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們還是憤憤不平。
南風(fēng)湊到西洲耳邊,小聲調(diào)侃:“看這位郭將軍巨大的影響力,我覺得吧,要是送給他一個玉凈瓶,沒準(zhǔn)他就要去普度眾生了?!?p> 西洲聽見南風(fēng)開玩笑,終于高興起來。他難得笑得促狹,蒼白的臉上有了些生動的色彩:“他年輕的時候胡子很濃密,做觀音是不可能了,鐘馗倒是做的?!?p> “你見過?”
“何止見過?!?p> 南風(fēng)對這個答案很是不屑,她想:你一個未及弱冠的病書生,怎么可能見過人家人人崇拜的戰(zhàn)神?吹牛!
西洲倒不在乎南風(fēng)怎么想,勤快地給南風(fēng)倒了一杯酒。
聽眾們在說書先生高深莫測的笑容里,又熱火朝天地討論了半天。他們的猜測越來越離譜,他們的腦洞大的驚人。
最后,一個奶聲奶氣的小孩子忽然睜大了眼睛問:“不是傳說大將軍有三頭六臂嗎?他能從城樓上直接飛下來對不對?大將軍是飛下來的嗎?”
聽眾們驚呼一聲,齊刷刷地望向說書先生。
“對嘍——”說書先生驕傲地、滿足地拉著長音說著,腦袋也搖動起來,他打開扇子,架子擺的十足,“他老人家乃是神仙下凡,是老天爺派下來平定天下的!在最緊要的關(guān)頭,他老人家忽然想起在天庭做官的時候,學(xué)了很多神仙術(shù)法。只見他默念一聲咒語,在馬廄里點起一把通天大火。趁著人們救火、無暇顧及他的時候,他溜到城樓上,縱身一躍,平平穩(wěn)穩(wěn)、毫發(fā)無傷的落到了地面上!”
“唔——”
“將軍沒有坐騎,怎么辦呢?沒有關(guān)系,他已經(jīng)受了上天的點化,想起前世做神仙的時候如何御風(fēng)而行。于是他捏了個訣,駕起一陣大風(fēng),眨眼之間,就回到了我軍的營帳之中。”
鬼話,這分明是侮辱人的智商!
可廣大的聽眾朋友們并不覺得這是對他們智商的侮辱,反而激動起來。他們鼓掌、歡騰,以至于手舞足蹈了。
有小娃娃問:“郭大將軍是神仙嗎?神仙是什么樣子的?”
“這就是下一個故事了,”說書先生已經(jīng)心滿意足,接著預(yù)告他明天的說書內(nèi)容,“咱們明天就說一說郭大將軍做神仙的時候是什么樣的。明天的題目就是《郭將軍大戰(zhàn)桃花山一百零八鬼》!”
南風(fēng):“……”
桃花山是什么山?有這么一座山嗎?還要大戰(zhàn)一百零八鬼,真以為他是鐘馗啊?
明明是一個“歷史故事”,偏生說出了“神話色彩”,南風(fēng)忽然想,若是明天,說書先生的故事里,郭大將軍與某一位女鬼上演仙魔虐戀,人們聽得會更激動,激動得昏死過去。
她一個沒忍住,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嗤笑出聲。
“笑什么?”西洲問。
“沒什么。”南風(fēng)撇嘴,回答。
西洲也不追究,只說:“人們把他的故事說成這個樣子,我也沒想到——他其實只是個武將,是個聰明的武將。”
他的口氣很平淡,仿佛那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是他的朋友或者同窗。
南風(fēng)知道他又要開始講故事了,用手掌撐著下巴,說:“你又知道了?!?p> “了解一些?!?p> 自從南風(fēng)醒來,沒有人愿意一口氣跟她講這么多話,忽而高興起來,卻堅持把派頭做的十足:“我姑且一聽?!?p> 西洲看出了她對他“博學(xué)”方面的質(zhì)疑,也不惱,耐著性子給她講:“郭永寧確實善于應(yīng)變。那天夜里,他在喂馬的草料里放了些‘佐料’,致使戰(zhàn)馬紛紛‘一瀉千里’、動彈不得,然后在馬廄里放了一把大火。之后他逃到水里,順著水流游出城去。他膽大心細,武藝也好,很得上司抬舉,官升的很快。尤其是在鳴敬十一年的時候,于皇家獵場舍身救駕,差點死于黑熊的攻擊,得到先帝賞識,更是平步青云。只是他處事過于圓滑,在朝中游走于各方勢力之間。為了保全自家的權(quán)勢富貴,不惜虛報軍功、貪污受賄——這,也是事實。”
“你果然懂得很多。”南風(fēng)由衷地夸贊。
他又好似專門跟她作對一樣,自嘲地笑了笑。
“我瞧著這位郭大將軍雖是個有本事的,但不至于被神化吧,以往的那些將領(lǐng)們,衛(wèi)青啦,霍去病啦,都比他厲害,也沒見著人家被說成神的呀?還天神下凡呢,嘖嘖?!?p> 西洲悶著聲音咳了兩聲,說:“也難怪你覺得好笑——翊朝自建國以來,幾乎每一位天子都鐘愛道教玄學(xué),甚至迷信巫蠱之術(shù)。嘉貞改元那年,當(dāng)今的天子第一次請道士作法事,向神明祈求太平。作法的老道士對著神像念叨半天,忽然好像得到了天神的旨意,一陣抽搐之后,用指尖沾了清水,在地上畫了個神鬼難辨的圖案。這把剛剛登基的皇帝嚇了一跳,趕緊糾集了一大幫子道士,使勁兒研究這個‘鬼畫符’是個什么東西。人們討論了整整三天,最后得出了一個答案,說這上面其實是兩個字,為‘永安’。”
南風(fēng)喝了口酒,大樂:“呦,竟有這事兒!”
西洲也笑了,只是笑聲里帶了壓抑的咳嗽,一點也不爽朗:“為了賄賂這些道士,郭永寧足足花費了一千兩白銀。那可是下了血本了?!?p> 南風(fēng)吃驚:一千兩!媽呀,我鮑魚龍蝦地使勁兒吃,也能吃幾輩子呀!她又感嘆:“這家伙膽子夠大呀!”
敢橫征暴斂,敢賄賂近臣,敢在皇帝祭天作法的時候動手腳,自然是天大的膽子。
“膽子不大能坐上他那個位置嗎?最近人們都在傳頌他的事,不過是因為前些日子他幫助皇帝除掉了當(dāng)朝權(quán)臣方潭,還把京城的幾個將軍幾乎殺了個干凈,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重臣。你以為能青史留名的將軍們,有哪個是手上干凈的嗎?”
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便是如此。不過,武將如此,那文人呢?
南風(fēng)忽然想起,今天那些士子們對所謂的明鴻先生的敬意,一點也不亞于鄉(xiāng)野百姓對郭永寧的崇拜,便問他:“我瞧著那些讀書人對‘明鴻先生’也很敬佩,他很厲害嗎?也能通神嗎?”
“他?”西洲冷笑,“他是個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