嚇得話都說不利索，卻一口咬定，那天晚上，他們看見了一個女人！”

　　“女人？”

　　“可不是嘛！”

　　“你也聽說啦？”

　　“這么大是事兒，怎么會不知道？說起來那幫人死的也不冤，把老百姓逼得家破人亡，憑什么他們吃香的喝辣的？！”

　　恰在此時，南風(fēng)又嘆了口氣。這聲音不大，卻把乞丐們嚇得瑟縮了一下。

　　“別扯遠(yuǎn)了，”賴頭疥忙把人們的意識拉回來，說，“那丫頭不是說自己……額……活了一百多年嗎，肯定和這件事沒關(guān)系?！?p>　　“可是大哥，你別忘了，咱們的皇后……”

　　賴頭疥眼睛一瞪，把那個乞丐沒說完的話生生按在了嘴巴里：“小心被人聽了去！”

　　乞丐中有一瞬的安靜。

　　好在有膽子大的，接著剛剛的話頭，說：“咱們兄弟們私下說說，又沒外人。老四說的沒錯，剛從京城回來探親的賣藥老呂不是說了嗎，皇后死了，而且死得慘，化成了厲鬼，還傷了人。太祝大人鎮(zhèn)不住，皇宮里的道士和禿驢也鎮(zhèn)不住，這不，正四下求神仙幫忙呢！”

　　乞丐堆里發(fā)出一陣唏噓。

　　賴頭疥被這事吸引，問：“我倒是聽說了，不過知道的不多，要不——”他又掃視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說說吧?！?p>　　膽大的乞丐把兄弟們企盼的眼神攬進(jìn)懷里，滿意地充當(dāng)了說書人的身份，說：“你們不是知道嘛，咱們翊朝皇族是不能有公主存在的，無論是皇后還是嬪妃，誕下的公主都必須處死……”

　　“為啥呀？”個頭最小的乞丐怯生生地問。

　　人們像看待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等著他抽回脖子，保證自己再不多嘴，又把好奇心全部放回說書的乞丐身上去。

　　那乞丐說：“咱們的皇后是前丞相方潭的女兒，身份那是一個顯赫??！正是咱們這位方丞相，輔佐陛下坐上龍椅。就在一個月前，陛下忽然命令大將軍郭永寧帶兵抄了方家，押進(jìn)監(jiān)獄。那時候皇后已經(jīng)有了身孕，聽了這個消息，誒，她就動了胎氣，生下了一個女兒！”

　　“嘖嘖……”“哎……”

　　“然后呢？”

　　“然后啊，陛下自然處死了公主，還把這個當(dāng)成由頭，殺了丞相全家。陛下說皇后病死了，可老百姓都說，她是被人勒死的！”

　　“嘖嘖……”

　　膽大的乞丐對聽眾的表現(xiàn)非常滿意，忽然覺得自己或許可以開辟第二職業(yè)，做個真正的說書人。他甚至想，若是手邊有個驚堂木就好了，還能壯壯聲勢。

　　聽了一會兒別人的感嘆，乞丐又說：“你們想啊，皇后出閣之前就是金枝玉葉，出嫁之后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一下子，地位、財富、體面統(tǒng)統(tǒng)沒有了，還搭上了那么多人的命，怎么受得了？化成鬼理所當(dāng)然！”

　　有人撓著自己剩不下幾根頭發(fā)的腦袋，問：“有個詞怎么說來著……什么粱什么夢……”

　　“高粱……一夢！”

　　“不是懸梁一夢嗎？”

　　“好端端的，懸什么梁？沒文化！”

　　“你有文化？！有文化當(dāng)什么乞丐？”

　　“別吵吵了！”賴頭疥像個麻繩，把人們的話袋子死死地捆住，“咱們說哪兒去了？！”

　　人們終于停止了亂七八糟的談資，不約而同地看向一直安安靜靜坐著的南風(fēng)。

　　“大哥，你說她真的是……額……”

　　賴頭疥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咱們可不能大意?！?p>　　“你不討媳婦兒了？”個頭最小的乞丐問。

　　賴頭疥朝著小乞丐的腦門狠狠地拍了一掌，說：“討媳婦兒重要還是保命重要？”

　　小乞丐被打得疼了，卻還梗著脖子不放棄：“可是她也說了啊，話本子上的妖精和厲鬼都漂亮，就是皇后吧，應(yīng)該也是個美人。你再瞧她，干瘦干瘦的，還穿的這么臟，怎么也不像惡鬼啊，說不定只是個神經(jīng)病。”

　　說的也有道理。

　　賴頭疥做了一會兒思想斗爭，咬了咬牙，一步三回頭地捱到了南風(fēng)面前，陪著笑說：“姑娘，呵呵，你等了這么久了，那個人怎么還不來??？他……干什么去了？”

　　南風(fēng)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一百多年啊，我做的事總是不能讓他滿意，所以，他就把我扔了。你說，他是不是太不講義氣了？”

　　“那他……想得到什么？”

　　南風(fēng)轉(zhuǎn)動腦袋，把自己瑩瑩的眼睛對準(zhǔn)賴頭疥，半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說：“小兄弟，你還別說，我真有點餓了呢?！?p>　　賴頭疥一聽，撒丫子逃跑，一不小心摔了個狗吃屎。

　　可誰也沒心情笑話他，因為剛剛還躲在角落里的乞丐，此時已經(jīng)無影無蹤了。

　　南風(fēng)眨眨眼，說：“我難道能給你們構(gòu)成什么威脅嗎？素塵才能吧?！?p>　　南風(fēng)沒有騙人，她的師父，不歸境最有前途的碎寒公子素塵，已經(jīng)五百多歲了，和南風(fēng)一樣，都是長生不老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