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趙霽一早便到了阿木的院外,正好跟進門的徐家三兄弟碰上,最小的石頭徐鑰好奇地看著門外清朗的公子,正想上去問問,卻被二哥徐瑾一把拉進了院子。
見師父正和大師父練手,徐玥忙喊道,“師父,門外有個好看的公子?!?p> 阿木一聽便知是趙霽,忙從屋里出來。
李四看向她,“你拿定主意了?”
“嗯,四哥,放心吧?!?p> 說話間,阿木已經走到了門口,一眼便看見長身而立的趙霽,白衣勝雪,面若冠玉,想到自己的決定,難得地紅了臉,“趙大哥?!?p> 見到阿木臉上的表情,趙霽連日來的猶豫躊躇轉眼不見。
那日父親跟他長談之后,他想了很久。雖自己一時意氣需要離家與阿木雙宿雙飛,可這些年在外歷練,他知道父親說得對,他若沒了家族和出身,自己走不了長遠,甚至不能護住家小。
趙氏一族如今只余他們這一脈,獨木難支,他必須得為后世子孫考慮,娶阿木是自己心之所愿,可與官宦人家聯(lián)姻卻是世情所驅。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祖母和父親各安排一樁婚事,阿木交給祖母看顧,長居蜀中,她也能自在些。而父親,則為他挑選名門閨秀,以便岳家能在他入仕時提攜相助。
可他知道兩全其美滿意的是自己,若是阿木知道自己的打算,以她的性子定然不會同意,可若是自己能讓她傾心,自己的打算便會多幾分成算,如今,看來自己滿心的愛意并沒有錯付。
“可是想好了?”他低頭問道。
阿木想到她要與趙霽成親,有自己的家,臉上也不由得帶了笑,“想好了,日后你就是我的夫君了?!?p> “阿木,你可知我甚悅與你?!彼统鲆幻队耵?,插入她的發(fā)間。
阿木看不見他手上的發(fā)簪,卻看得清他臉上的鄭重與認真,又見他將自己的發(fā)簪取下收入懷中,臉上的笑飛揚起來。
原來被自己有好感的男子愛慕原來是這樣的滋味。
“我今天還有事要與你說,我們去上次的茶肆說話吧?!?p> “好,你等我一下。”阿木轉身進了院子,出來時一身墨色便換成了艷紫衣裙,雖發(fā)髻依舊高束,卻更顯得她英氣逼人。
趙霽臉上的笑更濃了,這還是他第二回見她穿墨色以外的衣裳,更是頭回見她穿衣裙,雖料子一般,做工卻精細,看得出用心了。
“很配你?!彼⑿c頭。
“二嫂三嫂挑了料子,大嫂做的裙子,我也是頭回穿?!?p> 兩人說笑著走遠,院內徐家三兄弟蹲著馬步,眼珠子轉個不停,他們前些天知道師父有個厲害的師兄,寫的一手好字,一看就比先前的窮秀才有學問的多,昨日又來了位四哥,一身武藝跟師父不相上下,今天竟又來了位富貴公子,爹說師父不是一般人,果然沒說錯。
李四看著三個擠眉弄眼的小子,手里的石子落到到三人的腿上,雖力道不大,卻讓三人立刻老實了。
李四他這才轉頭看向一旁將窗簾子編得跟門簾子一樣大的莫自在,嘴角扯了扯。
“你要是后悔了,現(xiàn)在還來得及?!?p> 莫自在茫然地轉過頭,等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的簾子已經有三四尺了,不禁暗惱,隨即反應過來,不由得反駁道,“后悔什么,老子從來不干后悔的事?!?p> 李四看著他惱羞成怒的樣子,嗤笑一聲,掉頭走了。
這小子真當他是根木頭呢!
自從昨日阿木說了要嫁趙霽,他就開始魂不守舍,想到他那把胡子,他不由得笑了起來,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非要貼那么一大把胡子,總之,他因這胡子結結實實地坑了自己一把。
他還記得他當時跟自己炫耀,說阿木叫自己叔的事情,如今雖說成了師兄,恐怕在阿木心里,他還是叔那一輩兒的。
莫自在可不承認自己心神不寧是因為阿木,他安慰自己,他承諾過師父要替他報恩,若是阿木嫁了那個什么趙公子,自己還到哪兒去報恩?
可他不得不承認自從阿木叫了他師兄,兇神惡煞的丫頭徹底變了個人,以往見到他便用眼刀子割他胡子刮他肉,如今卻像他記憶中的母親關愛他,像他夢境中的妻子照顧她,想到夢境,他身子一抖,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茶肆里,阿木看著手里的單子,不由得緊張起來。
“我讓人查了前十五到三十年前嘉興府搬遷或是衰落的大戶人家,一共四戶人家符合你說的情況,可派人去問了,其中三戶都說家中沒有這樣的女子,只有一戶因是家族衰敗,子孫四散到別處謀生,查起來還需要些時日。”
“我看你在蘇州城內也在打聽,是不是有什么線索了?”
“沒有,只是自己的一些猜測?!卑⒛緦⒂衲镒拥奶嵝颜f了。
“既如此,我讓人也在城內打聽,你就不必每日出門打探了?!?p> “大哥不必擔心,我邀了熟悉城中的人帶路,不會有問題的?!?p> 趙霽默了默,隨即開口道,“你如今住的地方太簡陋了,我給你重新安排住處,你兩位義兄也可一起搬進來。”
“不用麻煩,那個院子挺好,四哥和師兄肯定也不愿麻煩大哥?!?p> “你我兩情相悅,也已互換了信物,不用再跟我這么客氣。”趙霽指了指她頭上的發(fā)簪,一臉無奈。
阿木摸了摸發(fā)簪,有些不好意思,“還是等成了親再說吧?!?p> “說到成親,我有事跟你商量,你也知我自小是祖母帶大,祖母唯一的心愿便是看我娶妻生子,可惜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不能長途跋涉,所以我想等秋闈已結束咱們便回蜀地成親?你覺得如何?”
說到成親,阿木也沒有不自在,瞇著眼睛笑著道,“我干娘說了,我未來的夫君定要她看過點頭才可以。”
“那是自然,我這就派人回去送信?!壁w霽半點兒不怕她的試探。
兩人說完話,趙霽跟著阿木回了院子。
李四見他們一起回來,知道兩人說定了,突然也覺得趙霽的笑也有些刺眼,想起莫自在說這人長得道貌岸然,說不得日后也是個負心漢,他不由得走上前,攔住趙霽,“多日不見趙公子,不如你我再切磋一二?”
趙霽知他是個武癡,也沒多想,當即點頭應了。他哪里知道武癡為了妹子日后不被欺負也長了心眼,就等著摸清他的武功路數(shù)找克他的法子呢。
莫自在見阿木進來,一張臉在胡子底下黑成了鍋底也沒人注意,氣得顧不上自己腳,騰地站起身來,沒想到卻沒站穩(wěn)。
阿木忙一步上前扶住他,“師兄怎么這么不小心,當心腳上的傷口再裂開。”說著扶著他坐下。
趙霽手上應付著李四,眼睛卻沒拉下阿木,見她跟他師兄果然親密,注意就被轉了過去,被李四一巴掌拍在了肩上。
兩人分開立定,趙霽抬手抱拳,“多日不見,四哥功夫又精益了。”
李四卻有些惱,“是你沒認真,光看著后面去了?!?p> 趙霽有些尷尬,面上卻還掛著笑,“是我分心了,多謝四哥指點?!?p> 李四更氣悶了,趙霽跟他交手不上心不說,被他點出來也不反駁,讓他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以往只覺他待人和煦,可如今看來二哥說得沒錯,他這人太假!
想到這兒,李四決定站在莫自在一邊。想好了,他便不多話,掉頭便走了。
徐家三兄弟在一旁原本看得熱鬧,突然間氣氛就冷了下來,一時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還是徐瑾先反應過來,從屋里端出一張凳子請了趙霽坐了下來。
莫自在本想回屋,這會兒看趙霽吃了癟,突然覺得李四那樣的木頭也挺順眼,當即伸直了腿,抬了抬下巴,“趙公子堂堂知府公子娶我?guī)熋茫恢钭鹆钐每牲c了頭?”
趙霽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莫自在,他這人就是那位老神醫(yī)的侄兒兼徒弟,雖不知阿木什么時候拜了老神醫(yī)為師,可對方明顯帶著刁難,自己也不用太客氣。
“恕在下眼拙,不知您是阿木哪位長輩?我只知阿木父母俱已不在,莫非您是他叔伯?”
阿木聽他說這話想起自己確實叫過莫自在叔叔,差點兒笑出來,“他是我?guī)熜帜栽?,前些日子剛來蘇州城。”說完輕輕踢了一腳莫自在,小聲地道,“別太過分啊?!?p> 莫自在黑著的臉見趙霽的目光落在阿木的腳上,突然心情好了起來。
阿木是正二八經地跟趙霽解釋,對自己卻明顯隨意地多??磥硭m應了趙霽的婚事,兩人卻還沒好到他想的那份上。
他突然不想刁難了,高聲招呼徐瑾,“二石,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去給客人泡茶,就拿我昨兒剛曬的柳葉兒,把你手洗干凈啊,三石,看著你哥,他要是沒洗干凈,你回頭告訴我,給你免一張大字。”
“是,二師父!”三石應得高興,抓筆寫字簡直就是重罪,能少些一張是一張。
李四也走了出來,站在一旁看熱鬧。
趙霽看著對面的三人,突然有些看不下去,他起身,“在下還有些事,今日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上門拜訪?!?p> 阿木正在收拾地上的草繩,滿滿當當堆了一堆在門口,聽到趙霽告辭,以為他要回去看書,也不多留,當即放下手下的柳筐,“我送送你?!?p> 趙霽沒推辭,到了院外,他伸手將阿木鬢角的碎發(fā)攬到了耳后,“我后日再來?!?p> 阿木點頭笑道,“好,那我等著?!?p> 送走趙霽,回了院子,就見徐家三兄弟也來告辭,“小師父,二師父說今日有事,讓我們先回去。”
阿木點頭,“行,回去吧,路上慢點兒。”
莫自在已經被李四扶到了堂屋內,李四在他對面坐著,兩人都端凝不語。
“怎么了?”見他二人這么鄭重其事的模樣,阿木有些拿不準。
“阿木,趙霽可說了他父母同意這樁婚事沒有?”莫自在問道。
她與趙霽的事情前天便跟他們倆都交代清楚了,包括趙霽母親不喜自己的事情。
“他只說回蜀地成親,日后留在蜀地?!卑⒛净叵肓讼?lián)u頭道,不過她不愿意對趙霽有過多惡意的揣測,可一想到趙霽說了秋闈,心里還是略有些不舒服。
莫自在看得分明,急著追問道,“那他也一直留在蜀地?”
阿木不想說,可看著兩人的目光,還是搖頭,“他還要參加秋闈?!?p> 莫自在心里松了口氣,身子靠在椅背上,“也是,他那樣兒的官家子弟又有幾個真能放下自己的身份,更不要說他還是獨子?!?p> 李四也聽明白了,黑著臉道,“他這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來,父母不承認,那就算不上成親。
“他說他祖母主持婚禮。”
“那?那這婚是算還是不算?!崩钏膬蓷l濃眉扭成了蟲,轉頭問莫自在。
莫自在冷哼一聲,他不知道趙家什么打算,可他就是看那小子不像好人。
“不管他們家,阿木,我只問你,你是真看上那小子了?”莫自在剛松下的腰背又挺直了。
李四見阿木不說話,目光從阿木身上轉到莫自在身上,又落在了他那只握著椅子的手上,青筋暴起,骨節(jié)凸起。
李四眉毛松開,如今有人比他還擔心阿木,他不用費心了,于是,便抱著胳膊在一旁看好戲。
半晌,阿木才呼出口氣,“我也不知道,他待我不錯,以往我只當他是同道兄弟,知己大哥,可他既然說愛慕,要與我成家,日后陪我四處游歷,還會生兒育女,師兄,四哥,你們也知道,我自小便沒有親人,我很想有個我自己的家,不會再被拋棄?!?p> 莫自在張了張嘴,握在椅子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到底沒說出話來。
李四撇了眼莫自在,這小子有賊心沒賊膽,好在有自己在,“你有四個哥哥,不缺他一個,你還有娘和嫂子,侄兒侄女?!?p> 莫自在點頭,“對,對。”他身上的冷汗順著脊背滑了下來,還好自己穩(wěn)住了。
“你要想成家,生兒育女,你師兄可以?!?p> 莫自在差點兒又從椅子上滑下來,“你”李四沒胡說,他確實可以,他也想有個家,不是京城那個冷冰冰,處處算計,想要他早夭的家。
阿木吃驚地看著李四,從李四臉上看出了認真,又轉頭看向莫自在,也在他眼里看到了承諾。
阿木苦笑,轉頭看向李四,“四哥,我已經應了他?!?p> “應了又能怎樣,只要你愿意,我今天就帶你走!”莫自在同樣語出驚人。
“既然已經應了,只要他不負我,我就不棄他?!?p> 莫自在不可置信,又看李四。
李四搖頭,“阿木說得沒錯?!?p> 莫自在氣得咬牙,他好不容易說出來的話讓他收回,沒那么容易!
“行,我等著,我就不信那小子沒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