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快,前腳剛迎著斜陽邁過城門,后腳便被昏沉的暮色送入家園。三人自郊外歸來,兩手空空,一無所獲,不知遇上那妖怪沒有。但顯然是發(fā)生了些事情的,否則林惜音也不會擺出一副臭臉,對樂無涯豎著不滿的冷眼,眼睛里全是指責(zé)和抱怨。要不是蘇阮跟著,二人肯定吵個不停,說不定還會大打出手呢!他們各自回了房間,誰也不待見誰。
進(jìn)門后許久未見到顧憶之的身影,蘇阮便問管家:“林伯,為何不見憶之師弟?”
林管家回道:“回小姐的話,顧公子前兩日隨昭華公主一同去了水月庵,過幾日應(yīng)該便會回來了。”
一息遲疑,蘇阮又問:“是憶之師弟主動要去的,還是受了他人之邀?”
林管家抬起頭想了又想,答道:“似乎是一位姓霍的公子邀請他去的,至于那位公子的名字,老奴年紀(jì)大了,記不清楚了。”
“有勞了,林伯?!?p> 那位霍公子八九不離十便是霍斐淵,畢竟這些時日顧憶之與他走得很近。蘇阮猶豫了片刻,又踩著夜色走出蘇府。
夜雖已深,人家靜寂,安樂巷依舊歌舞鶯鶯,多得是尋歡作樂之人。這是秦觀第二次入安樂巷,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女子,輕紗掩面,眉目柔情,似綿綿的西湖春水。能與秦觀牽手并行的,除了煙幕華,還會是何人?她今日穿得素雅,與冰天雪地渾然一色,偏偏那大紅的斗篷又將清冷之感一一收斂,宛如一朵艷麗的曼殊沙華。
那驚為天人般的容貌,便是無情的風(fēng)見了,也忍不住多瞧上兩眼,時不時掀起輕紗。煙幕華問秦觀:“這輕紗多有不便,你為何非要讓我戴著它?”
旋即,煙幕華便將輕紗摘了下來。
“還不是因為你生得太過美貌!”煙幕華俏臉微紅,秦觀緩緩說道:“安樂巷中不缺美人,可如你這天仙般的人兒卻是不多見的,萬一哪個官宦子弟喝醉了酒,對你起了色心,必定生出不少麻煩。我們吶,還是低調(diào)些好。”
煙幕華卻不以為然:“不過是些紈绔的登徒子罷了,大不了便出手教訓(xùn)一頓,也讓他們好好長長記性,免得他們?nèi)蘸笤偃フ腥瞧渌?。?p> 世間女子多溫婉柔弱,縱使遇到不平之事,忍忍也便過去了,但煙幕華偏不這般認(rèn)為。遠(yuǎn)有女希氏摶土造人,西王母駕鶴統(tǒng)御,近有卿九九怒斬妖魔,女子那般不如男兒,何故處處忍讓,處處都低男兒一等。因而,煙幕華的容貌雖如江南春水般細(xì)膩溫婉,可骨子里卻好似北國凜冬,有著不輸堅冰般的剛強。
可秦觀偏偏就是喜歡這般外柔內(nèi)剛的煙幕華。他抿抿嘴,說道:“你我皆是道德宗的弟子,出門在外,代表的便不只是我們個人,更是宗門的名聲和臉面。于你我而言,教訓(xùn)那些登徒浪子,不過是揮揮手的事情,可一旦讓他人瞧見了,保不齊會傳出些添油加醋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到那時,你我又該將宗門置于何地?所以啊,出門在外,還是少招惹些麻煩為好?!?p> 嘴上說得漂亮,其實秦觀多少也有些自己的私心,誰讓煙幕華生得那般漂亮,任誰都害怕被人搶了去。
煙幕華系上輕紗。秦觀輕輕說了句“走吧”,而后伸出溫暖的手掌握住煙幕華的柔荑,二人在月華中并行向前。
月下一抹盈盈笑意,滿堂梨花春風(fēng)。
秦觀的煩惱終究還是成了現(xiàn)實。也不知是哪一位王侯家的公子,在歡意樓喝得伶仃大醉,見到個姑娘就上手揩油,最后竟然把咸豬手伸向了煙幕華。秦觀哪里會由著他胡作非為,立時以迅雷之勢鉗住其手腕,當(dāng)場就把他的手給廢了。隨行的小廝見狀,立馬叫來打手,怎料還未動手,便被秦觀冷峭般的眼神喝住。
老鴇過來打個圓場,那富家公子依舊罵罵咧咧,不肯善罷甘休。秦觀才不愿理會他,拉著煙幕華上了樓。
轉(zhuǎn)角處,煙幕華驀然停步,回首看了一眼。秦觀驚奇地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睙熌蝗A簡單答了句,便繼續(xù)上樓。秦觀心有疑慮,多留意了兩眼,只見角落里坐著三五個少年,衣著相同,似乎是某個門派的弟子,至于是哪個門派,秦觀卻不識得。
樓上的一間客房緩緩?fù)崎_窗,窗前倚靠著一位妖艷嫵媚的紅衣女子,衣衫半解,春光乍現(xiàn),細(xì)細(xì)香風(fēng)如絲縷纏流,親吻著女子白皙如雪的肌膚。視線繞過半掩的窗戶,羅帳內(nèi)躺著個赤裸的男人,睡得正酣暢,想必方才必然經(jīng)歷了一場激烈的云雨。
房門輕輕推開,又一黃衫女子走進(jìn)屋,她看了眼床上的男人,眼神頗有幾分不屑。隨即,她走到紅衣女子身后,躬身一拜:“參見門主?!?p> “黃鶯,那柄劍你可識得?”紅衣女子的聲音十分悅耳,輕柔綿細(xì),卻暗藏一絲撩人的嫵媚。
順著紅衣女子的視線,黃鶯看向煙慕華手中那柄長劍,深思片刻仍毫無頭緒,便答道:“屬下眼拙,不識得此劍?!?p> 紅衣女子輕輕一笑,媚態(tài)百生:“昔年,百里楹川云游九州,網(wǎng)羅天材地寶鑄十二仙劍,這芳華慢便是其中之一。傳聞此劍前身乃是一件神兵,重鑄之后雖無神兵之利,但仍具神效,據(jù)說能使人青春永駐??上Т藙Ρ话倮镩捍ㄔ崛胪銎弈怪?,已數(shù)千年未曾現(xiàn)世。今日竟出現(xiàn)這里,著實有些意外!”
一劍沐芳華。芳華慢的傳說可謂人盡皆知,然而少有人見過,若是消息傳出去,恐怕天下女子都要為之瘋狂,畢竟世上哪個女子不貪戀青春呢?
芳華慢近在眼前,黃鶯自然頗為心動,但自家門尚未發(fā)話,她又怎敢輕舉妄動。心思一動,黃鶯道:“門主若是看上那芳華慢,屬下這就去為門主搶來。”
“姐妹們好不容易過幾天安穩(wěn)日子,若是因為芳華慢而招惹了那些名門正派,我相見歡豈不成了大家的罪人。”紅衣女子十分理智,從她的眼中竟看不到一絲對芳華慢的渴望。
說完閑話,該談?wù)铝?。相見歡吩咐道:“去查查他們的身份,順便知會姐妹們一聲,北邊的叛軍要打過來了,讓她們早做準(zhǔn)備,必要時全部撤出永安,靜觀其變。另外,芳華慢的事情不要告訴其他人,以免有人按捺不住,惹禍上身?!?p> “屬下明白?!闭f罷,黃鶯便退出房門。
相見歡目送秦觀二人上樓,直至走進(jìn)廂房,才緩緩關(guān)上窗戶,留下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
屋內(nèi)等待秦觀的都是些熟悉面孔,行事不羈的飛賊沐風(fēng),舉止儒雅的書生趙景,還有站在窗前,冷厲兇狠的屠夫段夔。至于謝明廉,他仍在東郊,無暇赴約。不過,縱使秦觀邀約,謝明廉想必也是不會來的,他可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沐風(fēng)等人。
冷風(fēng)從窗戶的縫隙灌進(jìn)屋內(nèi),掀開煙慕華的面紗,三人頓時看直了眼。常聽人以美如天仙夸贊女子容貌,可天仙究竟美到何種程度,卻只是世人的遐想,此時一見煙慕華,三人心中那天仙立時有了模樣。
沐風(fēng)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老秦,你......你從何處尋了這么一個......天仙般的美人兒?”
玉手一牽,大有顯擺之意,秦觀得意洋洋地說道:“羨慕吧,這是我的道侶,煙慕華?!?p> 煙慕華畢竟是女子,臉皮薄,尤其又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不由得羞紅了臉,沒好氣地說道:“少來,我可沒答應(yīng)要做你的道侶?!?p> “做妻子也是一樣?!鼻赜^嬉皮笑臉地說著,趙景和沐風(fēng)也跟著笑出了聲。
此時段夔突然往前動了一步,沐風(fēng)很是警覺,笑容立即凝固,一臉正色地看著段夔:“老段,你怎么了?”
卻見段夔盯著煙慕華手中長劍,張開滿是胡茬的嘴沉聲說道:“芳華慢!”
話音還未傳開,沐風(fēng)身形便頓時一閃,眾人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他已將芳華慢拔出劍鞘。好快的身法!
煙慕華本想立刻奪回寶劍,怎料被秦觀一把按住,秦觀給她使了個眼色,她這才收起敵意。
“這就是傳說中的芳華慢!”沐風(fēng)對著手中寶劍看了許久,只覺得它與尋常刀劍無異,并無特別之處。旋即便往劍身注入靈力,然而芳華慢仍舊沒有任何反應(yīng)。隨意揮舞了幾下,沐風(fēng)略感失望地說道:“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嘛!煙姑娘,我們做筆生意如何。我出一千兩黃金,賣你手中這柄芳華慢,你意下如何?”
區(qū)區(qū)一千兩黃金便想將芳華慢收入囊中,沐風(fēng)可真是打得一手好主意??!不過以沐風(fēng)的手段,若真對芳華慢起了貪念,恐怕明晚此劍便已易主,過幾日就在黑市上明碼標(biāo)價,他大可不必費這么些口舌,與二人商量這筆交易。
秦觀知道他在開玩笑,所以也回了他一句玩笑話:“這芳華慢可是我用半條命換來的,你想要也可以,拿你的若塵劍換?!?p> “得了吧,就這柄破劍,也想換我的若塵,門兒都沒有?!便屣L(fēng)反手握劍,順勢將芳華慢送歸劍鞘。又一個轉(zhuǎn)身,沐風(fēng)已坐回原位,手中不知何時還添了一杯熱酒。他悠哉悠哉的問道:“說吧老秦,今天找我們來又有何事?”
引身落座,秦觀為煙幕華斟了一杯熱酒,隨后也為自己倒上一杯。酒水嘩啦啦滴落,秦觀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想讓你幫我查個人?!?p> 熱酒一飲而盡,沐風(fēng)咧嘴一笑:“可以,不過這筆賬咱們得另算。”
“價錢包你滿意?!鼻赜^與煙幕華舉杯同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