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著密道一路向下,直到階梯盡頭。眼前景象讓三人俱是目瞪口呆。
回春堂地下,竟然是一座巨大牢房,中有十?dāng)?shù)個牢籠,每個牢籠都可容納數(shù)百人。牢籠最高處緊挨著地表。而牢房最深處,還有火光閃爍,但這里一個活人都沒有。
稍往里走,三人看到的景象更讓他們倒吸一口冷氣,牢籠內(nèi)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尸體,有些已經(jīng)變得干癟,不成人形,男女老少皆有。
蔣捕頭一眼認(rèn)出其中有幾具還能辨出身份的尸體,正是此前被回春堂宣告“死刑”的荊州城百姓!
“這是……鐵匠鋪的那位打鐵的小伙子阿達(dá)!此前他染了病,到回春堂醫(yī)治,被診斷為無力回天,最后死了,怎么……怎么會在這里……”蔣捕頭被眼前所見驚得有些頭腦發(fā)脹。
夏云織卻將注意力投到最深處火光所在,她朝那走近幾步,直到能看清那火光,竟是從一個巨大藥爐下發(fā)出。
那藥爐有近六人高,藥爐排氣孔中還在噴吐著白色的霧氣,而藥爐腳邊,隨意堆放著三四具尸體,大多都已干癟。
夏云織眉頭一撇,道:“真惡心——阿雪,你來看?!毕乃匮┞勓宰吡诉^來,看到眼前景象,他臉色登時變得難看。
“李家人……究竟在做什么?”他口中喃喃,掃視了一圈藥爐附近。很快,他在一具干尸手邊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條,紙條已有很多地方破損,上面字跡也已被水漬浸了墨水,遮蓋多處的字,只能隱約看清寥寥數(shù)字。
“長……老……以人之……二十日……成……”
“阿雪,你在念個什么玩意?”見夏素雪捏著一張紙條低聲念著什么,夏云織有些好奇,走近去看。她走近時,夏素雪正在努力辨認(rèn)被水漬暈開的墨水遮擋的字,最終,他盡己所能,勉強(qiáng)將紙上內(nèi)容進(jìn)一步進(jìn)行完善:
“秘方:長生不老……以人之血肉煉制……將人整個投入,持續(xù)煉制二十日……服之可成……”
“什么?長生不老藥?”夏云織在一旁聽得忍不住大叫一聲,一把從夏素雪手中將那紙條奪過,惹得夏素雪忍不住皺了皺眉,道:“姐姐……這可是重要證物,若是弄壞了,可有些麻煩?!?p> 夏云織并未將夏素雪的話聽進(jìn)去,她兩眼如銅鈴般緊盯著紙條上的內(nèi)容,那眼神兇狠得像是要將每個字都烙在眼中一般??粗@神情,夏素雪眉頭亦不自覺地皺得更緊。
蔣捕頭不明就里,亦靠了過來,立在夏素雪身側(cè),問道:“那是什么東西?”
夏素雪嘴唇微動,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聽到他身前的夏云織怒吼道:“真沒想到啊……這回春堂不僅僅是有點(diǎn)問題,這可是大大的問題!草菅人命,活該被殺!”
蔣捕頭大驚,忙問:“這——醫(yī)仙何出此言?”
夏云織轉(zhuǎn)過身,將那張紙條展開,給蔣捕頭看——說是看,那紙條幾乎緊貼著蔣捕頭的鼻子,他根本無法在第一時間看清上面的內(nèi)容。“煩請捕頭大人趕緊徹查回春堂,徹查!把地皮都給我掀開了查!用人煉制長生不老藥,這還是人干的事嗎?”
“什么?!”夏云織的話,讓蔣捕頭一時間如墮入云里霧里,讓他有一種脫離現(xiàn)實(shí)的感覺。
他將那紙條接過,才剛看了一眼上面較為清晰的部分的字跡,卻又聽到夏云織朝他怒吼:“看仔細(xì)!給我把眼珠子死死貼在那紙條上看清楚,上面都寫了些什么鬼話!”
蔣捕頭仔細(xì)看那些被墨漬遮蓋住的字,上面的內(nèi)容他大略也都讀懂了,不由得白了臉色?!斑@……這這……”他嘴唇舌頭一塊哆嗦,讓他除了一個“這”字,再難吐出第二個字來。
夏云織獰笑道:“看懂了吧?哼,這下就知道為何這瘟疫的源頭僅僅是一只死老鼠了,為何這瘟疫回春堂解決不了不說,還不要老娘幫忙,敢情都是為了偷偷做什么長生不老藥!我呸,這群狗娘養(yǎng)的!真他娘的該下十八層地獄!”
“姐姐,注意一下措辭?!币娤脑瓶棻挚?,夏素雪忍不住低聲提醒。
然夏云織已是盛怒,弟弟的話她幾乎完全沒有聽到,仍舊兀自在那罵罵咧咧:“醫(yī)者在世,救死扶傷乃是本能!這群狗東西丟了本能,為一己私利——呸,什么私利,這根本就是邪魔外道!他們這種視人命如牲畜的家伙,真是不配稱為‘醫(yī)者’,甚至連豬狗都不如!哼,幽青這家伙真是殺得好?。∷粍邮?,老娘——”
“姐姐!”夏素雪抬高了聲音,喝止了夏云織還未說出口的話,他已然變了臉色,對著姐姐,“幽青如此將人命視之如草芥,令人不齒,姐姐身為俠者,怎可去贊同她的所為?”
“不贊同幽青的,難道你小子贊同回春堂的作為?”夏云織冷笑,反問夏素雪。
夏素雪皺眉道:“自然不認(rèn)同?!?p> “那我說回春堂該死,你認(rèn)同嗎?”
夏素雪眉頭緊擰,顯是對姐姐如此言語而不悅?!安豢煞裾J(rèn),回春堂所為已然泯滅了人性。但他們?nèi)绱俗鳛椋援?dāng)受到制裁,何須非得取人性命?若雙手沾滿血腥,你我亦會成為罪人。”
夏云織陷入了沉默。她看著弟弟,對于他的性子,她心知肚明。因多年受寒氣折磨,以致自己性命時刻垂危,是以夏素雪變得十分珍惜萬物生命,自然容不得別人殺人。
她一貫疼愛弟弟,自然尊重他的理念。
“……呼,算了,說不過你臭小子?!彼齼墒植嫜?,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無奈地?fù)u了搖頭。
末了,她看向尚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蔣捕頭,朝身側(cè)那巨大藥爐和這地下牢房努了努嘴,道:“喏,蔣捕頭,這鬼地方全是回春堂行事不端的證據(jù)。證據(jù)確鑿,你趕緊把回春堂這事給結(jié)了,也好給荊州城百姓一個交代?!?p> 蔣捕頭如夢初醒,忙將手中紙條折疊好,藏于袖中,道:“這是我分內(nèi)之事,醫(yī)仙放心?!?p> 離開了回春堂,姐弟二人回到客??头俊O脑瓶棿饲皩⑽烈咴搭^的死老鼠用藥布包裹,放在百寶袋內(nèi),一回到客房,她便將那藥布包取出,放在桌上展開。
她取了一只鑷子,從死老鼠身上提取一些毛發(fā)和皮肉,扔進(jìn)裝滿了藥酒的葫蘆中。此藥酒名為“藥鑒酒”,可鑒別所有投入酒中的物品的毒性,且會因毒性強(qiáng)弱或種類不同,冒出不同模樣的氣泡。
夏云織剛將老鼠毛發(fā)扔進(jìn)酒葫蘆中,葫蘆口登時噴吐出白色粘液狀的氣泡,上面還飄蕩出白霧,順著酒葫蘆劃過的位置,在酒葫蘆上留下了一道痕跡,發(fā)出腐蝕般的聲音。
看著這些粘液狀的氣泡,夏云織臉色變得有些灰暗。
坐在一旁看著姐姐鑒別毒素的夏素雪忍不住問道:“姐姐,這是——”
“……阿雪,你知道這世間有一些人,是專門修煉異界詭術(shù)的?!?p> “嗯,我知道。”
夏云織咽了口唾沫,兩眼緊盯著死老鼠?!斑@個死老鼠身上的……不是毒氣,也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鬼氣。這些鬼氣量很少,但人只需要吸入些許,放任不管的話,鬼氣就能破壞全身筋脈,很容易喪命。”
夏素雪大驚。“鬼氣?可姐姐……你不是說,病患所得的病很容易治?”
“鬼氣陰寒,加上這鬼氣量并不大,及時發(fā)現(xiàn)之后,只需要開些性熱的藥,就能把體內(nèi)鬼氣滌除,治好病癥。”夏云織以手支頤,作沉思狀,“我說這病蹊蹺呢,容易致死又容易治好……嘿,敢情是鬼氣啊?!?p> 夏素雪朝姐姐探近了身子,較之夏云織,他語氣更是嚴(yán)肅:“姐姐……區(qū)區(qū)回春堂,焉能有如此本事操控鬼氣?他們雖被那長生不老藥迷惑了心智,但終究只是普通百姓?;蛟S就連回春堂,也只是別人手中的牽線玩偶罷了?!?p> 夏云織挑了挑眉,對夏素雪所言頗感興趣?!芭??你意思是……這背后還有別人?”
夏素雪點(diǎn)頭道:“嗯?!?p> “那可真是喪盡天良啊——他的目的是什么?”
“……與其問我,姐姐不如先調(diào)查一下這幕后之人的來歷,問問幕后之人便知了?!?p> “哈,好像也是?!毕脑瓶棽挥傻眯α艘宦?,拍了拍腦袋頂,“這事不難,我去問問你姐夫就知道了。”
夏素雪意味莫名地看著夏云織,嘴角忽而勾起一抹弧度,道:“姐姐,你終于肯回家了嗎?”
夏云織撇撇嘴,露出些許尷尬,眼神躲閃,不與夏素雪四目相對?!胺础凑憬惴蛞膊辉诤跷一夭换丶业??!?p> “呵……把這老鼠處理了吧,一直放在這里不太好?!?p> “哎呀你這小子真的好啰嗦,老娘知道啦!”
離開荊州城后三日,慕清酒回到了洛陽慕府。
甫一進(jìn)門,慕清酒登時白了臉色,因家中已立著一人,正背對著她。那人漆黑長發(fā)如瀑,懸于紫黑長袍后,光是背影,亦是透出一股不可言說的威壓感。
那人緩緩回頭,露出他俊逸的容顏,屋外射入的陽光清晰映出他的五官,但見眉若刀裁般鋒利,眼眸似日光般灼目,即使早已年過而立,歲月卻未曾在他臉上露出太多痕跡。
他那一雙本是溫和如朝陽的金色雙眸,此時變得寒涼刺眼,看得慕清酒全身血液的流動開始變緩,甚而冰凍。
她用力用唇角擠出笑,對著紫衣男子道:“爹……爹爹,您回來了?”
紫衣男子,是慕清酒的父親,俠譜中的榜首慕白。
慕白看著女兒,喉嚨中發(fā)出一聲冷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爹爹?原來你還記得,我是你爹爹?”
慕清酒低垂著頭,道:“爹爹,您……說些什么,酒兒不太明白……酒兒怎會不識爹爹?”
“哼,既然記得我,那可曾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慕白背著手,朝著慕清酒走近,一步一步,都似踩在慕清酒心坎上,讓她心臟狂跳不止。她咬著嘴唇,并沒回應(yīng)。
待到父女二人之間距離不過一臂,慕白居高臨下地看著女兒,冷冷開口:“我且問你,為何要?dú)⒘嘶卮禾美钍弦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