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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愛于她

錯愛于她

林溪23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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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11-24上架
  • 8537

    已完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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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愛于她

錯愛于她 林溪23 8537 2020-11-24 13:14:32

  西瑤尋了一間家附近的咖啡館落座。

  說起來,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如此愜意地,坐在家鄉(xiāng)的咖啡館里度過一個下午時光。要說上一次類似的經歷,恐怕得追溯至十年前,她大學畢業(yè)那年的暑假。

  家附近的景致,商鋪以及人的面貌,她早已模糊不辨。當年搬新家到這一區(qū)時,她剛好在美國讀書。歸國后,她馬不停蹄去了江南的大都市尋覓工作,從此身心便習慣了在外飄蕩的生活。對于這個新家的印象,對于父母在她臥室精心布置的那張公主床,對于家鄉(xiāng)這些年來的變化,她慢慢脫節(jié)。多數時候,她僅在節(jié)慶之余,匆匆回家待上兩三日后,便再次步履匆匆地踏上行程。

  今時今日,多么難得,一個非佳節(jié),非假日的周末下午,她拿著筆記本電腦,獨自坐在這間新開的摩登咖啡館,在故鄉(xiāng)和煦而熟悉的陽光味道里,打算重溫故里,為未來整理出一些思緒。

  曾經西瑤不認可故鄉(xiāng)是她的避風港,如今她卻孤伶伶地回來了。磨平了年輕氣盛的棱角,西瑤不得不承認,在人無處可去的時候,有家可回,確是人生幸事。哪怕在這個小小的港灣內,只有一波毫無生氣的湖水,給予不了她太多精神慰藉,但只要這個港灣能如一個臂彎將她受傷的小帆環(huán)抱,為她暫時遮風擋雨,撫平內心一點焦躁難安的波褶,使她不至于在大海洶涌的波濤里淪落恐慌,亦算很好。

  西瑤坐在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杯摩卡咖啡。

  故鄉(xiāng)的陽光始終沒變,盈入鼻腔內的,還是那股淡淡的奶油味。那穿透薄云,朦朦朧朧照耀在皮膚上的暖陽,雖沒有江南之地的陽光那般直接熱烈,卻是令她最熟悉,最舒心的體感溫存。

  西瑤的鼻子總是靈敏,她喜歡透過氣味辨別回憶。在異鄉(xiāng)的日子,在異國的巷道,街邊的一株青草味,雨后的泥土味,某塊木頭的味道,某本書籍的油墨味,某人發(fā)絲的馨香,或是某家廚房傳出的兒時外婆拿手的炒雞蛋味,只要它們突然出現于西瑤的鼻底,定會勾連起一串她所珍藏的回憶。就如剛被殷勤的服務生呈上的這杯摩卡里,飄散出的濃厚醇味,令她回想起當年在西湖邊,曾和三兩志同道合的好友快意暢談的午后。那時的她多么風光,那時的她多么誠摯地相信未來定會無限好。那年她滿溢的激情就如驕陽下綿延靈動的西湖水,曠達無垠。只可惜她沒有西湖水波的雋永,她只是非常短暫地,和西子美景把盞交杯而遇。

  咖啡入口,筆記本電腦揭開。面對空白的文檔,西瑤思緒翻飛。

  創(chuàng)業(yè)失敗了,今后的路將去向何方,赤裸裸的生存問題和殘酷的未來規(guī)劃,一一擺在她面前,亟待解決。

  西瑤不再年輕,邁入三十歲門檻的她,如今在求職市場上有如折價的債券。她試想著,如果當年沒有那么多野心,如果當年沒有執(zhí)意要離開故鄉(xiāng),如果她不去追逐那輪熱情且炙熱的太陽,現在她的處境,會不會稍微好一點。

  這幾年家鄉(xiāng)發(fā)展得不錯,很多當年的同學畢業(yè)后也選擇歸根故里謀求發(fā)展。小城市雖然能給予的不算多,卻能給人難得的安定感,不用使人品嘗生活的奔波之苦。

  西瑤看著落地窗外的景致:幾位相互熟識的阿姨像是在街上剛巧遇到,正圍成一圈興奮地談笑風生;幾位阿公阿婆坐在街邊長凳上歇息閑聊,抱著小孫子、小孫女,曬著午后暖洋洋的太陽;享受周末的學生們嘰嘰喳喳地三五成群,打打鬧鬧一步一停,緩慢地向著某個目的地挪動;小情侶們甜蜜牽手,準備邁入附近的那家電影院。

  此情此景,已令西瑤在腦內完整地拼湊出她在家鄉(xiāng)生活的畫面。她嘴邊淺淺一笑,說不出是欣慰,還是欣賞。

  “你是西瑤嗎?”

  聽到有人喚起她的名字,西瑤將視線從窗外收回。

  眼前這位女子約莫二十五歲上下,一臉認真且略帶嚴肅地看向西瑤。

  這是一張西瑤并不熟悉的臉。西瑤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同學中可能與之重合的臉孔,卻始終無法找到匹配。

  “你是?”西瑤謹慎發(fā)出疑問。

  “你并不認識我,可是我認識你。”那位女子邊說邊在西瑤對坐坐下,看來絕非只是想打打招呼客套寒暄的舊日熟人。

  西瑤被她勾起了好奇,且看對方臉色不帶好意,她實在不解,已經近乎十年不在家鄉(xiāng)混跡的她,難道也會在無意中隔空得罪了某位家鄉(xiāng)人?

  三兩句后,西瑤終于摸清,原來對方是曾在大學時期,熱烈追求過她的某位高中男同學的新婚妻子。

  西瑤有些吃驚,已經過去了十年的舊事,別說那位男同學令她記憶模糊,他的新婚妻子,西瑤更是不知。若不是這位新娘主動來到她跟前,她甚至不知對方的存在。說實話,她又何苦去知道呢?

  所以,對方自報家門,主動找上她,是為什么?

  西瑤在對方婉婉描述和那位男同學婚禮場景的時候,靜靜地觀察著她。

  女孩圓圓的臉蛋,身型正常,不胖不瘦,非常健康。微卷的過肩秀發(fā),膚色白嫩中帶點暗黃。眉眼清秀,一雙靈動的眼珠閃爍著,嬌俏的鼻子癟中略帶挺拔,有個基本的弧度,還算好看。雖然她主動上前靠近西瑤,實屬勇氣可嘉,但從言談舉止來看,也算不上大氣。如果西瑤沒猜錯的話,女孩應是公職單位人員,她的氣質和西瑤那幾位畢業(yè)后致力于考公,并最終成功上岸的女同學基本相仿。她們共同的氣質并非電視劇里,公家單位人員充斥的一身正氣,而是帶了點狹促的自我驕傲。

  女孩終于將話題從婚禮繞回了她自己。她介紹道,財政系統(tǒng)工作人員,某名牌大學畢業(yè),名叫安平。

  西瑤差點被她的自我介紹逗笑。

  哪有人上來便主動報告自己的工作單位,最后才說名字?難道姓名不該是重點嗎?果然是故鄉(xiāng)的風格,還是那么的實際,喜歡炫耀公職的重要,仿佛人本身并不是重點,關鍵的是,這是個在系統(tǒng)內工作的人。

  西瑤在江南商圈浸染多年,差點忘記了家鄉(xiāng)的這點不同之處。

  “安平,您好。剛聽聞你和陳旭的婚禮,很為你們感到高興。請容許我道一聲遲到的恭喜?!蔽鳜幙吞椎鼗貞?。

  安平輕輕地“哼”了一聲,眼神斜飛向窗外。

  西瑤更加不解了。

  “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么來找你嗎?”安平開口問道。

  西瑤早想問了,只不過因為對方一直在不知所云地表演,她正好閑來無事,便也沒急著打斷她。這會兒安平終于準備揭曉謎底,西瑤便認真起來?!爱斎幌胫?,愿聞其詳?!?p>  安平咳嗽了一聲,找服務員要了一杯卡布奇諾。西瑤只見她眼神不安地飄蕩著,一會兒掃視她,一會兒觀察著周圍,像是即將要揭曉的,是何等驚天的秘密。

  “不會是陳旭還記掛著我吧?都那么多年了,我和他中間從沒聯系過,何況他還結婚了,沒道理啊。真摸不透這位新娘子為何如此鄭重其事,一副我有愧于她的情態(tài)?!蔽鳜巸刃姆钢止荆闷嫘谋话财嚼另旤c。

  “你和陳旭快樂嗎?”西瑤實在等不來對方開口,打算單刀直入。

  安平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圓,臉上的五官差點皺成一團,像是被人戳中了痛點。她一改剛才支支吾吾欲說還休的姿態(tài),口齒頓時順暢伶俐起來?!澳闶窃谫|疑我和陳旭不快樂嗎?我們新婚不久,甜蜜著呢。你以為你誰,有那么大本事給我們制造不快樂?還是說,你看到如今陳旭很快樂,所以眼紅后悔了吧?”

  西瑤愣了一下,沒想到剛才平靜高傲的安平會突然如此暴躁,那情狀就差拍桌子叫板了。

  西瑤畢竟在外闖蕩了多年,見過各色各樣的人,遇見過各式難以處理轉圜的場面,憑她一身在社交場上練達圓融的本領,絲毫不會輕易被對方激怒,也沒那么容易被對方的情緒牽著鼻子走。她依舊不改臉色,和聲細語地,迎著這位仍讓人不知有何貴干的安平。

  “安平妹妹,別急,有話慢慢說,剛才是我失言了,我給你道歉。只不過,我實在想不出你為何要來找我。我也只是通過你的肢體語言解讀出的信息,是我自以為是,莽撞誤讀了,實在抱歉?!?p>  “誰是你妹妹,油嘴滑舌,一副商人嘴臉,真不知道陳旭當年怎么看上了你?!卑财浇恿诉@個臺階,越發(fā)趾高氣揚,幾乎只用眼角來對話西瑤。

  西瑤微微動氣了。對面來人恐怕只是想來無理取鬧,不像是會講道理,好好說話的人。

  “我和陳旭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我跟他根本沒在一起過?,F在和他結婚的是你,我和他早沒了聯系,為何你,還在新婚期間的你,要來糾纏他的陳年舊事?讓自己做個快樂的新娘子,享受婚姻的甜蜜不好嗎?”西瑤雖然字字如刀,但仍竭力保持心平氣和。

  “我的婚姻輪不到你來指責,你算什么?”西瑤雙臂環(huán)抱,氣焰越來越高。

  “確實,那是你們的私事,與我何干呢?”

  西瑤邊說邊合上電腦,打算直接走人。

  “心虛了嗎?我還沒說到正題呢就想走,不是心虛是什么?”

  安平說得相當大聲,周圍人紛紛轉頭過來望向西瑤。西瑤臉上氣得紅一陣白一陣,胸口憋了一股巨大的悶氣。

  “這人實在是太怪了,我等了半天想讓她說重點,說主題,她倒好,自己腦袋不好使不會說話,還覺得自己挺有理?!蔽鳜幰庾R到安平不是個如她名字一般安靜平和的人,為了維持基本的體面,她生生把堆到嘴邊想要辯駁的話咽了回去。但她不想再聽廢話了,究竟是什么破事,對方最好一次性說清楚?!鞍财脚?,那就麻煩你直接說正題?!?p>  安平的卡布奇諾端來了。她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轉頭望向窗外,不知是在發(fā)呆還是在拖時間。

  西瑤氣瘋了。這人絕對是在故意耍弄她。西瑤拎起電腦包,起身準備走。

  “你這人怎么這么暴躁,讓你等一會兒怎么了?我們大廳辦事的時候,群眾都會積極配合肅靜等待,怎么你的時間就那么寶貴?你只是等那么一小會兒,你知不知道,陳旭等了你十年!”

  西瑤冷笑了一聲。安平的說話邏輯如此怪異,如此好笑。原來西瑤在她眼里只是一名低階的群眾,而這名群眾還相當沒有自知之明,令她心愛的丈夫苦守十年??伤桓胰ス肿锼煞蜓巯?,因為丈夫眼瞎,間接等于她眼瞎。她可是高人一等的公職人員,財政系統(tǒng)一線工作者,她是絕對不會錯的,他也不會錯,那就只能是那個低階草莽的錯,身份卑微,還不知廉恥。

  “陳旭等我十年?我怎么不知道。我印象中,大學畢業(yè)的時候便和他說清楚,讓他死心,我跟他不可能。早在那時候,我已把他的通訊方式刪地干干凈凈,再沒聯系過?!蔽鳜幗K于言語中流露出不滿,面帶慍怒,社交的克制與技巧全拋開了。

  “就是因為你做得那么絕,所以陳旭根本死不了心。他的心被傷透了。算命的說的沒錯,你就是他的桃花劫,一個他難以邁過去的情關。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他因為放不下你,吃了多少苦,遭造了多少罪,有多少次他一蹶不振,差點自暴自棄。”

  西瑤當然不知道。只不過算命那個說法她聽說過,正是她當年拒絕陳旭的時候,陳旭告訴她的。西瑤自然不信,她覺得挺好笑,也認為是陳旭心機,想利用她心軟來逼她就范。

  感情不是同情,這個道理西瑤早就懂了。陳旭不是不優(yōu)秀,他為人踏實,性格耿直可靠,對西瑤時常關懷備至,噓寒問暖,有時還會來點風趣小幽默。處事也很早熟,大學那會兒,他已經修煉地和西瑤叔叔輩們差不多的社交功力。

  然而正是這點過于早熟,讓西瑤明確洞穿,她和陳旭是不可能的。

  不像很多周圍的同伴,在外讀書工作時,會心系家鄉(xiāng),由衷熱愛家鄉(xiāng),為家鄉(xiāng)驕傲。西瑤這個異類,小小年紀便厭倦了家鄉(xiāng)的習俗和談吐做事方式。她急于想撇清身邊的家鄉(xiāng)氣息,躲得越遠越好。

  陳旭說話做事一派老練的家鄉(xiāng)味,他的存在如同精煉版家鄉(xiāng)大全的濃縮化身。他自以為這樣很成熟,可以討得西瑤歡欣,殊不知早已暗中犯了西瑤的大忌。陳旭這樣的人是離不開家鄉(xiāng)的,也擺脫不了家鄉(xiāng)的習氣,他不會舍得拋下家鄉(xiāng)的一切跟隨西瑤去外地,西瑤也不會舍身為他留在家鄉(xiāng)。

  西瑤給陳旭點明過無數次她的觀點,她的態(tài)度,她的堅決,然而陳旭統(tǒng)統(tǒng)聽不進去。他認為西瑤是在鬧小孩子脾氣。那時陳旭一心認定西瑤畢業(yè)后一定會回到家鄉(xiāng),無論她跟他說得如何絕對,他堅決相信最后一道防線西瑤無法突圍,那就是西瑤父母。

  小城市大多數人家都相互知根知底,尤其是公職系統(tǒng)內工作的人。陳旭父母皆在公安系統(tǒng)工作,西瑤父母也在政府機構當差,陳旭理所應當地認定西瑤出生在一個非常傳統(tǒng)保守的家庭,就和他的家庭一樣。所以陳旭那時一直堅信,畢業(yè)時,西瑤父母定會助他一臂之力,將西瑤挽留在家鄉(xiāng),安心考個公職,安穩(wěn)和他度過下半生。

  然而,臨近畢業(yè)時,西瑤突然決定要出國深造。因為是深造學習,西瑤父母并未阻攔,由此,陳旭的好夢破碎了。

  出國前夕,陳旭可謂三番五次上門找西瑤,說會等她,說他不會放棄。

  西瑤被陳旭糾纏到無可奈何,最后當著陳旭的面,刪掉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警告他今后不準再騷擾她,否則直接告訴他父母。小城市的人好面子,不好的傳聞短時間內便可一傳十,十傳百。陳旭父母都在公職系統(tǒng)內工作,尤其丟不起這個人。

  再后來,西瑤便去了美國,陳旭失去渠道聯系她。至此,西瑤以為陳旭這一段算是徹底落幕了。只是歸國后偶爾聽其余同學提起,了解到陳旭在家鄉(xiāng)公安系統(tǒng)工作,順利繼承了他父母的衣缽。

  西瑤以為陳旭過得挺好,留在了家鄉(xiāng),做著熟悉的工作,有人脈資源,有父母助力,一切必定順風順水。

  誰知,今天居然換成了他的新娘坐在對面和她對峙??磥硭完愋竦拇_緣分不淺,只可惜是孽緣。

  其實安平鬧到這里,西瑤依舊認為她是在無理取鬧,無中生有。一定是因為安平和陳旭之間出現了些許不可解的矛盾,安平又像是個頭腦簡單,邏輯粗暴的人,正好西瑤今日出現在她的視線內,于是安平想拿她,當他們感情裂痕的替罪羊罷了。

  西瑤想證實安平是錯的。她等著安平羅列她的罪狀,然而安平一字一句吐出來的真相,卻令西瑤毛骨悚然。

  西瑤這時才知道,原來陳旭真是足足等了她十年。這十年,陳旭從沒放棄過她,他一直在等著她回來,回到他的懷抱。

  安平是陳旭在大學期間社團的學妹。那時安平很崇拜陳旭練達的社交技巧,剛好他們又是老鄉(xiāng),自然在學校里走得比較近。只不過那時陳旭一心只有西瑤,安平在她眼里僅僅是一個同鄉(xiāng)的學妹,于是安平沒能攻下陳旭的心。

  只是陳旭從那時起,便和安平分享了很多關于西瑤的事。

  安平雖然之前從未見過西瑤,卻也對她“了如指掌”。她知道西瑤學習好,懂事聽話,伶俐乖巧,處事周全,細心周到,謙虛低調,勤奮上進,對人寬容,有同情心,善良明媚,漂亮聰慧,會書法,會繪畫,會彈琴,音色動聽,歌喉優(yōu)美。陳旭幾乎把所有美好的詞匯都堆疊到西瑤身上,也難怪安平對西瑤的敵意那么深厚。

  然而在西瑤看來,這些詞匯,有一些根本不與她搭邊。不過情人眼里出西施,陳旭如此鐘情于她,為她加冕幾個莫須有的贊美,見怪不怪。

  安平繼續(xù)恨恨地描摹著這些年陳旭是怎樣全心全意,癡守空等西瑤的。安平越往下說,西瑤越迷茫。

  西瑤去美國讀書后,雖然陳旭中斷了和她的聯系,但卻一直靜默等著她。盡管他聯系不到西瑤本人,但是陳旭的關系網中,某位阿姨和西瑤母親在同一個單位,那位阿姨的兒子與陳旭同齡,兩人是交好的哥們兒,所以他朋友總會有意無意幫陳旭刺探些西瑤的近況。陳旭知道西瑤在美國認真學業(yè),沒有戀愛,相當欣喜,認為他還大有希望。兩年后,西瑤畢業(yè),陳旭堅信西瑤一定會回來。在他看來,西瑤離不開家鄉(xiāng),離不開父母,她不是個獨立的人,無法獨當一面,她需要親友在身邊支持,過上一種安穩(wěn)平靜的生活。她去美國這兩年,不過是小女孩貪新鮮,留學一趟對西瑤來說足夠了。陳旭都計劃好準備到機場給西瑤一個接機驚喜了。誰知,西瑤當時根本沒回家鄉(xiāng),直接去了離家萬里的江南,在那邊覓得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那時陳旭的確心碎了。也許因為不是第一次心碎,所以陳旭很快便收拾好破碎的心,繼續(xù)懷揣著希望執(zhí)著地等待。

  西瑤工作后回鄉(xiāng)的時間日漸稀疏,基本只在春節(jié)之時回來陪伴父母,會見昔日同學。陳旭知道自己貿然出現,定會引起西瑤反感。于是他拜托西瑤身邊一個稍微親近的女同學,無意間向西瑤透露他目前的工作狀況,尤其是生活狀況,仍處于單身狀態(tài)。陳旭打算利用他公安工作的身份作為誘餌,吸引西瑤回頭。誰知西瑤聽過便忘了,并沒往心里去。

  那一年,春節(jié)假期結束,西瑤回程江南的那晚,陳旭獨自在ktv唱著悲傷的苦情歌,喝得酩酊大醉。他想不通西瑤怎么變了,變得如此決絕,如此不懂事,竟然拋下父母離家萬里,竟然對穩(wěn)定的工作和生活不屑一顧。陳旭嘶啞地對著麥克風低吼,竟在醉酒迷蒙中想通了一個關節(jié):西瑤就是西瑤,她就是這么一個傻女孩,他愛的正是她這股傻勁。也許別人會嫌棄,可他陳旭不會,他相信這個傻女孩碰了壁,吃了苦,一定會回頭。那時西瑤會知道,究竟誰才是她生命里的英雄,這世上,再不會有其他人,比他陳旭更愛她。

  一年一年過去了,陳旭如同北地里的白楊樹,堅挺地站在茫茫風雪中,不辭艱辛地守護著他心中的伊甸園。每逢西瑤生日,或者婦女節(jié),兒童節(jié),七夕節(jié),感恩節(jié),圣誕節(jié),情人節(jié),陳旭總會精挑細選一堆精致的禮物,為西瑤備下。雖然他不知西瑤的地址,禮物無法寄出??伤媱澓昧?,等到他求婚的那一日,他要向西瑤展示這一叢龐大的禮物,給西瑤一個巨大的驚喜。

  西瑤聽著安平細數禮物的品類,幾乎傻眼。

  無數玩偶,芭比模型,迪士尼公主周邊,粉色衣裙,永生玫瑰,果味香水,雞湯書籍,動漫拼圖,古風飾品,琵琶古箏……

  這些東西,似乎連少女時代的西瑤都不會多看幾眼,遑論今日成熟風情的她了。陳旭是認真的,想通過這些玩意來打動她嗎?

  安平說,陳旭眼中,西瑤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喜歡柔美精致的夢幻打扮,中意詩情畫意的器物裝飾。西瑤喜歡安靜,內向害羞,會國畫,會彈古琴,喜歡漫畫,喜歡迪士尼樂園,喜歡城堡模型,喜歡花草寵物。安平當初為了讓陳旭開心,無限朝這個標準邁近,不惜改變自己,就是為了成為西瑤的影子,讓陳旭多看她一眼。

  西瑤搖搖頭,那個她,連她自己都無法符合啊。她是會畫畫,但她只畫油畫;她會樂器,可她彈吉他;她愛看書,看的是古今中外大師名作;她愛輕柔浪漫,可她偏好去音樂廳,去畫展,去了解真正的藝術;她會去迪廳酒吧,去露天音樂節(jié),她很叛逆,愛瘋狂;而且,她從小就對動物毛過敏,對于寵物的喜愛,她從未提起過。

  所以陳旭一直以來,愛的是哪個西瑤?陳旭等的那個人,真的是她嗎?是西瑤本人嗎?還是只是一個正好和西瑤同名,靈魂卻截然相反的另一人?

  西瑤聽不下去了。陳旭的這出深情戲碼真的有夠荒唐,他沉溺在自我感動里,愛的是他自己的倒影罷了。

  可是安平并不想停。她或許以為西瑤是因為心痛了,所以不愿意再聽,于是她更來勁。一直以來,西瑤都是她難以逾越的情敵,一個令陳旭深情篤定的奇女子,一個長輩口中颯爽優(yōu)秀的創(chuàng)業(yè)企業(yè)家。安平早已對西瑤恨地牙癢癢,如今西瑤創(chuàng)業(yè)失敗了,灰溜溜地回來了,可恨的就是,她居然灰溜溜地回來了,陳旭盼望的,西瑤失落回鄉(xiāng)的情景,居然出現了,還是在他們新婚之初!陳旭好不容易決定放棄,要在生命的三十之初重啟人生,與她安平度過平靜的下半生,擁抱美麗的開始,婚姻的小船還未堅實,怎堪迎上一場名叫西瑤颶風的侵擾。

  最終認命的人被命運捉弄,那份心情,不用安平言說,西瑤也能體會。

  這些年,陳旭默默等著西瑤,安平則默默等著陳旭。他們倆都在等西瑤,只是一個盼著她回來,一個卻盼著她別回來。在這場以西瑤為籌碼的賭局中,安平本以為她贏了??删驮谒崭顒倮麑嵉臅r刻,西瑤毫無征兆地歸來,令這場篤定的結局再次出現變數。

  西瑤理解安平為何會恨她。

  只是西瑤很想告訴安平,她不該恨她。只怪陳旭錯愛了幻想,他愛的根本不是西瑤。安平眼前的這個西瑤,性情張揚,獨斷專行,熱愛自由和獨身,與陳旭印象中的那個愛人,云泥之別。這樣一個人,陳旭是不會愛的。

  這十年來,她離陳旭越來越遠,陳旭卻將她勾勒地越來越“美”,幾乎復刻成他腦中理想情人的形象。他深深地愛著那樣一個完美的西瑤,沒有人能企及她。

  也許當陳旭真正地和真實的西瑤相處一天,他會立即夢碎吧。

  這時安平的電話響了。也許是陳旭打來的,只見安平轉換成嬌滴滴的語氣,隨即拎起包消失在了西瑤的視野里。沒有再見,沒有解釋,一出鬧劇,來得匆匆,去也荒涼。

  西瑤癱坐在座位上,冷卻的摩卡咖啡失去了香氣。她腦袋里嗡嗡作響,像是剛看完一部粗劣的煽情電影,賺了點眼淚,卻不令人心醉。

  西瑤以為安平今日的目的是斥責,是報復??墒莿偛虐财酱掖译x去,又像僅為發(fā)泄。她原本理解了安平的難處,真心想替安平解開心結,幫她守住愛情。誰知安平就這樣走了,留給西瑤一身蒼涼,無處解釋,無處揮灑。

  夜里起風了。還是故鄉(xiāng)深入骨髓的沁涼寒意。西瑤走進凜凜夜色里,頭腦逐漸清醒。

  這天下午,西瑤明確了兩件事:一是,她和陳旭果然不是一路人,她當初的決斷沒錯;二是,故鄉(xiāng)的確只是避風港,不是棲息地。

  或許在失意的當下,她留戀起故里的溫存,猶豫過無漂無泊的生活滋味會否更好。而現在,西瑤終于明白,不屬于她的終究不屬于她,哪怕再熟悉,哪怕再回味,靈魂不曾向往的,根本留不住她。就如同那時她堅決地拒絕陳旭,也如同陳旭一直以來濾鏡里的那個她。一切都是因為不適合,一切也只是因為遙遠了,才會抱有無邊期望。

  有的人天生適合安家筑巢,有的人天生命帶冒險競逐。從西瑤孩提時期,在心里默默許下離家愿望的那刻起,她就該明白,她的生命不帶有安逸的因子。她的命運在遠方,不是她詩意的渴望,而是靈魂的吶喊。

  原來結局早已預言。當初無論留下還是離開,無論哪種選擇,西瑤都終將后悔,而這一絲絲終將后悔,旨在為她指向她的命中注定。誰的人生不迷茫,誰在路上不曾徘徊?人生來來去去,犯錯試錯糾錯,只為接近那個最終答案,波折不過是測試你心意夠不夠堅定。命運逃不離的漩渦,有時也像一雙拯救者伸出的援手,拖著你必須認同。只有妄圖掙扎逃離的人,才會絕望悲痛。

  人生走到這一步,西瑤才發(fā)覺,認命也可以很美。年少時人怎肯認命,硬氣地唾棄那是無能之人落荒而逃的借口。隨著年歲漸長,輕盈的腳步逐漸沉重,再看此詞,西瑤終于愿意承認,認命或許不是無可奈何的接受,它更像清晰了生命線的本意,拋下無謂的妄想,朝著更純粹,更真實的自己,一往無前地進發(fā)。

  西瑤多想告訴陳旭,他們都該認命。他終于認了,是對的,沒必要后悔。

  安平也沒有那么不堪,她是個適合陳旭的好對象,替他終結了錯愛的謊言。陳旭不愿意認的,安平幫他認了,也幫西瑤認了。

  西瑤決定,明天她便啟程出發(fā),她將順應命運的步伐,再次上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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