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兵始終記得,他在特戰(zhàn)大隊里時,一名四川籍的戰(zhàn)友曾向他提起過,在他老家、今綿陽老君山發(fā)現(xiàn)了大量煉制硝石的古代硝洞。
他戰(zhàn)友還說,據(jù)考察的專家研究表明,老君山是清代時期全國出產(chǎn)量最大的硝石產(chǎn)地,其硝石產(chǎn)量數(shù)以百萬斤計。
呂兵不能確認他戰(zhàn)友的話可信度有多高,但他也不會放棄去嘗試的機會。
他現(xiàn)在有了軍隊,急需硝石,很多很多硝石。
所以率隊入駐綿州后,呂兵就從裴仲一帶來的工匠中選取通曉地理者四人,發(fā)放足額的盤纏后,讓他們?nèi)ピL問老君山的具體位置所在。
這一去,兩個多月時間過去了,杳無音訊。
期間,裴仲曾感到不安,多次來向呂兵請罪。
因為三個月的時間沒有片紙音訊帶回,說明那四名工匠極可能私自卷了錢財逃跑了。
呂兵當然不能責怪裴仲一,當初裴仲一還曾主動提出路途艱辛,希望呂兵能再派兩名士卒保護。言下的意思便是讓士卒監(jiān)視工匠的行徑,而呂兵為了表示信任,拒絕了這個提議。
可如今,呂兵也只能埋怨自己太輕信旁人。
不過呂兵還是心存僥幸,也有可能那四名工匠并未私自逃跑,實在是老君山的位置太難以找尋,才至今沒有音訊。
這也是說得通的。
一則,老君山這個地名太過普通。全國以“老君山”命名的山不下于十座,本身就難以定位。還有可能呂兵所聽聞的老君山在此時并不叫“老君山”,而是另一個地名,這就更能尋找了。
再則,后世的綿陽并不等同于此時的綿州。唐代的劍南道的州可比后世的地級市要小得多,要不然東川僅是劍南三川中之一,也不會擁有整整十二州之地。
后世的綿陽,在此時涉及到了綿州、梓州、漢州、劍州、龍州等多州領地。也即是,呂兵所要找尋的綿陽老君山,極大可能并不在綿州,還需要這四名工匠向周邊州縣去尋找……
呂兵的信任最終得到了回報。
弩弓隊隨歸義都退守涪城后不久,裴仲一興沖沖地跑來告訴呂兵,那幾名工匠回來了。
呂兵大喜過望,拋下帳內(nèi)正與他商談軍務的林季等人,急忙親自前去查看。
那幾人正蹲在伙房內(nèi),捧著土碗大口喝粥,衣衫襤褸,頭發(fā)雜亂似枯草,可知這一路上的艱辛。若非裴仲一事先說明,呂兵還以為是哪里的乞丐偷跑進來了。
想來也是呂兵對困難的預估不足,給他們發(fā)放的盤纏遠遠不足三月的路資,而他們卻完成了這項任務,最終回到軍營里來復命……
想到此,呂兵頗有些感動:“諸位辛苦了?!?p> 那幾人見呂兵到來,連忙放下手中碗筷,連嘴邊的米湯也來不及擦拭,站起來向呂兵行禮。
其中一人更是激動地撲倒在地:“我們總算回來了,總算又能見到郎君了……”
話未說完,竟嚎啕大哭起來。
呂兵正要安撫,這才發(fā)現(xiàn)人數(shù)不對,只剩下了三名工匠,急問:“還有一人呢?”
那三名工匠本來已經(jīng)稍稍平復些情緒,聽得呂兵這一問,又都開始抹起眼淚來。
原來他們在北出綿州的路上就遇見了山匪,不但將他們身上的錢財全部劫去,還將他們當中的一人殘忍加害。
呂兵聽罷,不知當如何安撫。
許久后才道:“你們可記得那些山匪的模樣?”
“當然記得!哪怕他們就是化作了灰,我們也不會忘記。還有他們的姓名,平日里出入和落腳的地方,我們都打聽到了?!比そ骋а篮藓薜卣f道。
“你們放心,我會替他報仇的?!?p> “謝郎君……”
呂兵不忍再問下去,囑托裴仲一,讓他們吃飽喝足,再帶去洗個澡換身衣物,待休息好后,才帶來見自己。
工匠們找尋到的老君山并不在綿州境內(nèi),而在龍州與劍州交界的梓潼縣境內(nèi)的叢山茂林中,位于金牛道南段,和川隴道發(fā)端交界的地方。
那里人跡罕至,又由于兩岸夾高山,空氣濕潤,空中常年云霧繚繞,不見天日。
呂兵聽完工匠們的描述后,心中已經(jīng)料到,那里便是他要找的老君山。
因為那樣的地理環(huán)境,才是形成硝洞的絕佳場所。
硝石一事絕非小可,呂兵不放心交給他人,最后決定親自前去探察明白。
又準備了兩日后,呂兵將軍中事務托付給李煥和林季,自己挑了十幾名士卒,便又在那三名工匠的帶領下前往老君山。
至于楊輕那邊,呂兵擔心楊輕太過聰明,會看出什么端倪來,耽擱了自己的行程,便沒有親自去請假,而是托人去向楊輕告?zhèn)€假,就說有急事,需離開一段時間……
出涪城后,先向北趕往鹽泉,再經(jīng)鹽泉進入劍州境內(nèi)。這段行程地勢平坦,無論官道還是私路都可以行駛騾車,較為輕松。
可進入劍州境內(nèi)后,地勢便驟然陡峭起來,車架早就扔在了綿州境內(nèi),眾人此時的行程幾乎都是在不停地攀越山路。
有些地方甚至連山間小路都沒有,純粹是在荒山野嶺里深一腳淺一腳地摸著往前走。
從此處到梓潼縣城最多五十里路程,眾人卻走了整整七日,平均每天的行程不足十里,可見路途艱險。
其實涪江的支流潼水也流經(jīng)此處,并向上直達梓潼縣城,眾人便是沿著潼水在走。但這里的山勢太過陡峭,以至于水流過于湍急,有時水沖打在峭壁上發(fā)出巨響,便有如雷鳴一般,震動得整個山谷都要在搖晃,所以水面上連一只竹筏也沒有,眾人也不可能乘船而上。
親身經(jīng)歷過路途艱難后,再聯(lián)想到此前工匠們的處境,他們當時身邊還沒有錢財糧食,只能采摘山間的野果充腹,卻憑著毅力完成了這段行程,呂兵很難不再次向他們表達謝意。
三名工匠的反應各不相同。
第一名工匠憨厚地撓著頭:“郎君是不知道我們這些低賤人受過的苦,與那些苦難相比,這點苦算什么!”
第二名工匠樂觀地笑道:“郎君怕是不知道吧,到了梓潼后,再往前走的路才更難走哩,現(xiàn)在可還不是喊苦的時候?!?p> 第三名工匠跟著隊內(nèi)的士卒一塊識過字,回答得也更體面一些:“郎君不以我們卑賤,如親父兄般待我們,我們就算吃再多苦,受再多難,也回報不了郎君的大恩大德?!?p> 呂兵捫心自問,他對這些工匠們,最多只是雇主與員工間的情義,按時發(fā)放月錢,遠遠談不上大恩大德。
不過放在眼下這個時代,他的這些做法,可能還真最算得是一種恩情吧……
但呂兵絲毫不以這種恩情為傲,他來自現(xiàn)代社會,始終秉持著一個基本的理念,人,是生而平等的。
任何時候,任何人,都不應當凌駕于他人之上,并恬不知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