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盡收此畫!”楊輕樂得臉上開遍了花,不停地拍著手叫好。
看起來全然不似一個朝廷敕封的中郎將,倒像個初長成的鄰家小娘子……
“若真能將閬州山水全收眼底,便似作畫這般簡單,倒也不失為一樁幸事。”楊輕停止了她的歡快,重新板正了面容,略有所思道:“若羅永浩真的殺死了羅夫子,并成功收攏青衛(wèi)營其余各部……到那時,我們真要放他們離去?”
呂兵遲疑片刻后回道:“羅永浩不是羅夫子,他既在青衛(wèi)營中資歷尚淺,又是通過弒主謀來的職位,立身不正,必不得眾人擁戴。所以只要羅夫子一死,青衛(wèi)營便不復往日威風,便放他們南去又如何?況且羅永浩是在我們的扶持下得來的青衛(wèi)營,往后也必須依賴我們的支持,在東川境內保有這樣一支軍隊,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什么壞事?!?p> “哦,是嗎?”
楊輕直勾勾地看著呂兵,似乎要將他心底的秘密全部掏出來。
而后才慢悠悠道:“呂二哥力主放羅永浩等人離去,是因為你曾許諾他們,不愿失信于人吧?你呀,也是個看重虛名的人?!?p> “職下所言,皆是為歸義都打算……”呂兵回答得并不怎么利索。
他確實不擅長作偽,被楊輕說中心事后,雖想盡力掩埋,卻愈發(fā)尷尬。
“咯咯!”楊輕隨意地笑了一笑,便不再提起此事,拉著呂兵又欣賞起她的畫作來。
能夠言中呂兵心中所想,并將這位戰(zhàn)場上所向無敵的軍中司馬逼出尷尬的神色來,她已是十分得意了,得見好就收……
…………
雖然已與羅永泊達成約定,知道青衛(wèi)營即將陷入內亂,但呂兵絲毫沒有放松對青衛(wèi)營的圍困,除了定期的派出巡邏隊的規(guī)矩不變外,他幾乎每天都會親自去各個陣地上巡視一番,督促眾軍士不得懈怠。
眼下的形勢得來不易,絕不能功虧一簣。
而遠遠望去,青衛(wèi)營的營地內似乎一切如常。
只有當他拿起望遠鏡時,才能敏銳地觀察到里面來回走動的人越來越少,燃起炊煙篝火的數量也在逐日減少。
至始至終,呂兵都沒有等來青衛(wèi)營內部的大規(guī)?;靵y或廝殺。
一直都很平靜。
羅夫子的人頭就擺在了他的案上。
呂兵見過羅夫子幾面,所以他第一眼就可以確認,案上這顆新鮮的人頭正是羅夫子的。只是羅夫子臉上一貫的陰鷙和狡猾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臨死前的恐懼和驚訝。
此時面對著久欲得之的羅夫子人頭,呂兵生發(fā)出一種奇怪的情緒來,一時陷入了遐想。他會想,羅夫子往日是如何的不可一世;他還會想,羅夫子貌似粗魯,卻十分惜命,從不會讓自己掉入險境中……他還會想,羅夫子終究還是死了,被人砍下了腦袋。
不知道羅夫子的死,是屬于罪有應得呢,還是屬于出師未捷身先遂……
將人頭提來的依舊是羅永泊。他似乎是厭惡這顆人頭原來的主人,也或許是害怕,從將人頭提來并擺放在案上后,一直都沒有朝它瞧上一眼。
見呂兵盯著人頭已瞧了小半天,始終不發(fā)一言,羅永泊慌忙辯解:“呂司馬放心,這就是羅夫子的人頭,是我親手砍下來的,我們絕不敢在這等大事上糊弄司馬。司馬若是不信,可以找認得羅夫子的人前來指認,這絕對是羅夫子的人頭……”
“我知道這是羅夫子的人頭?!眳伪驍嗔肆_永泊,好奇地問道,“是你親手殺了他?”
“是,是我親手殺的?!?p> “怎么殺的?”
“劈了一刀,就殺死了?!绷_永泊懵了,心里也更虛了,還以為呂兵不相信他的話,忙將當時的場景還原,“五哥率人沖進來時,我就站在老賊的身后,老賊被嚇傻了,什么反應都沒有,這時五哥大喊了一聲‘還不動手?更待何時!’我收到了信號,便抽出腰刀一刀劈在了老賊的脖子上,老賊倒在地上,抽搐兩下便斷了氣?!?p> “原來如此?!?p> 羅永泊心里更沒底了,試探著問道:“呂司馬前些時候曾答應我,只要我們把羅夫子的人頭獻來,便放我們離開閬州。不知道,呂司馬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呂兵爽快地答應了。
他親手將羅夫子的人頭小心翼翼地重新裝入匣內,命親兵去將史東召來,當著羅永泊的面向史東下令:“羅夫子已死,你回去讓后隊的弟兄們把路口讓開,放青衛(wèi)營南去,不要為難他們?!?p> 羅永泊沒想到呂兵如此好說話,激動得跪倒在地,連聲感謝:“謝謝司馬!謝謝司馬!司馬的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
或許是覺得只有口頭的感謝沒有誠意,羅永泊還討好道:“羅老賊生前斂了不少錢財,呂司馬若是需要,我這就可以回去跟五哥稟報,讓他立即遣人送來??上切奈鞔ㄜ娛种欣U獲的戰(zhàn)馬大多被我們殺了吃了,要不然也應當獻給呂司馬,來感謝司馬的仁義?!?p> 呂兵點頭回道:“你們被圍了這么久,也不容易。如果需要食物的話,可以跟史兄提,他會滿足你們的。”
“哎。謝謝呂司馬?!?p> 或許是真的被呂兵的仁義所感召,羅永泊已經隨史東走到了帳門,又折回來向呂兵道:“有一句話,或許我不當講,但今日見識了呂司馬的大仁大義,我要是憋在肚子里不講出來,便對不住司馬?!?p> “什么話?”
“司馬一定要提防韓琪?!?p> “何出此言?”
“就在昨日,我親眼看見黃頭軍的使者來青衛(wèi)營與羅老賊暗中商議,雖然我沒能聽見他們具體商議了什么,但一定對司馬和歸義都不利?!?p> 憑著韓琪的狡猾,在青衛(wèi)營和歸義都間兩頭下注并不奇怪,現如今羅夫子已死,不管他韓琪還有什么陰謀,暫時都無從施展了,所以此事不足為慮。
不過羅永泊能主動講這話講出來,實屬難得,呂兵也得有所表示才對。他取出前幾日羅永泊帶來的短匕,將它交還給羅永泊:“這是你五哥的隨身利器,當初將它送給我,想必也是事出無奈,如今大事已了,我又何必奪人所好,你拿回去將它送還給你五哥吧,他重得此刀,也會獎賞你的?!?p> 羅永泊領會呂兵的心意,也不啰嗦,恭敬地取回了短匕。
“終此一生,我羅永泊絕不敢對呂司馬有半分不敬,如違此言,我必遭天譴?!?p> 發(fā)完重誓,再對著呂兵深深一拜,羅永泊隨史東走出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