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衙門的人清了場,關(guān)了門,阿木卻被留下在院中扎著馬步,馬大力在一旁給她背規(guī)例。
師爺笑瞇瞇地坐在后頭的椅子上,捧著豆子,嚼的咯嘣響。
張魯卻是什么話都沒說,阿木以為他定會對自己失望至極,不曾想,張魯轉(zhuǎn)頭沖她喊:“好好蹲著,有什么事回頭再說。大力,看著她!”
“唉!”馬大力應(yīng)的如蚊子哼哼。
小五到了藥鋪便醒了,他娘讓藥鋪老板前前后后看了好幾遍,又再三保證沒事了,這才帶他回家。
到了家,他娘將他按床上,吩咐幾個小侄兒看著,又讓老二家的給他做節(jié)晌,自己則招呼幾個兒子并媳婦兒,操著家伙去了吳家。
他那幾個侄兒怎能看的住他,他娘前腳剛走,他便溜了出來。
到了衙門,見阿木又頂著太陽蹲馬步,立刻沒心肝地笑了。
阿木見小五笑的歡,自己也笑了起來。
她又轉(zhuǎn)頭沖大力樂,大力還在磕磕絆絆地給她背規(guī)例呢,見阿木咧嘴笑,趕忙抬眼看師爺。
師爺卻立刻瞪眼,“看什么看,接著背?!闭f完,又繼續(xù)嚼他的豆子。
自打那天被眾人瞧見他衣冠不整,滿屋追著阿木打的模樣,師爺再不端著斯文有禮的架子了,想喊便喊,想罵便罵,眾人反倒跟他親近了不少。
手里的豆子吃完,師爺拍了拍屁股回了屋,留他二人繼續(xù)。
已是九月底,兩人一個蹲的冒火,一個背的流汗。
阿木耳邊全是大力磕磕碰碰的聲音,聽到“如遇強匪,當以保自身安全為重,不可勉力而行,伺機求援?!?p> 阿木猛的起了身,一邊朝著后面跑,一遍喊,“師爺師爺,我知道錯啦!”
馬大力在后面不知所措,“阿木,那,那我還背不背啦?”
奔到二堂,胡縣令和師爺正坐在正堂中說著話。
見阿木進來,胡縣令趕緊起身,“你們聊,你們聊?!闭f完,忙不迭地出了門。
阿木還沒來及跟這個金主答話,人便不見了,也不奇怪,沖師爺施了一禮,“師爺,阿木知道錯了?!?p> 師爺把身子轉(zhuǎn)到一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你錯哪了?”
“錯在不該心軟,應(yīng)當及早拿下這三人?!卑⒛玖⒖痰?。
師爺慢條斯理地把杯子放桌上,“回去繼續(xù)蹲著吧。”
“等等,等等,還有呢,該讓朱玉小五避到一邊,以防受池魚之殃?!?p> 師爺轉(zhuǎn)過臉,“那你呢?他們避到一邊了,你自己該當如何?你要知道,那一棍子本是要砸你腦袋上的?!?p> “我知道,是我讓他們遭了險??墒钱敳犊欤痪褪菚鲋鞣N險境,如果都退縮不前,還如何當差?”
師爺看著面前的阿木,一時怔愣。
他自己曾親眼目睹父母慘死眼前,自己得他們保全,得了性命,殘喘至今,所以事事謹慎,不愿出頭,也替周圍人惜命,不求大富大貴,只當平安是福。
可自己當初留下這阿木,不就是為著她能幫他們出頭,替他們家大人掙一份富貴么,怎地又這樣替她惜命!
師爺不知該如何回答,擺擺手,示意阿木退下,自己也起身,關(guān)上門自己一個人想心思去了。
阿木不知道師爺滿心酸楚與掙扎,只曉得她不用再蹲了,便立刻跳了出去,拉起馬大力就去追張魯他們。
外面,全城百姓皆知曉了那跋扈的吳家兄弟不光被黑閻羅狠狠收拾了一番,還被胡大人扒了褲子,打的屁股開花。
百姓歷數(shù)吳家橫行霸道之余,也說起了黑閻羅的英勇神武,一人大戰(zhàn)吳家三兄弟,更說了黑閻羅要為民做主的承諾,一時間大伙兒都對阿木少了懼怕多了些好奇。
有那好打聽的說起黑閻羅給張嬸家的幺兒送下蛋的母雞,有面餅店的老板也說,黑閻羅一連幾日在他家買了幾十個面餅送給鄉(xiāng)下斷糧的農(nóng)戶,還有說黑閻羅給李寡婦買布買糧等等。
眾人對阿木一時大為改觀,更有人傳她就是山神派下上來救苦救難的,跑到她租的院子外,燒香磕頭,求她庇佑。
阿木哭笑不得,唬著臉嚇了幾次,不見效,燒香的人反而越來愈多,只得關(guān)閉門戶,日日跳墻上衙。
百姓怎么看她,阿木倒是不在意,只是不太明白,這回她依舊快意恩仇了,不僅不曾糟了白眼,反而得了衙門里的人明里暗里的贊許,更是改了百姓對她的看法。
阿木自己琢磨了下,似乎有那么點明白,卻又不明白,也不細究。
她日日跟著朱玉小五熟悉縣城,跟著張魯巡街,一時間倒是規(guī)矩的很。
也不知是否是吳家案子震懾,一連幾日,整個縣城都安安靜靜,連個丟雞吵架的都沒。
阿木每日上午巡街,下午教人練功,閑了幫師爺打打下手,登記簿子,整理文書,或者跟著朱玉他們到茶館喝茶聊天。
她年紀小,嘴巴甜,張口叔伯,閉口哥嫂,衙門上下本就佩服小小年紀一身本事,再加上上回吳家兄弟的事,都漸漸跟她熟絡(luò)起來。
朱玉雖說當阿木是自家的妹子,到底帶著玩笑,也帶著幾分防備。經(jīng)此事之后,卻是真多了幾分真心,還曾想帶她回家認干娘,結(jié)果他娘死活不樂意,阿木也興趣缺缺,只好作罷。
小五好玩好動,本就羨慕阿木一身本事,加上阿木對他如今又比往常親近了幾分,兩人更是如親兄弟般,一起上天入地,搞得衙門內(nèi)外雞飛狗跳。
馬大力則是對他這個師傅更是恭敬了,覺得他師傅不僅功夫好,人實在,更是扛得住事,自己能跟她學(xué)功夫,那可是八輩子換來的福分。
其他人更不必說,只鄭七,依舊對阿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嘴里刀子也沒少扔。
可阿木卻覺得,鄭七說話的調(diào)調(diào)卻越來越跟師爺像了。
又過了幾日,幾人正在茶館喝茶,田鼠找來了,一來便上前作揖,“姑奶奶,瘦猴回來了!”
周圍人一聽,立刻圍了上來,阿木道:“在哪?快帶我去找他?!?p> 田鼠抬手用袖子擼了一把頭上的汗,“今兒一早進的城,現(xiàn)在在家睡覺呢,姑奶奶別急,我讓小子盯著呢。”說完,討好地沖阿木笑了笑,漏出滿口的黃牙。
阿木哪顧得上他賣好,抬腳便往外走,“帶我去找他!”
“哎,等等我。”田鼠一邊應(yīng)著,一邊忙跟上前去。
朱玉連忙使喚小五去衙門里找張魯,自己也跟了上去。
張魯他們很快來了,一行幾人在街上風風火火地跟著田鼠,轉(zhuǎn)眼便到城東的一片棚屋前。
田鼠回頭對阿木道,“姑奶奶,當心腳下。”
這是縣城最窮的人容身之地,放眼望去,延綿一片全是用樹枝枯草破布搭出來的棚子,低矮昏暗,一座挨著一座。
腳下也泥濘不堪,黃色黑色的污水四流,菜葉,糞便也四處可見。四周不時響起孩子哭鬧聲,大人斥責,抑或老婦之間的毒罵。鼻間也被說不清楚的味道充斥,沖上靈臺,沉下肺腑,幾欲作嘔。
幾人小心避讓,不多時到了一處棚子前。
田鼠對不遠處的一個小子揮了揮手,小子立刻跑開。
阿木看了他一眼,他立馬對阿木道,“這就是瘦猴的家?!闭f完,喊了一聲,“瘦猴?瘦猴?出來!”
棚子里傳來一個迷糊的聲音,沒多久,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揉著眼睛走了出來,看到衙役,轉(zhuǎn)身就想跑,被田鼠一把拉住,“跑什么,站??!”
那少年果然瘦的很,個子卻不矮,被田鼠拉住,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怪的很。
瘦猴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大,大哥,你們,來找我什么事?”
阿木張嘴正準備說話,張魯卻先開了口,“先跟我們走吧!”說完,從田鼠手中拽過瘦猴便往外走。
阿木跟在后面,朱玉怕她心急,解釋道,“你別急,回衙門再說,這里人多嘴雜,不方便?!?p> 阿木點頭,張魯畢竟年紀大些,經(jīng)驗多,這些天跟著他,也學(xué)了不少東西,阿木對他還是很服氣。
還沒等他們走遠,后面追上來一老嫗,花白頭發(fā),滿臉褶皺,衣服破破爛爛看不出顏色樣式。
一上來便拉住張魯,一邊哭一邊喊,“為什么要抓我兒子,他犯了什么事,別抓我兒子!”一邊抓一邊朝著地上賴去。
張魯見了,道,“官府抓人自有道理,你要是擔心,也就一起吧。”說完,扯開那老嫗的手,徑直拉著瘦猴往前走。
倒是田鼠上前扶起老嫗,“瘦猴他娘,你別瞎擔心,張爺帶瘦猴回去問幾句話,我也跟著去,等事了了,我把瘦猴給你送回來,準保好好的?!?p> 瘦猴娘聞言,緊緊抓住田鼠,“你說真的?真的沒事?”
“沒事沒事,你回家去吧,啊,瘦猴很快回來。”田鼠安慰她。
阿木在一旁看著田鼠,倒是頗為意外,她看了一眼,快步追上張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