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看到誰,都沒有比看到這個小姑娘,讓他更吃驚的。
自己不是給過她二十兩銀子嗎?而且還叮囑她趕緊找一處地勢高的地方安家,她怎么可能還會出現在這里?
洛川喊道:“小玉,我們來救你了,小玉你堅持住呀!”
喊了幾聲,但樹杈上的小玉卻沒有半點回應。
等船靠過去,兩人才發(fā)現小玉眼睛緊閉,已經昏迷了。
只見她頭發(fā)和破衣物上,掛滿了雜物碎屑,臉色慘白中帶著點青黑色。
而她的兩只手則緊緊地抱著大樹,手臂上還套著兩根草繩,洪水已經浸到她的腿肚子了。
這要是再來一個浪頭,估計她也可能被洪水沖走了。
洛川和有福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的手指掰開,看到她的兩只手掌已經全部被磨破了。
把人抬下船,發(fā)現小玉整個人渾身冰冷異常,從水里拖出來的那兩只腳,已經完全被水泡腫了,而且青黑的更厲害。
洛川伸手一探,喊道:“還有呼吸,有福,你快往回劃,趕緊找醫(yī)人救她的命!”
有福一人抓過兩只漿板,卡好位,開始拼命往回劃。
洛川自己身上的衣裳也全是濕的,船上無任何御寒之物。
想了想,開始掐人中,摁胸腔進行搶救。
別的搶救,他自己也不會,只能不斷地重復著這兩個動作。
人只要能清醒過來,那撿回這條命的希望就更大點。
終于,好一通忙碌。
“咳,咳咳!”
小玉嘴里嗆出一口水,微微睜開雙眼,她發(fā)現自己又看到了那張好看的臉。
“唉,我又做夢了,好困呀!”小玉心里嘆了一聲氣,眼睛又要閉上了。
“哈哈,醒了醒了,小玉,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洛川趕緊跟她說話。
“大哥哥,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小玉的眼睛又微微睜開一些,虛弱地問道。
“是我,是我,你不是在做夢,你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帶你去找醫(yī)人!”
小玉努力的讓自己笑了一下,慢慢抬起自己的手,伸向洛川。
“大哥哥,我把豬都拉住了,沒讓它們跑掉?!闭f完就又昏迷過去了,不過臉色稍微好一點了。
洛川愣了一下,順著那兩根草繩往上扯,草繩漸漸露出水面,只是那一端空空如也。
草繩是粗繩,不可能綁住會游泳的豬的。
也幸好豬跑掉了,不然,連她都會被扯進水里的,他也終于明白,這個小姑娘的兩只手是怎么被磨破的。
洛川呢喃道:“你怎么這么傻,我不是給過你二十兩銀子,讓你搬家的嗎?”
只是小姑娘沒有回答他。
但洛川不敢停下來,不斷的喊著她的名字。
終于,到了岸邊。
洛川把小玉背在背上,跟著有福跑。
只是這么一折騰,小玉也半醒不醒,迷迷糊糊的。
嘴里一個勁兒地小聲道:“冷,冷!”
“我先背她回家,有福你去請醫(yī)人來,快!”
“是,少爺!”
洛川一路跑回家,趕緊給小玉換掉濕衣服,塞進被窩里,又加蓋了一床棉被。
同時,也看到了她手臂上的那兩道深深地勒痕,完全成了紫黑色。
洛川嘆了一口氣,趕緊燒火熬了一碗熱滾滾地姜湯,給她灌了下去。
有效,很快小玉的臉色總算恢復了不少,沒有了那么嚇人。
等洛川換掉了濕衣服,便見有福帶著一個胡須皆白的老醫(yī)人進來了。
查看一番后,道:“嗯,病人是寒氣入體,驚嚇過度了,老夫開上幾副藥,吃完再休養(yǎng)一段時日看看!”
老醫(yī)人開完藥方,連診金都擺了擺手沒拿,嘆了一口氣又急匆匆地走了。
洛川心里更是感慨,這樣的鄉(xiāng)間醫(yī)人,才是真正值得人敬佩的。
現在的皇宮正在干嘛?
正在殺御醫(yī)。
閏五月駕崩的洪武帝,現在已經病入膏肓了,病治不好,便是御醫(yī)無能,一個個砍的頭顱滾滾的。
真是可惜了呀,那些人能當上御醫(yī),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派一兩個出來醫(yī)治一下災后的百姓,那都能少死不少人吶!
皇帝老子自己顧著活命,朝廷的大老爺們自然也盯著看他到底能不能活命!
至于升斗小民嘛,別說死上幾百幾千個,就是全瓜洲幾萬人都死光光了,這種時候也沒人會在意的。
小民之命,戰(zhàn)時如螻蟻,平時如螻蟻,從出生到老死,一輩子都是螻蟻!
洛川心情很煩躁,他們忙活到天亮,都沒見那些官老爺現身。
瓜洲同知署老爺的官名,全稱是揚州府江防同知。
當江防同知的官,卻不見管江防的事,自己帶著錢仙兒特意跑到同知署去報信,連門都不給進,這都什么操蛋的狗屁官。
如果歷史沒有被改變的話,接連兩個月,兩場大洪水,朝廷的對策都是:免租!
這就很讓人無語了。
現在一次洪災,西區(qū)成幾百幾千戶的百姓,被淹的連屋頂都看不到幾個了。
過一個月,再發(fā)一次洪水,天知道到時會變成什么樣子?
一次是免租,兩次還是免租。
家破人亡啊,人都死了,家都沒了,耽誤兩個月時間,都去到農歷六月份了,等災后清理完,秋天都到了,還種個屁的地呀?
不種地,便沒得吃。
別說免不免租,到時連活著的人都不知道會餓死多少?洪災過后還得病死多少人?
免租歸免租,免租后的救災呢?
唉,有些話,洛川不能說出來,那都是還未發(fā)生的事情,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還會給自己找麻煩!
留有福在家里照顧病人,洛川又匆匆地出門了。
往日繁華熱鬧的瓜洲壩,被一場大洪水,攪和成了一團亂麻。
集市上,除了像藥鋪這些急需的鋪子,其他的都沒開門,小攤小販更是一個都沒見。
街面上大人小孩,人來人往,但個個都是一臉悲切。
洛川總算在街面看到了那個大腹便便地同知大人,張成。
他正邁著八字步,背著雙手,這里瞧瞧,那里看看,好似散步一樣。
人禍要追責,但天災嘛,如實或者夸大一些上報,等著朝廷的旨意下來照辦便好。
只要大家不起來造反,演變成人禍,他的官一樣照當。
錦衣衛(wèi)都撤銷好些年了,光靠督察院那幫人,哪里管得了這么多事情呢?
洛川看著張成那模樣就來氣。
來到仙樂樓,發(fā)現錢仙兒、袁老頭和楊士奇,都在這里忙活著。
這里已與往日大不相同不但樓里三層,就連門口,都坐滿了狼狽不堪的落難人。
人群中四處燒著火盆,燒烤著衣物,一邊取暖。
后廚劉一刀正帶人忙著熬粥煮面,無論哪樣吃食,里面都放著大量的姜絲,連空氣中都能聞到一股辛辣味。
錢仙兒正帶著錢多多,忙里忙外地張羅,這么冷的天氣,俏臉上也都是汗水。
轉頭看到洛川,臉上一喜道:“相公,你回來啦!”
洛川抬手幫她擦掉臉上的汗水,道:“娘子,辛苦你了?!?p> 錢仙兒搖了搖頭,只是嘆了一口氣,道:“人太多了,只靠我們,根本撐不住呀!”
洛川點頭,他自然知道,就算把他們的家底都掏空了,也不可能救濟得了多少災民。
洛川問道:“仙兒,有沒有什么法子發(fā)動更多的富戶站出來?施粥施物救濟也好,施藥防瘟疫也罷,總之做點什么事都好!”
錢仙兒臉有無奈。
倒是旁邊的袁老頭開口道:“你們倆孩子已經做得夠仁義了,其他人那里,老夫和楊小子去籌劃籌劃吧,看能不能有些效果!”
說完楊士奇也朝洛川拱拱手,轉身跟著袁老頭走向了正在不遠處散步的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