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告死郎
待所有人都離開草堂，連王二牛都被送上馬車后，柳顧借故忘了帶書本，又再次返回。
此時已過酉正，依然天光明媚，整個草堂寂寥無人，唯有水中錦鯉不時吞吐水泡。
仗著身上有點修為，藝高人膽大，加上先入為主，根本不相信竹屋之中會有鬼怪，柳顧毫無戒心，踏上棧橋，走了幾十步后，來到竹屋前。
本就是抱著好奇的心態(tài)前來，他也沒做什么戒備，唯獨擔心被唐老頭撞見，會留下不好的印象，畢竟楚星瑩一再交代讓他好好表現(xiàn)。
四下看了一眼，見無人發(fā)現(xiàn)，柳顧試著輕推了一下屋門，一動不動，似乎是從里面被鎖住了。
他繞著竹屋轉了一圈，看見另一側有扇窗戶，未曾關緊，還留有一道縫隙，正對著滿湖的白蓮。
柳顧鬼鬼祟祟地靠近縫隙，貼眼朝屋內望去，想看看這里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而后，四下無人，寂靜一片的草堂內，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
......
四下無人，寂靜一片的草堂內，在棧橋盡頭的竹屋前，擺放著一張矮竹桌，其上是幾碟鹵味拼盤，一壺小酒，兩個酒杯。
竹桌左右，兩人面對面席地而坐，喝酒吃肉，不亦樂乎。
老者滿頭銀發(fā)，一身白底灰邊的儒衫，面容清癯消瘦，雙目炯炯有神，手中筷子使得上下翻飛，一邊將口中碎骨吐進蓮池，一邊不時發(fā)出“嘶嘶”的吸氣聲。
另一側，一位黑衣青年，寬袍大袖，容貌俊朗，面白無須，長發(fā)及腰披散，頭上綁著一條青色抹額，若非一雙眼眸太過嚇人，絕對稱得上是相貌氣質俱佳的公子哥。
那對眼珠沒有瞳孔，全是一片慘白，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黑色斑點，這些斑點如水中蜉蝣一般時刻都在游動變換，看著甚是滲人，對密集恐懼癥患者極不友好。
黑衣青年似乎更愛喝酒，不停地往自己杯中斟倒，偶爾才夾一塊鹵味細細品嘗。
唐命連忙地把酒壺揣進懷里，心疼道：“你慢點喝，這酒可是楚家專供，我一周也才這一壺的量，今天都讓你喝完了，你師兄我以后拿什么解饞？”
黑衣青年不語，放下筷子，用那雙可怖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對方。
唐命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好把酒壺重新拿出來，無奈道：“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誰讓我是你師兄呢，大不了以后天天喝茶，還能潤腸通便?！?p> 接著，他嚼著鴨舌，嘴里含糊不清道：“你沒下重手吧，那小子不過是好奇而已，你嚇唬嚇唬就算了，怎么還用上了律令?！?p> 黑衣青年難得開口，像是許久未曾說過話，聲音嘶啞干澀：
“放心，他是個修士，我只用了十五停，不會有事?！?p> 說完，他又怔怔地看著唐命，一言不發(fā)，看的老者心里發(fā)毛。
“當真不愿隨我離開？你知道我這一雙眼睛本事特殊，能比常人多看到一些東西?！?p> “我不會害你，師門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了，我又是你看著長大的，如兄如父，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出事?！?p> 唐命吶吶不語，沉默良久，把竹筷扔在桌上，嘆氣道：“哎，非是不愿，而是難以置信，這么大的事，為何至今察覺不到絲毫征兆？”
黑衣青年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此事確實不合常理，事實上，一開始我也不相信，可當這幾日我行走于東極城各處，親眼見證后，才發(fā)現(xiàn)......”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這座城中的所有人，皆面露死相！”
唐命眼中閃過一絲懼意，似自言自語道：“天發(fā)殺機，移星易宿；地發(fā)殺機，龍蛇起陸；人發(fā)殺機，天地反覆。這屠滅一城的天大禍事，究竟來自何處？”
黑衣青年搖搖頭：“我亦不知，不過，若是殺機來自天地，或許尚有一線生機，可若是來自于人，如此驚世駭俗的謀劃，絕非你我所能抗衡?！?p> 唐命裝似瘋癲，發(fā)帶掉落，滿頭白發(fā)飄散：“我不信，我不相信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做這種有傷天和之事，這城里有幾十萬人，是幾十萬啊！”
他像是溺水無助的旅人，抓住黑衣青年的胳膊，使勁搖晃：“你一定有辦法對吧，你們邪道之人應該是最懂這種事情，找出幕后之人就一定有希望破解?！?p> 黑衣青年冷冷地推開他：“我是‘告死郎’商云，不是‘找死人’，能把你帶出去已是天幸，其他人，與我何干。何況這殺機之重，怕是泄露絲毫，你我便會立斃當場，救幾十萬人，癡人說夢?！?p> 老者聞言，身子搖晃幾下，頹然坐地：
“是啊，當初師傅死后，你我分道揚鑣，發(fā)誓以后老死不相往來，這次你能前來告知我，便已是仁至義盡，是我貪心了?！?p> 說完，這位老狂儒，拿起酒壺瘋狂灌了一大口，指天怒罵：“去他娘的，這是什么狗屁世道，當真是天地無序，眾生皆螻蟻嗎？”
商云嘴角翹起，語中帶諷：“這么多年，你果然還是沒變?！?p> “當初師傅死于他人之手，你認為是這世道崩壞，人心貪腐，所以你拜進儒門，而我，則覺得這世道太過黑暗，唯有只殺只殺，以血祭血，故而我墮入邪道?！?p> “十年后，你我聯(lián)手，正奇并用，欲報殺師之仇，結果連人家一只手都打不過，若非最后你碎裂靈胎，將一身修為付之一炬，以自爆威脅，讓那人心生退意，或許咱倆早就成了一捧黃土。”
商云人如怒獅，大吼道：“所以，你覺得你那套東西有用嗎？這就是個人吃人的世道，沒有力量，講什么狗屁的仁，義，道，禮?！?p> “若是真有公道可言，律令師的道統(tǒng)也不會分崩離析，被百家蠶食，師傅也不會被人活活凌遲，到最后，我們這正統(tǒng)的一脈，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野狐禪?！?p> 唐命苦笑一聲：“不用再激我了，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的性格我最懂?！?p> “我嘔心瀝血，著書寫志，半生心血全在這里，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便可重新凝結‘神仙種’，為了這云遮霧繞的不明殺機離開，置幾十萬人的生死不顧，這輩子都不會心安?！?p> “可是......可是留下來真的會死，師兄，相信我，我不會看錯的?！鄙淘频穆曇綦[隱帶著哭腔。
唐命擺擺手：“我資質有限，又曾自爆靈胎，若不能再孕靈種，怕是沒幾年活頭了，可你不同，你是師傅最看好的弟子，有你在，律令師一脈便不會斷絕?！?p> “既然你能帶一人離開，為了傳承，從這些孩子中選一個吧，就當是代我收徒?！?p> 商云揉揉眼睛，似是進了沙子：“那個叫計小草的小姑娘不錯，能看見我的眼睛，與我有緣，我?guī)甙??！?p> 唐命仰頭喝了一杯酒：“若是她父母同意，自無不可，佛門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日后別讓她入邪道就行?！?p> “對了，今天不是還有另一個小子，也看到你的眼睛了嗎？他怎么樣？”
聞言，商云臉上罕見地露出迷茫與疑惑：“那個少年面相極為特別，是我從未遇見過，也從未聽說過的面相?！?p> “哦？還有你‘告死郎’沒見過的？是什么稀奇面相？”
“此面相聞所未聞，我稱其：非生非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