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陰歷的朔日,沒有月色,但缺口處正好有支火把,那名山匪只需要稍微朝這邊瞟上一眼,就能看見站在藩籬旁的呂兵。
他會看嗎?
呂兵壓根沒存任何僥幸心理,果斷掏出手槍,對準那名山匪就是一槍。
呯——
來自20世紀的武器在這個9世紀的偏遠山區(qū)炸響了。
無疑,火藥的爆炸聲很大,甚至能在山谷間產(chǎn)生回音。
呂兵開完槍后,無需去確認傷勢,直接轉(zhuǎn)身,單手一撐,一個側(cè)翻就迅速地出了寨院,然后扛起李月兒朝來路跑去。
大概跑了半個時辰,卻沒有等到預(yù)想中的大搜捕,呂兵這才松了一口氣,放緩腳步。
看來這個時代的人還不明白那聲槍響意味著什么,所以即便聽見了,也沒能引起他們的重視。
下來駐風嶺時,已經(jīng)過了子時,因為有李月兒在,下山反倒比上山花費的時間多,但好在一切順利。
兩人又朝山外的方向摸了近一個時辰,看見遠處有燃燒著的一堆篝火,靠近些,已經(jīng)能看清火堆旁的人影,是張教頭等人。
呂兵對李月兒道:“你自己過去吧,張教頭和你兄長都在那里?!?p> 李月兒卻遲疑著沒有動身。
呂兵還以為她在害怕,便笑著道:“沒事的,不會再有危險了。”
李月兒這才遲遲開口問:“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過去嗎?”
“我還有點事?!?p> 呂兵還要去取回他的裝備。
再則,他擔心山匪發(fā)現(xiàn)劉黑子的尸首后會下山來報復(fù),他很清楚張教頭等人是攔不住那群山匪的,準備在半道上伏擊,再給大部隊逃脫爭取點時間。
取完裝備后,他潛伏在早就選定的位置上,是一個谷口,在軍事上這種地形也稱“隘”,軍隊陣型很難展開,可以以少拒多,又有夜色掩護,叫山匪摸不清自己的底細,所以呂兵有把握單憑他一個人也能拖上兩個時辰。
他并不想浪費太多子彈,趁著山匪沒來,在幾處制高點上搬放了石頭備用。
可等了半夜,卻沒見一個山匪下來,呂兵搞不清原因所在,但沒有山匪追擊總是好事,等到天色發(fā)蒙,他就返身去追張教頭等人。
張教頭等人也并沒有走遠,還一邊走一邊回頭張望,呂兵明白,他們是在等他歸隊。
呂兵心里溫暖了些,這幫人不肯拋棄他,還是講義氣的。
他追了上去。
從三清鄉(xiāng)出發(fā)時的四十幾個人,現(xiàn)在只剩下了八個人,看來絕大部分鄉(xiāng)民都被山匪給嚇跑了。
“呂二!”看見呂兵后,劉三第一個奔了過來,興奮地拍打著呂兵的肩膀道,“前日里你說要返鄉(xiāng),我還當了真,心里失落了好幾日……沒想到啊,你小子居然玩了這一出。不過話說回來,那山上全是匪賊,你是怎么把小娘子救出來的?我剛問了小娘子,她不肯說,現(xiàn)在你回來了,快給大家伙說道說道?!?p> 呂兵正要問答,卻見大家伙都圍了上來不停地發(fā)問,眼神里都寫滿了崇敬,他一時倒不知道該如何回復(fù)了。
李煥圍過來時,朝著呂兵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呂兄大義,救出我家妹子,請受李煥一拜。”
呂兵如何肯受,連忙把他扶起來,口中道:“李兄不必見外?!?p> 李煥站直身子后認真道:“李某愚鈍,實在想不出呂兄如何能將妹子從山匪遍地的駐風嶺上解救下來,但李某又想,英雄總有過人之能,絕非常人能夠猜想,想來呂兄正是那般的英雄好漢,真是讓我好生敬仰。只可恨同鄉(xiāng)為鄰十八年,我至今日方知呂兄之大才,實為憾事,也羞愧得緊?!?p> 呂兵習慣了在各種嚴峻的形勢下雷鳴出擊,相應(yīng)的也缺少了應(yīng)酬場合里能言善辯的本領(lǐng),見李煥越說越夸張,卻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才好,只訕訕笑道:“呂某一介鄉(xiāng)民,略通點拳腳功夫,哪里值得李兄這般謬贊?!?p> 李煥還要爭辯,李月兒已經(jīng)走上來制止他道:“阿兄,你沒見人呂郎君不喜你這些空口說辭,你還是少說兩句吧。待我們回去后告訴阿耶,總得好生感謝呂郎君的大恩大德才是?!?p> 才半夜的時間,李月兒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些許神采,比在山上的憔悴模樣要好上太多,大概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呂兵也感到欣慰,朝她略微點頭示意。
李月兒迎著呂兵的目光又是一拜,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不過她始終與呂兵保持距離,身體也抖得厲害,大概是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了呂兵割人頭的驚悚畫面。
李煥說了最后一句話:“那日呂兄離開時,李某不知深淺,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想來真是慚愧得緊,還望呂兄不要掛懷?!?p> 呂兵連忙回復(fù):“你我都是男兒漢,怎會在意那些齷齪小節(jié)?”
李煥聽后十分開心,放聲道:“呂兄真壯士也!”
張教頭最后一個來向呂兵道賀。
客套一番后,他看向了呂兵腰間的人頭,沉思良久。
呂兵將人頭解下來拋給劉三,讓劉三將它封裝起來,順便說道:“看來這顆人頭必是劉黑子的了,也好,回去后交給縣里的官爺們,大小也算是一件功勞?!?p> 張教頭卻緩緩搖著頭道:“這顆人頭,官爺們必是不敢收的?!?p> “哦,此話何意?”呂兵詫異道。
張教頭見身邊諸人都是共擔生死,值得信賴之人,當下也不避諱,當著大家把他的顧慮說了出來:“來時我們傷了一名差役,看似兇險,但我后來細細一想,其實并不足懼。如今這年頭,長安都城都被草寇占了去,大唐皇帝只敢躲在成都府里……天下亂象已生。
四方藩鎮(zhèn)中再無親信之臣,朝廷的詔令對他們來說不過一張廢紙;將軍手下也再無善戰(zhàn)之兵,驕兵悍卒公然對抗上令的事屢見不鮮。官不是官,民不是民,匪不是匪……”
“總之,天下混亂,綱常已失,官府已沒有能力來約束管轄之地。真正可懼的,是那些手握強兵的票帥武將,是那些悍奴成群的豪強富紳,是那些聚嘯山林的亡命匪徒。所以我們殺了官差并不打緊,倒是殺了這群山匪的首領(lǐng),怕是后患無窮啊。”
呂兵大概聽明白了張教頭話里的意思,問道:“張教頭的意思是,我如今殺了劉黑子,闖下大禍了?”
張教頭還未回答,李煥已經(jīng)怒氣沖沖地反問:“那劉黑子為非作歹,荼毒生靈無數(shù),難道呂兄殺他還殺錯了不成?況且呂兄要救我家妹子,不殺劉黑子,又如何能將她救得出來?”
劉三也不服氣地抖了抖他手里的長槍,道:“呂二既然能殺得了劉黑子,難道還會怕了他手下那些嘍啰不成!讓他們盡管放馬過來,我劉三這次白跑了一趟,沒殺著人,心里正憋得慌,他們不來則罷,若是來了,嘿嘿,我正好跟著呂二一道再多殺他幾個山匪,也好痛快痛快?!?p> 張教頭苦笑著搖了搖頭:“諸位所說的確有道理,可力有大小,勢分強弱,單憑著滿腔熱血,是奈何不了那幫窮兇極惡的山匪的。”
呂兵倒不在乎那些山匪,他也不相信單憑那百來個山匪就能取走他的性命,不過張教頭一番好意,他也不能不接,便道:“張教頭所言極是,以后呂某自當加倍小心……不過,昨晚他們卻并未下山追來,這是為何?”
“恕張某愚笨,其中蹊蹺我也沒想明白。”張教頭搖了搖頭,又長嘆一聲道,“希望是我多慮了吧?!?p> 眾人不再多說,抓緊時間往回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