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疑云密布
荷花本是寧家村人,嫁人前夕被舉村擄來浮屠宮,父母家人拿捏在羽湘手中,和青梅竹馬的石頭一起,被迫做了金蓮教教徒。
我疑惑道:“這便奇了。韶華陰功陰毒,易容換形確然無出其右者,但實(shí)不算什么厲害功法。且以羽湘鬼鬼祟祟縮頭縮腦的行事作風(fēng),想來至今也未成什么氣候,如何兩年前,就能將你們舉村擄來此地?可是有他人相助?”
“姑娘英明?!焙苫h首道。“兩年前與他一起的,還有一個頭戴斗笠的年輕女子,只在深夜里談了一支琵琶,我們便昏昏沉沉跟她來到了這里,又服了她的蠱,不得不任羽湘擺布?!?p> “蠱?”我隱約從她篤定的清秀面容上看出一絲不妥。巫蠱之術(shù)乃蓬萊秘術(shù),從不外傳。若那女子當(dāng)真會下蠱,莫非金蓮教和蓬萊有一些淵源?
荷花鄭重點(diǎn)頭。
此事確然得三思而后行。我輕盈飛出溫泉,落在青石地上,緩緩踱步,仔細(xì)打量著絕塵殿的布局。又穿過一面巨大的紅木鑲邊的綈素屏風(fēng),忽覺眼前一閃,繼而呆立在華麗的紫檀月洞門架子床前。
榻畔挨璧放著一張紫檀木方桌,供著三炷香,幾盤果蔬,白瓷的琉璃凈瓶中插著楊柳。淡煙依依升起處,是一張寒意凜凜的美人臥雪圖。畫中女子冰肌玉骨,紅衣勝雪。
我怔了許久,不覺近前輕輕婆娑著畫中人。衣衫上的水濕答答滴了一地。
荷花近前道:“姑娘認(rèn)得這畫?”
我微微動了動唇角。
荷花垂眸道:“浮屠宮的幾個宮殿,都供著這樣的畫,香火供奉從未斷過。曾有羅生殿的宮女不慎打翻插楊柳的琉璃瓶,教主勃然大怒,死得十分凄慘?!?p> 我不自覺攥緊了拳頭。如此看來,浮屠宮確然和蓬萊有不少淵源。兩年前來這窮山惡水助羽湘創(chuàng)立金蓮教,此人是誰,因何這般,又欲何為?
我長吸了一口氣,重新將絕塵殿打量一番,問荷花:“那女子是何模樣?”
荷花略做沉吟,答道:“她從不以真實(shí)面目示人,但鸝聲宛轉(zhuǎn),身量窈窕,想來是個清秀佳人。”
蓬萊女子個個樣貌出眾,單是如此,實(shí)在無從斷出她乃是何人。我略略一想,問道:“可有名字?”
“荷花只聽羽湘喚她姑姑?!?p> 在蓬萊,下等的女侍遇著得些頭臉的女使,都要恭恭敬敬喚一聲“姑姑”。我聽人這般稱呼最多的,除了師父身邊的夕顏,天女殿的朝露,還有曾經(jīng)各大長老身邊的女使。
如此多巧合,絕非一個偶然可以解釋。我有些迷惘,身后那張本就若隱若現(xiàn)的網(wǎng)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習(xí)慣性咬了咬下唇,我逼視著荷花道:“可有其他線索?”
荷花深思片刻,回道:“每隔一月朔日,那女子便會來此,風(fēng)雨無阻。算算時日,上個月不曾來,是故明日定會。那女子本事不小,姑娘須得在她來此之前離開?!?p> 她如此設(shè)身處地為我著想,讓我不知不覺多了幾分感激。
“不急?!蔽揖従忰獠街磷咸丛露撮T架子床前,緩緩躺在上面。
荷花疑惑道:“姑娘這是何意?”
“自然是要會一會她?!蔽覑芤獾纳靷€懶腰,半瞇著眼道:“若搞不清那女子底細(xì),縱我從羽湘手中救了你們,也保不齊會將你們置于更大的危險之中?!?p> “姑娘就不怕不是她的對手?”荷花憂心忡忡。
我閉上雙眼假寐,不再答話。她亦識趣,不再多問,踟躕了一陣,輕手輕腳走出了絕塵殿。
洞內(nèi)乾坤到底與外界不同,難分晝夜。我在松軟的架子床上從假寐到深眠,不知沉睡了幾個時辰。混沌中總似有人在耳邊聲嘶力竭的嘶吼——云宿,蓬萊的血海深仇,你真的忘了嗎?
我霍然驚醒,耳畔回聲猶在,石室內(nèi)死沉沉一片寂靜。
……
線索!我需要一根線索來理清這紛亂如麻的頭緒,探尋的目光最終落在熱氣升騰的溫泉里,枯葉蝶般的艷兒身上。
我慢慢走近,她面上死氣沉沉,手腳碩大皮膚略微粗糙,有一種渾然天成卻經(jīng)不起細(xì)看的美,渾身上下無一絲被蓬萊奇術(shù)雕琢過的痕跡。掌上微微泛黃的老繭與其說是習(xí)武的結(jié)果,倒更像是常年勞作的見證。
一番推敲論證,我斷定她并非蓬萊女子,而是如假包換的農(nóng)家姑娘,十成九是寧家村人無疑了。
我愈覺不妥。若艷兒當(dāng)真是寧家村人,便是荷花的同村姐妹,到底是有一些朝夕相伴又惺惺相惜的情分在的,縱使在救我這件事上生了分歧,也斷不至于被荷花一掌劈死——打昏或迷暈豈不更為妥當(dāng)?
究竟是荷花瞞騙了我什么,還是我的推敲尚有什么紕漏?
我心頭一緊,無風(fēng)自寒。
正費(fèi)神,荷花行色匆匆從外面進(jìn)來,又謹(jǐn)慎的回頭張望一番,未覺不妥,方行至我跟前。
“姑娘?”她眉宇間鎖著一縷青煙,小心翼翼喚了我。
我凝視著那一片水汽,婆娑著坎尾,憂慮道:“溫泉水熱,尸身易腐,外面守衛(wèi)森嚴(yán)且羽湘嗅覺敏銳,這艷兒身體當(dāng)如何處理?”
“原來是為這?!焙苫园櫟拿碱^舒展了些,“姑娘可還記得我方才跟你說的那條地洞,浮屠宮的尸體,都是扔到那里處理了。一會兒我引開守衛(wèi),便去將尸身處理了。”
我看著她毫無波瀾的秀麗面容,莫名感到一股陰寒之氣。一個對自己的同村姐妹如此殘忍的人,當(dāng)真會罔顧自己的生死,為救全村百姓幫助我一個萍水相逢之人?
荷花,你究竟是誰?這般費(fèi)心費(fèi)力的在我眼前演戲,究竟意欲何為?
“姑娘!”荷花喚道:“你覺得如何?”
“不好,”我搖頭說著,觀察著她臉上的起伏,說道:“這絕塵殿總共我們?nèi)?,少一人難免會引起羽湘懷疑?!?p> 荷花鎖眉道:“這可如何是好?”
我道:“我自有辦法。你去外面守著,卯時給我?guī)б恍┏允尺^來,期間莫要讓他人進(jìn)來?!?p> 荷花應(yīng)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