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見她面上沒有勉強(qiáng),就想轉(zhuǎn)移話題,便道,
“正是!我也是頭回來這府城,明兒咱哥倆好好見識去,咱可不白來一趟不是?要不看雜耍?還有那變戲法的,好好地一個大活人眨眼間就不見了,咱們也瞧瞧?”
說完,轉(zhuǎn)頭問瘦猴,“瘦猴,你還記得那耍戲法的地方嗎?”
“記得記得,就在文昌廟后面,好找的很。”瘦猴忙回答。
“行,咱們明兒就去那看看,回去也好跟小五說,我可是答應(yīng)他的?!卑⒛静环磳Α?p> 方才跑了一路,通體舒暢,只恨不得再跑上幾圈,打上一套拳才好。
她每日都會練劍打拳,日日不曾綴落。
自從那一日出門到現(xiàn)在,要么在路上,要么在客棧,左右都不方便,她只得作罷。
可長年的習(xí)慣,驟然停了下來,身子便怎么都覺得不舒坦。
想到這,她轉(zhuǎn)頭問朱玉:“你可知那李小姐的事后來如何了?”
“還能如何,左右我們不是她父母家人,哪還能做什么?!敝煊窨戳税⒛疽谎郏?p> “你也別想幫她,是她父母送她到這里來,受了苦,遭了罪,自有她自己和家人受著,你不過一個小小衙役,沒那么大腦袋頂著!”
見她不做聲,朱玉伸手就去要拍她,被阿木輕巧躲開。
“你別不當(dāng)回事,聽到?jīng)],這可不是在縣里,這是府城,出了事,沒人能幫咱們。”
半晌,阿木才悶悶地嗯了聲。
她早就知道府城跟縣里不同,繁華喧鬧自是不必說,就是街上看到的衙役也跟他們不一樣。
府城的衙役個個青衣皂靴,腰掛筆架叉,本事有沒有先不說,只這唬人氣勢便讓阿木羨慕得緊。
阿木問朱玉,“朱哥,你說,咱也讓師爺給咱們置備些像他們一樣的衣裳如何?”她示意一下旁邊走過的衙役。
朱玉笑了笑,道,“師爺說了,那衣裳夏天熱冬天涼,不置也罷,還不如多發(fā)半吊錢買塊肉吃。”
阿木瞪眼,“他沒給我!他竟悶了我半吊子肉錢!”
朱玉大笑,“甭說你,誰也沒見著那半吊錢啊?!?p> 阿木想想師爺?shù)男宰?,點(diǎn)點(diǎn)頭,“算了,不跟他一個老頭兒計較?!?p> 昨天她跟朱玉偷偷跑去府衙看了一圈,好家伙!人那才是衙門。
磨磚細(xì)砌而成的大照壁,兩側(cè)灰白大氣的八字墻,兩架三開間的正門,門口還立著兩個威武的石獅,就連門口把守的衙役都有四個。
再想想烏縣的縣衙,不掛上匾額,誰能看出來是個是衙門?
這衙門窮成這樣,她怎好跟師爺在計較什么衣裳不衣裳的事兒。
阿木呼了口氣,頗有點(diǎn)想那一天到晚對他吹胡子瞪眼的師爺了。
還有李嬸,她走了好幾天了,魚也不知道吃完沒?
阿遠(yuǎn)娘給她做了新鞋,她要不要給她帶點(diǎn)布頭回去?
還有小五,也不知道有沒有挨他爹揍,這孩子,揍他也不知道躲,怎么就這么呆呢!
阿木漫無邊際的想著,朱玉還以為她還想著那李小姐的事呢。
他怕她不跟自己商量,自作主張,回頭有惹事,便對阿木道,
“要不,我們再打聽打聽那李家為什么送閨女來做妾?知道了緣由,也好從根上解決,你說是不是?”
他本想著這李家的事須得他們回了烏縣才能打聽,倒時,即使有什么冤屈,阿木還能再來這府城不成,這樣,阿木也不會在府城出亂子了。
誰知,阿木聽了他的話,一拍手,“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她若是被迫的,只要拿了證據(jù),告了知府,大人定能將她送回家去!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你剛才沒想這事?”朱玉呆了一呆,“那你琢磨什么呢?”
“我想著給阿遠(yuǎn)娘和小五他們帶什么東西回去呢?!?p> 朱玉恨不得扇自個一個嘴巴子,他立刻說,“你打算帶什么,說給我聽聽?”
“不急,明兒咱們在街上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有什么合適就帶些。我跟你說,咱們不用跑回去打聽,直接問那李小姐不就行了?”
“她若是被迫的,那便帶了她去找知府大人,當(dāng)面說開,那劉通判也不是個有情的,定然不會不放手?!?p> “只余那王夫人,唔,這孩子的事麻煩,有了這孩子,那夫人怕是不會輕易放人。要不等生了孩子再把孩子送回去?”
她嘀嘀咕咕地說個不停,朱玉越聽越頭疼,連忙拉住她,“停!停!停!”
阿木正講的高興,被朱玉打斷,瞪著眼問道,“怎么了?”
朱玉眉毛都扭成結(jié)了。
“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都忘了?這外頭當(dāng)官的你知道都是什么脾氣?你當(dāng)個個都跟咱們大人一樣面乎吶?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官官相護(hù)?”
阿木見他這么,笑了起來,“你放心,我不胡來,就是做什么,那也得提前跟你通氣?!?p> 朱玉見她這么說,臉色緩了緩,只提醒他,“你可得記得你說的話??!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們商量!”
阿木二話不說,只點(diǎn)頭應(yīng)是。
三人沿著小巷往回朝李記走。
張魯已在外頭站了許久,見他們回來,問了幾句,才知都沒什么消息。
張魯安慰了阿木兩句,道自己約了人,讓他們自己在店里用飯,晚上不要亂跑,便又匆匆離開。
等張魯趕回文樓,劉武還未到,他松了口氣,這才擦了把汗,叫了伙計,上了壺茶喝了起來。
一壺茶水灌下去,劉武才施施然進(jìn)了包廂。
見了劉武進(jìn)來,張魯忙起身招呼,替他拉開座椅,又喚來伙計,重新上了一壺好茶,替他斟上,又將桌上的瓜果送到他手邊,請他用。
劉武看他忙前忙后,也不客氣,翹著個二郎腿,一邊吃著盤子里的果子,一邊問道,
“說罷,這回來,你們師爺有什么吩咐?”
“劉爺您這話說的讓小人可承擔(dān)不起,師爺那敢吩咐您啊,他是想著又有小半年沒來府城了,這才趕在交糧前先來看看您,看您這缺些什么,下回師爺給您一齊地備來?!?p> 張魯站著身子答話,臉上一副惶恐的模樣。
“行了,不用講那些個虛的,我可聽說了,明年又是該考核了吧,你們家胡大人,這是又打算活動活動了?”
張魯干笑了兩聲,搓著手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道,
“什么都瞞不過劉爺?shù)难?,我們大人在烏縣也十來年了,烏縣您是沒去過,那地偏的很,大人歲數(shù)也大了,也想出去看看外頭的日子?!?p> 劉武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一聲,
“就你們家那位爺?shù)牡滦赃€能到什么地兒去?別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嗎?”
他一想到那胡縣令一副唯唯諾諾小家子氣的樣子,就不由地想笑。
張魯也知道自家縣令的那副尿性,但是沒法子,誰讓他們攤上個這么個主呢。
話說回來,要不是胡縣令這糊涂又懦弱的性子,下面的百姓哪有這么好的日子過!
就是他們,差事雖說來錢少了些,可誰也沒他們這么自在不是,每天也不用提心吊膽的。要真是換個厲害的來,這日子,還不知什么境地呢。
劉武瞧著張魯不說話,以為他聽不得這些話,輕咳了一聲,道,
“你也別灰心,你家大人即便不能往上挪一挪,但好歹跟了我家大人這么些年了,大人定會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看顧著他一二的?!?p> “你也勸勸你家?guī)煚敚臍鈨簞e太高,在這達(dá)州地界兒,好歹還有我家大人能替他兜個底兒,換了別的地兒,哼!”
張魯一聽這話,立刻又彎下了身子,
“您老說的沒錯!師爺也常說,虧得有陳大人幫我們家大人周全,他這才能安安順順地這么些年,換了別人,我大人怕是早就被人給擠走了?!?p> “總算有個明白人了,就你們家大人那樣,”劉武本還想說那胡縣令的官,怕是一個三歲小兒坐也不比他差多少,可想想,到底給張魯留了幾分面子,停了下來。
張魯知道他給他留了面兒,連忙上前替他續(xù)上了茶水,
“陳大人對咱家大人的好,大人和師爺心里都明白著呢,不光我們家大人,就是這整個達(dá)州府,也是因著陳大人的庇佑,這才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老百姓都是這是受了大人的恩吶?!?p> 劉武擺擺手,“什么恩不恩的,要說恩,那咱們都是受了皇上的恩!”
“那是,那是,皇上那是真龍?zhí)熳?,福澤深厚,咱們都記著皇上的恩澤。陳大人那就是咱們達(dá)州的定海神針,有他老人家在,我們這心里才踏實!”
聽了這話,劉武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張魯接著道,“大人這么些年政績卓然,治下百姓安居樂業(yè),明年怕是要高升了吧?”
“唉,說心里話,我們可實在舍不得大人走啊。”他一邊說一遍觀察劉武臉色。
“讓你家?guī)煚敺判陌桑拖衲阏f的,咱們大人可是達(dá)州的定海神針,哪能輕易動啊?!?p> 劉武扔了一個花生米進(jìn)嘴里,一邊嚼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
“當(dāng)真?”張魯這下還真是高興了,
“哎呀,謝天謝地,我們這心啊,一邊盼著大人高升,一邊又舍不得大人走,哎呦,只是委屈了大人,為了百姓,這么些年一直留在達(dá)州,咱老百姓沒什么見識,要我說啊,陳大人那是六部的尚書,內(nèi)閣的閣老都是做的!”
劉武嗤笑了一聲,“那尚書和閣老有什么意思?哪有在這達(dá)州坐著知府老爺來得自在?”
蜀地向來偏安一方,歷來常有駐地的將軍或者望族自立為王。
本朝立國近二十后,蜀地才歸順朝廷。太祖當(dāng)時早已薨逝,先皇慈悲,為安撫蜀地民眾,下令輕徭薄賦,降低歲貢,讓民田皆得以休養(yǎng),一經(jīng)數(shù)年,田肥地美,民富農(nóng)殷。
他家大人開始時也覺得這地方山高水長,民眾粗魯無知,時間久了,才漸漸發(fā)覺這里的好。
在此地當(dāng)一府之長,那不是土皇帝甚是土皇帝,雖談不上一言九鼎,一個吐沫星兒下來也能砸個坑來。
再說,這四周雖高峰林立,激流橫飛,然而入了這山,近了這水,才發(fā)現(xiàn)稻香水清,雖比不天府之國的成都府,可也絲毫不遜于江南魚米鄉(xiāng)。
也正因此,他家大人才不急著升官發(fā)財,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他的四品大員,半點(diǎn)委屈都沒。
張魯見他不說話,想起師爺曾說過的話,也明白這劉武的意思了,正想將話頭轉(zhuǎn)過,掌柜的在外頭招呼了一聲,卻是伙計端來了菜。
張魯連忙招呼著進(jìn)來,又讓掌柜上了一壺好酒,待掌柜和伙計都退下了,他便好生伺候起劉武起來。
一頓飯吃了一個多時辰,走出來時,二人都有點(diǎn)微醺,勾肩搭背地互喚兄弟。
劉武的家就離衙門不遠(yuǎn),從酒樓過去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待將劉武送回了家,張魯方自己一人走了回去。
等他回了李記,見房內(nèi)的朱玉瘦猴早已睡下,用涼水粗粗抹了兩把,便上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