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蒼白
岳朗晴睡得并不安穩(wěn),夢中感覺有什么重物壓在身上,使她被動平躺在冰涼的地面上。她使勁想要推開,那重物卻紋絲不動,只有用力過度導致的腰部撕裂般的疼痛,還有費力喘氣的粗重聲音。
“嘭!”那重物砸了下來。
岳朗晴猛地睜開眼。
眼前短暫出現(xiàn)一片黑色眩暈,她不自覺將手搭在額頭上,濕漉漉的,竟全是虛汗。嗓子有些干疼,夢中一直是用嘴在呼吸。
這狀態(tài)不對啊,岳朗晴心里暗道糟糕。
果不其然,當她想要坐起來時發(fā)現(xiàn)腰根本使不上勁,更要命的是小腹處瞬發(fā)一陣絞痛。
岳朗晴瞬間蒼白了臉色。
這是什么運氣,宿醉碰上生理期。
她臉上出現(xiàn)一抹自棄的神色,努力抑制住用手去按壓小腹的欲望。雙腳虛弱的從被子里抽出,就像一個搖晃的稻草人立在地面上,毫不懷疑一陣風過來就能把她吹倒。
沒管床上的狼藉,岳朗晴取出衣柜里的干凈浴袍和衛(wèi)生用品,走向衛(wèi)生間。
她最討厭生理期。這段時間的自己就像一個柔弱不能自理的廢人,更甚者被疼痛折磨的難以下榻。
可交易,談判,晚會不會刻意避開一個女孩的那些天,作為岳氏總裁,她也不具有在特殊時期休假的權(quán)利。
所以,她沒有特殊時期。
從二十三歲接手岳氏以來她就學會了與疼痛并存,學會了掩飾虛弱,學會了以雙倍于平時的工作量分散疼痛的注意力。
她不允許嬌弱這樣的詞停留在身上,任何時候,都不行。
打開洗漱池的水龍頭,看著粗壯的水流沖下,細細密密的一眼望不穿的一條在光滑內(nèi)壁上被打散,然后順著圓潤的弧度流下去。伸出小半個手掌穿過它,水流形成半個扇形的平面,一半灑在鏡子上,一半淋在身上。
岳朗晴喜歡看著水流,就好像沖走了那些數(shù)不盡的煩惱,一根根銀絲在空蕩蕩的腦海中跳躍。
放空了一會兒,岳朗晴讓水積滿了池子。
關(guān)掉,綁頭發(fā),屏氣。
臉猛地扎進去,是透徹的冰涼,腦子里的混沌一掃而空。她心里默默數(shù)著數(shù),開始回想工作任務。
昨晚,很成功。
即便醉的不省人事,她依稀記得王老爺子給她簽了一份不得了的合同。
岳朗晴在這之前做了幾十分不同的備案,最底限是要陪出去兩個樓盤,最上限……她完全以自暴自棄的心態(tài)寫的,從不認為會談到這一步。毫不夸張的說,王老爺子簽下最上限的合同,她都要懷疑自己是王氏私生女了。
很不科學,也完全不符合一個商人最基本的利益至上原則。那么王老爺子昨晚不和常理的舉動就有了深究的必要。
但至少現(xiàn)在岳家和王家是綁在一條線上的螞蚱,王老爺子不論出于什么什么目的都是對岳朗晴極有利的。她想要做的,已經(jīng)有了初步物質(zhì)保障……
林焱受大堂經(jīng)理所托親自照顧岳朗晴,在昨晚他心情復雜想要離開的時候給他加了班。
給岳朗晴送早餐,并一直陪到她離開。
于是林焱又有了光明正大和岳朗晴接觸的機會,內(nèi)心劇烈掙扎的兩個小人一方瞬間取得壓倒性優(yōu)勢??窗?,是老板叫我這么做的,這是工作,他要有員工的基本素養(yǎng)。
近乎一夜未眠的林焱看到智能系統(tǒng)侍者端顯示岳朗晴已經(jīng)起身,迅速端著一直溫著的早餐向房間走去。
盤子上有意面牛排各色小菜十幾種,都用極小的盤子裝著。唯有一碗白粥特立獨行,盛它的碗很大,粥也與周圍菜品格格不如,素凈乃至磕磣。
林焱想起這碗粥的來歷就尷尬,經(jīng)理說咱們浮夜不賣這種平民食品,所以為了周到的照顧岳總,讓林焱自己去總廚取材,做。
他好歹寡居三年,做碗粥還是會的。雖然天下白粥味道大概都差不多但林焱還是覺得讓岳朗晴吃這個很掉逼格,掉岳朗晴的逼格。
咳。希望她不會嫌棄。
林焱完全沒意識到昨晚上還在糾結(jié)岳朗晴是不是見一個撩一個的渣女,而現(xiàn)在卻像個賢妻良母般忐忑她會不會喜歡自己做的粥。
真實,不值錢的樣子。
用侍者端開鎖進門后,林焱先將早餐放至餐廳。然后打算去提醒一下岳朗晴開飯了。
其實完全可以通過侍者端遠程提醒,但林焱覺得岳朗晴可能不會注意到。
他穿過走廊和居住區(qū)客廳,赫然發(fā)現(xiàn)岳朗晴的臥室沒關(guān)門,當然里面也沒見人。
被褥凌亂的擺在床上,灰白條紋的床單上音樂可見一點猩紅。
是他的錯覺嗎?被子雖然呈打開狀但扔蓋住了不少,林焱內(nèi)心覺得很冒犯但抵不住擔憂,他站在臥室門口稍稍走近一些,待換了個角度就很清晰的看到床上有一大片血跡!
已經(jīng)呈暗紅色,應當是深夜留下的。
林焱心里不可抑制的慌起來。為何床上有血,是受傷了嗎?有刺客?那她人呢?
還有誰敢在浮夜負五層刺殺,刺客又是如何進來的?為何昨夜沒有引起一點騷動?
林焱心里已經(jīng)閃過無數(shù)種猜想,在他想要大喊確定岳朗晴在的時候,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女孩子,的,生理期。
林焱瞬間臉色爆紅,以一種極限的速度身體后轉(zhuǎn),將眼睛一百八十度拋離那片猩紅。
太草率了,太草率了,太冒犯了,太冒犯了…想到剛才腦子里那些猜想和即將大喊岳總的危險舉動,林焱自閉了。
他的表情是沒有一絲裂紋的冷酷,要不是臉紅到了耳根子都看不出來他剛才經(jīng)歷了什么。
面無表情,假裝波瀾不驚,事實上內(nèi)心高度自閉的林焱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設(shè),覺得自己還能盡到侍者的義務。
那么岳朗晴這會應該在衛(wèi)生間。
惡補了一夜的房間構(gòu)造此時顯現(xiàn)出了作用,林焱輕松找到衛(wèi)生間所在,并且遠遠的就能看到衛(wèi)生間亮著燈。
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林焱已經(jīng)能看見岳朗晴的影子。她埋首在水池里,雙腳并攏,脊背直挺,姿態(tài)是一如既往的優(yōu)雅。
只是奇怪的是她沒有動,仿佛定在了那里,連洗臉時會有的撩水的動作都沒有。林焱皺眉看著,內(nèi)心默數(shù)了十個數(shù)后發(fā)現(xiàn)岳朗晴還是紋絲不動。怕她出什么意外,林焱喚了聲岳總后猛地推開門。
聽到聲響的岳朗晴抽出水池里的臉,隨著水流“嘩”的一聲抬起頭,身形晃了晃,看向林焱。
岳朗晴臉色很白,是那種不健康的慘白,很輕易能看出主人糟糕的身體狀態(tài)。加之岳朗晴身形不穩(wěn),林焱的擔憂直接飆到了極點。
“你怎么了?”他連聲音都忍不住放輕了。想上前去扶岳朗晴一把,只是岳朗晴穿著浴袍,實在不合適。
岳朗晴并不想回答,她的狀態(tài)很差,差到下一秒都有可能會暈倒。腹部的疼痛叫囂著,迫切的逼著她蜷縮身體,變成最不想看到的脆弱模樣。
這樣的虛弱,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出去?!痹览是缋渎暤馈?p> 她的嘴唇?jīng)]有血色,甚至因為忍耐著疼痛有些微不可見的顫抖,但倘若有別人看到岳朗晴這個樣子也一定不會將柔弱與她掛鉤。因為眼神實在是太冷厲了,而且病中掌控不好的氣壓全部外泄,猶如實質(zhì)割在針對者的身上。
岳朗晴啊,她做到了。魔鬼一般的逼迫自己,現(xiàn)在她終于是任何時候都沒人敢小瞧的岳總了。
林焱聽到岳朗晴的冷聲有些酸澀。明明昨夜還柔情小意的讓他抱回房,今天跟他說話就像見到了仇人。
在岳朗晴氣場全開之下林焱是有些發(fā)自內(nèi)心的震顫。
他仿佛見到了自己曾經(jīng)的長官,那位六十歲的老同志,就有這樣強大的氣場。永遠一身干凈的軍裝,每一刻扣子都對的很整齊,肩膀上的星星永遠干凈透亮。他六十高齡,每天卻與十幾歲的新兵做相同強度的訓練。他嚴厲,兇狠,從來不會寬恕士兵的任何一點錯誤。他總是說最重的話,給最狠的罰,卻身體力行的告訴他們什么叫軍人。
那場戰(zhàn)役,林焱在他的帶領(lǐng)下作為十五人沖鋒隊伍的射擊手。
誰想中了敵軍埋伏。
重炮轟炸下肉體凡身沒有任何抵抗力,他們幾乎全軍覆沒。
硝煙埋沒他的最后一刻是擋在林焱身前的身影,他用嘴型說出兩個字:“滾啊。”
依舊是往日不容違抗的語氣,只是那雙最后注視人間的眼睛說了太多纏綿的話。
林焱看到他說,“小子,你不錯!好好練!”
“我輩軍人以保家衛(wèi)國為最高使命,至死方休!”
“你還年輕,有廣闊的未來…”
聽話,快走吧,活下去…
林焱走了,頭也不回的走了。他眼中蓄滿了悲憤的淚水,始終記著長官的話,人是不能回頭的,走一條路就要堅持到底。
他活著回去了,卻永遠離開了傷心之地。
終究是他茍且了。
久遠的像上輩子的回憶突然炸開,林焱恍惚間看不清周圍奢靡高檔的裝潢了。眼中只剩下了岳朗晴蒼白的面容和耳邊不散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