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昱卿到底是京城的公子哥,又比赫連衣年長,對宮廷里的事情更加熟悉。他對著表弟比劃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悄聲說:“一會跟你說?!?p> 御醫(yī)在一堆人的簇?fù)硐滦∨苤s過來,正要給皇帝太子行禮,被皇帝揮手制止。御醫(yī)嚇了一身冷汗,趕緊順著皇帝的手,去檢查七皇子的傷勢。
七皇子躺在李姜楠的懷里,人事不省,一旁的小姑娘還在哭唧唧地喊著“公子”。御醫(yī)只看了看七皇子被血浸染了的額頭,跪在地上說:“陛下,此處太暗,看不真切。七皇子的傷,并不樂觀?!?p> 當(dāng)然啦,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誰能“樂觀”?這簡直是一句廢話。不過說出這句廢話,也自有他的道理。
御醫(yī)們都知道,七皇子從來不受皇帝待見,這十年以來,無論是傷還是病,都不許御醫(yī)治療,哪怕是被太子打壞了腿,也沒有勞動御醫(yī)看診抓藥。若不是姬恒懂一些岐黃之術(shù),且?guī)е呋首雍蛯O女姬姝,在新月宮里種植了一些藥草,他們?nèi)齻€人恐怕墳頭草都老高了。
現(xiàn)在宋詡命令他醫(yī)治七皇子,其中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誰也猜不透。若只是因為大庭廣眾之下,皇帝需要塑造一個好父親的形象,事后還會對七皇子追究責(zé)任,他們這些御醫(yī),并不想惹麻煩參與其中。而且,太子也在場,若是他“熱心”地救了七皇子一命,惹得太子殿下不高興,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他需要等陛下的答案。
宋詡好像并不明白御醫(yī)為什么說這句廢話,他擰眉說道:“那還耽誤什么,送新月宮!”
從哪來回哪去,原來七皇子并不會因此平步青云。那還殷勤個什么勁兒呢?御醫(yī)從包圍圈里退出來,請宮人們將七皇子帶回去。
宮人們腦袋里可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只知道低頭干活。他們將七皇子從李姜楠的懷里扒拉出來,小心地放在藤椅上,快步離開現(xiàn)場。御醫(yī)行了個大禮,告退。
事情好像告一段落,可宋詡愣在原地,半天沒有動作,周圍的人們也不敢打擾他,只靜靜地等著他的指示。
宋詡看著滿地的血跡,并無指示。
不會有人相信他是被這一攤血跡嚇傻了,他可是戰(zhàn)場上打拼出來的戰(zhàn)神一般的人物,他曾經(jīng)親手折磨死了昭陽帝姬。可他現(xiàn)在這副模樣,又該作何解釋呢?
心疼?懺悔?醒悟?
不會吧……
他沒有留給臣子們太多猜測的時間,他推開了宋元吉的攙扶,在宮人們的簇?fù)硐?,緩緩離開御花園。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誰還有勇氣回到宴會上呢?太子擺了擺手,大家齊刷刷地行了個禮,慢慢退出宮去。
出了宮門,壓抑了半天的話終于像開了閘的水一樣,洶涌地奔騰出來。臣子們、進(jìn)士們甚至一些臨時派過去的侍衛(wèi)們,都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各自發(fā)表看法、表達(dá)感慨。
赫連衣滿肚子的疑問憋得難受,匆匆拉上甄昱卿,登上自家馬車,問道:“表兄,你趕緊跟我說說,這位七皇子到底是什么狀況?”
甄昱卿撩著車簾子朝外面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人監(jiān)聽,難得地正襟危坐,說:“明鴻,我可跟你說,皇宮里的秘事,你不要胡亂打聽。七皇子是陛下的逆鱗,了解太多對你沒有什么益處?!?p> “我不是好奇。眼看就要入朝為官,陛下的喜好,我總該知道一些,免得惹麻煩啊。”
這么說也對。甄昱卿嘆了口氣,身體也軟了,他靠在馬車上,說:“七皇子是陛下和昭陽帝姬的兒子,是個啞巴。你也知道,前朝雖然滅了,但留下了兩個禍患,一個是失蹤的周哀帝葉子攸,一個是絕對忠于周皇族的殺手組織忠武衛(wèi)。陛下想從七皇子身上知道他們的下落。”
“可是忠武衛(wèi)最近兩年不是沒消息了嗎?沒聽說他們又暗殺了誰啊?”
“你別忘了,先帝可是忠武衛(wèi)刺殺的,這么大的仇,陛下會忘嗎?再者說了,忠武衛(wèi)最近兩年沒有動作,難道不是更讓人擔(dān)心嗎?鬼知道他們不是在計劃更大的陰謀。明鴻,我父親和你父親曾經(jīng)都在前朝為官,咱們倆更應(yīng)該謹(jǐn)慎小心。”
赫連衣嚴(yán)肅地點點頭,說:“是,表兄?!?p> 赫連衣是個聰明人,什么事一點就透,甄昱卿從不在他面前托大。甄昱卿恢復(fù)了他散漫的形象,歪著腦袋閉目養(yǎng)神——他覺得今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累。
馬車?yán)锇察o了片刻,赫連衣又問:“表兄,聽說陛下要在太廟設(shè)置昭陽帝姬的靈位。七皇子鬧這一場,想必是為了這個吧。”
甄昱卿眼睛都懶得睜開,聲音軟綿綿的,說:“當(dāng)然了。這么多年,七皇子對陛下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父不認(rèn)子,子不認(rèn)父,他們的恨,這輩子都解不開。七皇子以死明志,也是情理之中?!?p> “想想這個七皇子也怪可憐的,父親陰謀奪取了母親的江山,之后又當(dāng)著他的面殺掉了他母親。他在冷宮中艱難求生,受盡了白眼?,F(xiàn)在更是要為了他母親的名聲以死抗?fàn)?。哎,真是沒有比他更慘的了?!?p>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虧了父親夸你聰明!”甄昱卿猛地睜開眼睛說,“當(dāng)著我的面也就算了,可別被別人聽了去,免得到時候人們同情的不是他,而是你了!”
赫連衣被唬了一跳,忙道歉說:“表兄說的是,弟弟再也不敢了?!?p> 甄昱卿冷哼一聲:“那——嚇,為了讓你長個記性,你得給我封口費!”
“?”
甄昱卿突然把自己那張自以為英俊的大臉湊到赫連衣面前來,帶著諂媚的笑,說:“好弟弟,我聽昱臣說,你新畫了一幅《山鬼圖》,畫的那女子美貌中帶了野性,乃是可遇不可求的極品,送給哥哥可好?”
“表兄……”哎,赫連衣真的無話可說了。
“你今后的路千難萬險。千萬不要招惹皇子和公主,以免禍及全族……”那天白衣公子的話突然從赫連衣的腦袋里跳了出來,讓赫連衣吃了一驚。對,對,今天看來,一定要離那些人遠(yuǎn)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