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垂。
遠遠近近的小山頭，帶著夕陽的余暉和剛剛浮出的薄暮，靜臥在寬闊平坦的土地上，像極了搭建起的一座座帳篷，召喚著在外的疲憊旅人回家。
然而再過三日，這片寧靜將被打破……
巡視完方圓三十里所有的山頭后，楊輕選定了伏兵的幾處地點，并令隨行斥候在圖紙上標出。
呂兵一直并駕騎在楊輕身邊，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她選定的這些山頭有一個共通點，全在可通行的大道小徑的東側。
便似要在逃亡的東川軍的東邊織成一張網(wǎng)，將他們往西邊驅趕。
而非北面。
呂兵再一想，西邊正是羅夫子和青衛(wèi)營的駐防區(qū)域……
在高仁厚的安排中，青衛(wèi)營和歸義都共同負責狙擊鹽泉逃來的東川軍，以鹽泉通往涪城的官道為界，官道東側為歸義都的防區(qū)，西側則是青衛(wèi)營的駐防地。
楊輕如此安排，其中究竟有何意圖，不言而明。
楊輕也明白自己的這點小把戲瞞不過呂兵，在回去的路上故意減緩速度，讓斥候和親兵先行回去。
身邊只剩下呂兵時，她才將心中的秘密吐出：“歸義都和青衛(wèi)營之間，終有一戰(zhàn)。”
驟聽此言，呂兵很是吃了一驚。
他本來就騎術一般，吃驚之余身體難免有所晃動，下意識地就收緊馬鐙，胯下坐騎意會錯了主人的意思，揚頭嘶鳴，撒開蹄子準備亂跑……
呂兵急忙勒緊韁繩，并借此掩蓋心里的驚訝：“看來我的騎術還得多練習啊?！?p> 楊輕笑了笑，不予評價，接著講心底的計劃全盤托出：“東川十二州，大多為貧寒之地，真正富裕的只有梓、綿、閬二州。梓州既是東川治所，自不消多說。論地勢險要，也無過綿、閬、劍三州。得綿州，方能確保梓州無后庭之憂，而據(jù)有閬、劍二州，方能確保整個東川的安穩(wěn)。因而，這三州也是所有人覬覦的地方。
“綿州緊鄰梓州，是梓州安危的最后一道屏障，高仁厚必不會交由他人之手。軍使王時運，牙內(nèi)指揮使高珂，綿州刺史只會從這二人中挑選，旁人無從染指。
“只余下閬、劍二州。而劍州刺史姚卓文手握重兵，向來不尊東川的指令，此次楊師立謀反，他既沒有跟從楊師立，也沒有響應高仁厚派軍前來征討，一心保境，無功亦無過，暫時沒人能奈何他……余下的，唯閬州一地而已。
“黃頭軍和韓琪的老巢在在西川眉州，所以他真正心儀是緊鄰眉州的陵、榮二州，對地偏東北的閬州興趣并不大。那么剩下來的，就只有歸義都和青衛(wèi)營了。呂二哥覺得，我和羅夫子，最終誰能奪得閬州的刺史之位呢？”
呂兵聽完，很難不佩服楊輕的深謀遠慮，東川戰(zhàn)事未開，她已經(jīng)考慮到了戰(zhàn)后的利益分配。
同時也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的權謀斗爭的殘酷，明明此刻還是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友軍，卻已經(jīng)在為將來的同室操戈做準備了。
看來生活在這個時代，除了得時時提防敵人，更要提防身邊的“朋友”……
收拾好這些多余的感想，呂兵肯定地回復楊輕：“奪閬州者，必都頭也?！?p> 呂兵得出這個結論是有依據(jù)的。
歸義都在年前向渝州進發(fā)時，就在閬州留下一隊人馬，前段時間途徑閬州，又將唐宗漢及左隊的兩百名精銳安置在閬州城內(nèi)，楊輕早有謀劃，這使得她在閬州爭奪戰(zhàn)中捷足先登。
再則，閬州既然如楊輕所說的地勢險要，將它托付給誰鎮(zhèn)守，高仁厚必定是萬分慎重。楊輕和羅夫子二人中，高仁厚顯然更愿意相信楊輕……
“那就借呂二哥的吉言咯！”
楊輕開心地笑道，看來她對拿下閬州同樣信心十足。
不過她的笑聲很快便止住了，隨即嘆道：“羅夫子可不是好對付的，此人心狠手辣，行事毫無底線，手下又養(yǎng)著一群嗜血的鷹犬，連高都帥都拿他無可奈何。一想到將來要與此人正面為敵，真是令人發(fā)愁……”
楊輕說完后留下一段長時間的沉吟。
呂兵明白，這是在等著他表態(tài)。
但呂兵也未第一時間說些誓死效忠之類的話，這些太肉麻的話他說不出口，而且也太假了。
他想了想，回復道：“呂二希望最終奪得閬州的，能是都頭?！?p> 從渝州回到閬州待了一周時間，呂兵深有感觸，相較于渝州的地狹民貧，閬州真算得富庶之地了，上至官吏、下到黎民小販的生活也顯得富足、閑適。這樣的地方，他怎忍心交給羅夫子和青衛(wèi)營去禍害。
而且呂兵的這具身體是閬州人，閬州是他在這個時代里的故土，是他應該要珍惜、守護的地方。
他是見過羅夫子和青衛(wèi)營的種種暴行的，途徑一地，燒殺搶掠，猶如蝗蟲啃食過一般，只剩下滿目瘡痍，一片焦土。
他還曾聽青衛(wèi)營的士卒親口說出，他們是吃過人肉的。把人肉剁成肉丁，然后摻在稻米里一道熬成米粥。
青衛(wèi)營的士卒是用吹噓的口氣說出來的，以此來恐嚇其他士卒，來彰顯他們的勇武和膽氣。
相較于這樣一支禽獸部隊，呂兵自然更能接受楊輕和她的歸義都來管轄閬州。
楊輕對呂兵的回答十分滿意。
她清楚呂兵能說出這句話，比任何誓言都更可靠，都表明他定會全力助自己達成心愿。
兩人本是并駕齊驅，這時楊輕驅使坐騎搶先兩步，橫在呂兵面前，而后馬上的楊輕彎著細長的腰肢長長一拜：“請呂二哥放心，楊輕定會如你所愿，全力奪下閬州，并且治理好它……讓它成為我們?nèi)蘸蟮娜萆碇?。?p> 呂兵也在馬背上以拜禮相還：“呂二定會追隨都頭左右，助都頭達成心中所愿?！?p> …………
羅夫子和青衛(wèi)營一直拖到立夏當天，親眼見到高仁厚大軍出征鹽泉后，才來到了鹽泉南。
到達鹽泉南的當晚，羅夫子就領著幾個義子來到歸義都駐地，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