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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阿嚏!阿嚏!”
剛打了個暢快,突然耳邊一片安靜。像往常一樣,我壓低腦袋,偷偷往四周一瞥,果不其然,又收到了教室里四面八方投遞來的奇怪的眼神。
我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板,裝作很是不屑地向四周掃了一眼,理直氣壯地喊道:“看什么看,沒有見過有人連打三個打噴嚏嗎?”
那些人終于轉(zhuǎn)了回去,但我還是隱約聽到了笑聲。
“涵涵你沒事兒吧?是感冒了嗎?”小芬悄悄遞過來一包紙,小聲問道。
我接過紙,搖了搖頭,哪里是什么感冒,肯定是吳女士又罵我了。
不知道為什么,打小我就有個怪毛病,打噴嚏打一送二,而且更奇怪的是,只有吳女士罵我的時候,我才會打三連噴嚏,或許換句話說更直接,只要我打三連噴嚏,一定是吳女士又在罵我。
以前我和吳女士反映這種離譜的病癥,吳女士還帶我跑去許多醫(yī)院看醫(yī)生,最后醫(yī)生一見了我兩撒腿就跑,唯恐避之不及。
“這孩子沒什么問題,都正常?!?p> “沒什么問題?那她為什么打噴嚏老是連打三個?”
“這個……可是檢查了以后,這孩子真的什么問題都沒有啊。可能是天生的吧……”
“打三個噴嚏難不成還能遺傳?”
我仿佛又看到了吳女士急的沖醫(yī)生大喊,就差砸到桌子上了。那不知道是換了的第幾個醫(yī)生了,但我深刻地記得從那以后吳女士便不再管我的怪病了。
“吳女士,我又打噴嚏了,你是不是又罵我了?”
“嗯?那我可沒辦法,誰讓咱兩這么有緣呢,看來老天早就算好了。”
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涵涵,你發(fā)什么呆呢,快去拿試卷啊?!?p> 我猛地回過神來,拍拍額頭,真是的,我怎么會想起這些來呢。
拎著試卷回到座位,我仔細(xì)看著題,恍惚地在紙上寫寫畫畫,又咬著筆頭認(rèn)真地想,吳女士為什么又罵我呢?我昨天看過的情書是不是沒鎖起來?藏在行李箱的露臍裝被她發(fā)現(xiàn)了?還是,她發(fā)現(xiàn)了我在她車后面貼了一個大大的小豬佩奇?好像后果都挺嚴(yán)重的。
“喬涵,你在干什么?”像霹靂一樣的聲音瞬間炸開在耳邊。
“我……”我小心地抬起頭看看老師的眼睛,又心虛地低下頭看著試卷上帶著狐貍頭套的吳女士,心里“咯噔”一聲,慘了。
“明天讓你媽媽來學(xué)校一趟,這次必須要見到家長。”老師收走了試卷,只留下了這么一句話。
“涵涵,在學(xué)校出什么事了嗎?一直悶悶不樂的。”
當(dāng)然出事了,而且出大事了,這次可怎么辦啊。吳女士才不會去呢,她的工作簡直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前幾次我都以各種理由逃了過去,這次怕是沒那么好的運氣了,吳女士要是再甩出工作忙的借口怎么辦啊。
對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腦海里閃過,我笑著看向正在開車的韓伯。
“韓伯,明天蘭蘭阿姨有事嗎?”
“沒有啊……不對,你這小崽子又在想什么呢?”韓伯立刻反應(yīng)過來,撇了我一眼,趁著等紅綠燈,敲了我一記爆炒栗子。
“嘶——”我捂住額頭疼得直咧嘴,“就是學(xué)校里老師要見家長?!?p> 韓伯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又沒好好學(xué)習(xí)。你爸走后,你媽媽一個人撐得也挺辛苦的,你也要少讓她操點心啊。不過,她挺愛你的,你和她慢慢說,她會去的?!?p> “韓伯!您別提我爸了,要不是我爸,她才不會要我呢。她哪里喜歡我,我看她恨不得把我丟出去。天天都是工作,工作,根本不想回家,更不想見我。”我心里的恨意又翻了上來。
韓伯沒再說什么,只是輕輕搖搖頭。
果然,吳女士還沒有回來。我打開門,仔細(xì)聽了聽家里的聲音,一如往常,安靜得有些可怕,一陣?yán)湟鈴念^頂貫穿全身。不到晚上十一點,吳女士是不會回家的。
我拖著疲沓的身子一點一點地挪到臥室,到底要不要和吳女士說呢?
看到桌子上的獲獎證書,我重重嘆了口氣,吳女士不愿意參加我的每一次比賽,更不會愿意坐下來分享我的快樂,又何必再給她看呢?還是塞到書柜里吧。
“砰!”剛拉開玻璃柜,突然一沓東西掉下來砸到了腳上。
我看著地上的一沓大小不一,色彩各樣的獎狀,獲獎證書,他們又一次把我拉回了記憶,腳其實沒那么疼,但是心里卻莫名火辣辣的,像被什么焚燒著一樣。
“那個是吳總的女兒?我記得吳總沒有女兒呀。況且前任董事長喬董都去世好多年了,哪里來這么大的一個孩子呢,不會是私生的吧……”
“你還真說對了,那就是個私生女,不過啊,是喬董的私生女。”
“喬董的私生女?那還真是委屈吳總了,自己和喬董沒孩子就算了,還得養(yǎng)喬董和其他女人的孩子?!?p> “唉,誰能受得了呢,要是換做我,無論怎樣我都不會養(yǎng)這樣一個孩子的。估計吳總也是礙于喬董的臨終的托付吧,不然誰會這么做呢。”
三年前,因為忘記帶家門鑰匙,韓伯又有事回了老家,我第一次去公司找吳女士,一不小心就在俗稱是非最多之地——洗手間聽到了公司里兩個員工的閑聊。
盡管吳女士什么都沒有說過,但是我身邊的人都告訴我吳女士剛好沒有子女,見我可憐,將本來要去孤兒院的我接了回來。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她和我爸爸會是那種關(guān)系,那我的媽媽……
即使這個爸爸從未出現(xiàn)在我記事起的世界里,但是我依然忘不了媽媽緊緊拽著我的胳膊,眼睛通紅地質(zhì)問我:為什么他會已經(jīng)有了家庭,為什么他要拋下我們?我依然記得她一個人在臥室里抱著那個男人的照片整天以淚洗面,直到她抱著他的照片走上了鐵軌。我沒有辦法去恨那個已經(jīng)離開人世爸爸,那我只能去恨她——吳女士。
她根本就不喜歡我,哪怕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相處了十幾年。她的世界里只有工作,她在用工作麻痹自己,因為她不喜歡我,但是又不得不面對我,我在她的眼里或許一直就是罪惡,是恥辱。
很小時,她會逼著我練琴,如果當(dāng)天任務(wù)沒有完成,就不能吃飯,要關(guān)在臥室里練到完成為止;曾經(jīng)我一天畫幾十幅油畫,只為能畫出讓她滿意的畫,看到她欣慰的笑臉。然而,我那時才明白,這些或許只是她折磨我的途徑,因為每一次的比賽,只有韓伯陪我去賽場,每一次的親子比賽我都只能坐在一邊看著其他小朋友,每一次獲獎之后,我把證書捧給她時,她總是說這有什么可以驕傲的,然后把證書扔到了一邊。
從三年前開始,我變得叛逆,我找盡了一切辦法與她對抗,我再也不會稱呼她“吳阿姨”,之前還會開玩笑稱呼“吳女士”,但是從那時起我開始大聲直呼“吳女士”,帶著責(zé)怪,帶著憤怒,我只想讓她難過,看她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