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將慕清酒抱到慕清酒的居處“蘭香閣”,讓她平平趴著。他坐于床側(cè),默念法術(shù)口訣,手指尖發(fā)出一點柔和的光芒。
此乃一種治愈法術(shù),可緩解疼痛。慕白伸出發(fā)光手指,點在慕清酒額頭上,那點光芒似一層輕紗,包裹住她全身。在光芒的籠罩之下,慕清酒原本緊皺起來的眉頭松和了些許。
慕無言跟著走了進來,手上拿了一些慕清酒換洗的衣服。慕白并未轉(zhuǎn)過頭看她,道:“叫了大夫了?”
慕無言點頭道:“嗯……城北的景大夫,一盞茶時間后,他便會趕來?!?p> “沒做無禮之事吧?”慕白終于回頭看了慕無言第一眼。慕無言聽罷,心頭很不是滋味。她抿著嘴唇,搖了搖頭。
慕白重新轉(zhuǎn)過頭,看著床上的慕清酒?!昂撸€算有點人性?!?p> “……別這么說,爹?!蹦桨桌淠脑捳Z,好似一只大手,死死鉗住慕無言,讓她臉色白得像屋外的白色地磚。
慕無言并非白道,亦非黑道,她是一個處于灰色地帶的人,非正非邪,又亦正亦邪。她在江湖上,人人聞風(fēng)喪膽,只因其手段殘忍,稍被觸之逆鱗,她便會取其項上人頭,懸于腰間三日,以挑釁與死者有關(guān)之人。受其挑釁之人不計其數(shù),勝過她的卻是寥寥無幾。
沒人知道她這么做究竟為了什么。她如此行為,自然激怒了身處白道的慕白。若非慕無言在面對妹妹慕清酒時,還能顯露最后一絲人性,他早已同這不孝女?dāng)嘟^了父女關(guān)系。
看著始終對自己冷眼相待的父親,慕無言心中固然難受,她何嘗愿意如此?只是步子已然邁出,再難回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做什么。
“……父親,我先給九九換身衣服,再……簡單包扎一下?!蹦綗o言遏制著身體的劇烈抖動,道。
慕白并未說話,只是站起身,轉(zhuǎn)身暫時離開了蘭香閣,中途仍舊未再多看過她一眼。
慕無言為慕清酒換衣服時,不僅看了慕清酒情況數(shù)次,她仍舊昏迷著,即便她為其脫衣時,無意觸碰了她的傷口,她也只是哼了一聲,并未醒來。
慕無言微微皺眉,先是替她包扎了臀部的傷,再為其換上新衣。剛做完這一系列動作,蘭香閣大門再次被打開,慕白領(lǐng)著頭發(fā)花白、年過花甲的景大夫重新走了進來。
一看到景大夫,慕無言連忙站起身,讓到一邊,盡量拉開同景大夫的距離。景大夫略帶一絲驚恐看了她一眼,這才走到床前,為慕清酒把脈診治。
慕清酒飛速跳動的脈搏,又透著些虛弱,讓景大夫立時察覺到了不對勁。他忙伸出手,探其額頭,這才發(fā)現(xiàn)慕清酒的額頭滾燙似熔爐,她的臉頰被燒得緋紅,左眼上那猙獰的傷疤甚而有些鼓脹。她張著嘴,痛苦地喘著氣,且進氣少,出氣多。
“不好,二小姐這傷口竟已開始感染受熱,情況大大地不妙!”慕清酒的情況,讓景大夫心懸了起來。
慕白聽罷大驚,連忙大步奔近,大手輕輕覆在女兒額頭,觸及處的滾燙,讓他驚心。
“剛剛……你對酒兒做了什么?!”慕白驚怒之余,猛然回頭對著慕無言,目眥欲裂,眼白充血,看得慕無言忍不住后退了兩步。
慕無言剛開口,尚未發(fā)聲,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痛得讓聲音變得沙啞難聽,她忙閉著嘴,清了清嗓,才再次開口說道:“我……我只是替九九換了衣服,順便……上了藥,我——”
“滾出去!”慕白指著屋外怒吼,“你早已失了人性,今后,我慕白再也沒你這個女兒!”
慕無言但覺頭頂似有一道滾雷砸下,讓她渾身失了力氣。她頹然跪下,兩道清淚從她眼角滑出,道:“爹……請你相信我,我……我真的沒有對九九動任何手腳!若我真對九九動手,即是天打雷劈,言兒亦不得好死!”她舉起三指,立下毒誓,擲地有聲,即便慕白盛怒,亦不禁動容。
“慕家主息怒,且聽老夫一言?!本按蠓蜻B忙開口,朝慕白拱了拱手,“老夫簡單檢查了一下二小姐的傷,已被好好包扎,并無差池。慕家主勿要遷怒于大小姐身上。”
景大夫的話,讓慕白怒氣稍退。
景大夫又道:“依老夫看……二小姐此癥甚是蹊蹺,若是因傷口感染而發(fā)熱,斷不至于這么短時間內(nèi),便致身體滾燙至此。老夫認為,或許另有他因。”
“景大夫,你能將病癥具體診斷出來,救治小女嗎?”慕白焦急的口氣,讓景大夫不由得感嘆,當(dāng)年在江湖中掀起巨浪的俠譜榜首,此刻亦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為人父罷了。
他站起身,朝慕白深深行了一禮,道:“老夫必竭盡所能。”
然兩日過去,慕清酒的情況始終不見好轉(zhuǎn),景大夫亦是無法可解。
這下,慕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在蘭香閣內(nèi)來回反復(fù)走動,看向一旁的慕無言時,他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
“言兒?!?p> 這是慕無言自回來之后,慕白第一次叫她名字。這讓她受寵若驚,她幾乎是在慕白話音剛落下時,便連忙問道:“爹,怎么了?”語氣中,帶著一絲激動。
慕白緊鎖著數(shù)日亦未曾松開的眉頭,道:“我記得……你和織云醫(yī)仙是好友……言兒,你能把她找來,給酒兒看看嗎?”
慕無言點了點頭,道:“嗯,此前荊州瘟疫,便是云織出手解決。她或許還在附近逗留,我這便去找她?!彼粝逻@句話,便如一道青色影子般,疏忽便消失在了慕府。
慕無言這一去,便是三日。這期間,慕白與景大夫一同,想盡一切方法來緩解慕清酒的病癥,卻始終無法讓其好轉(zhuǎn)。
這讓慕白總?cè)滩蛔∷伎甲顗牡那闆r,這種想法一閃過他腦內(nèi),便再難拋卻。他日夜守著女兒,卻不敢合眼入寐,生怕自己睡了再醒,恐會發(fā)生無法挽回之事。
三日后,慕白雙眼已生出一圈濃濃的黑眼圈,而也在這一日,慕無言終于回到了慕府。
然而同她一道回來的并非慕白期盼的織云醫(yī)仙夏云織,而是身著一身漆黑長袍的黑衣男子。
一看到他,慕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脫口而出:“千華?”
黑衣男子笑著朝慕白拱手道:“許久不見,慕前輩?!?p> 南千華,北原人士,是夏云織的夫君,亦是慕無言的青梅竹馬。他于俠譜中位列第二,以研究奇聞軼事而聞名。而俠譜,亦是他整合了江湖中頗有名望之人群的提議,親手編寫而成。
他漆黑的瞳孔映著水般的溫柔,眉毛若兩筆淡墨劃過,更顯他五官柔和。他的唇角總帶著一絲淺淺的笑容,似對一切事物胸有成竹,運籌帷幄。
慕白看了一眼南千華,便將目光略過他,朝他身后張望許久,亦不見夏云織半點影子。他不禁皺了皺眉,看向慕無言。“為何把千華叫來?織云醫(yī)仙呢?”
慕無言嘴唇微動,還未出聲,南千華先她一步開口解釋:“慕前輩莫要怪罪無言,您也知拙荊那性格,斷不會安然待在某處。此前無言已去荊州一趟,卻并未找著云織,亦未探得半分她的去向。無言無計可施,這才到北原城找上了晚輩?!?p> 慕白面露愁容,道:“……可酒兒病情嚴重,我擔(dān)心——”
“若慕前輩信得過晚輩,可讓晚輩一試。晚輩好歹也是‘織云醫(yī)仙’夫君,平日里,亦曾旁觀或是協(xié)助她救治過不少病人,日積月累,耳濡目染,于醫(yī)一途,我也算入了門檻?!?p> 見慕白仍舊沉默不語,南千華便進一步道:“若晚輩無法診治,晚輩負責(zé)去找到云織?!?p> “……我擔(dān)心酒兒撐不了太久?!蹦桨椎穆曇糁校燥@疲憊。慕無言這才看到,慕白臉上倦意頗濃,黑眼圈瞄了一圈又一圈。她心疼父親的同時,又羨慕妹妹能被父親如此疼愛著。
慕白思索了一會,還是決定先讓南千華看一看,權(quán)當(dāng)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得慕白允許,南千華便行至床前,指尖凝聚內(nèi)力,隔著被子搭在慕清酒手腕上,為其診脈。
不過須臾,南千華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他心中不由得念念:“嗯?這是……無言這妹妹的體內(nèi),為何會有如此熱氣?就像海浪一般,滾滾不絕,灼熱難當(dāng),在她體內(nèi)肆虐,就好像……
好像……十幾年前,第一次在素雪體內(nèi)發(fā)現(xiàn)那寒氣時一樣。記得那時……素雪也是……只是不同的是,他是寒氣,而這妹妹體內(nèi)……是熱氣……”
念及此處,南千華有了主意。
他放開診脈的手,轉(zhuǎn)頭對上慕白一雙焦急又疲憊的雙目,道:“前輩,晚輩愚笨,確然無法診治。然晚輩知曉有一人,定可治好令千金的病癥,晚輩可將他即刻叫來此處?!?p> 慕白一愣,反問道:“怎么,酒兒這病,不能找云織來看嗎?”
“比起云織,那個人更適合來治療令千金?!?p> “你說的,是誰?”慕白眼中透出一絲期冀與好奇。
“便是我那小舅子,寒云公子,夏素雪。”南千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