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樊見李曉如此模樣,一張黑臉上不見表情變化,打趣道:
“曉哥兒這可不講道理了,便是我不說,今日在場如此多人,萬一哪位吃醉了酒,說漏了,讓王爺或世子知道了去,難道也要怪在我的頭上?”
眾人聽了這話,不由都暗暗心驚,嚴樊這可是明晃晃地在挑撥世孫和東林黨。
畢竟,今日這么大的陣仗可都是東林黨和封嫣搞出來的,若是李曉吃了掛落,第一個要惡的必是這兩者。
李曉聞言,故作生氣地白了不遠處的林創(chuàng)一眼。
今日這局,處處透著詭異,先是東林黨如此頭鐵地沖到北官派的地盤興風作浪;
再是北官派也不知是巧合還是謀劃,居然把自己也正好安排了進去,此時更要按著自己的頭表態(tài)和東林決裂。
索性不如借坡下驢,趁事情走向失控之前,趕緊開溜。
但是嚴樊哪會如此輕易放過李曉,當即一把攬過李曉的肩頭,大笑道:
“好了好了,只是逗你的罷了!今日你來我這兒吃酒,要是害得你被世子收拾了,那才是哥哥不是了?!?p> “你且寬心,今日之事,若有誰敢傳出去一字一句,哥哥我就替你錘死那個球攘的!”
說完,嚴樊一張黑臉冷冷地斜視了周圍一圈。
在場眾儒生不由都打了一個寒蟬,小閣老之威名,恐怖如斯!
李曉聞言心中不由也升起了一股邪火,今日之事,嚴樊一而再地利用他,便是個泥人也有三分火氣!
剛才嚴樊那話表面上看起來意氣慷慨,但是在別人耳中可就變成,自己和嚴樊成了好兄弟。
如果今天的事傳出去了,就是不給他李曉面子,作為李曉的好兄弟,嚴樊反而變成替李曉站臺的了。
但今天的事,可就不是李曉吃花酒這么一件小事,更重要的是東林黨剛立起來的旗幟!
這樣一來,黑臉都是李曉當的,紅臉全都是嚴樊的。
李曉心中靈機一動,故作混不吝的樣子,一把推開嚴樊,義正言辭道:
“呸!小爺我可不是怕事的主!若是要讓哥哥為我當惡人,便是弟弟我不講義氣了,傳到江湖上,我玉面小郎君的名聲豈不就毀了?!”
嚴樊顯然沒想到李曉會突然如此做派,一時間竟有點措手不及。
倒是一直端坐在屏風內的封嫣,突然莞爾一笑。
玉面者,白皙剔透。
李曉聲稱自己的江湖諢號是玉面小郎君,而那嚴樊卻是一個大頭黑廝,這樣兩人稱兄道弟,顯得極為怪異。
李曉也是在通過這種方式,向大家表示與對方關系一般的立場。
場中眾人皆是心思靈通之輩,先是封嫣莞爾一笑,待眾人反應過來之后,也是一陣哄笑。
而這么好一會兒時間,早就足夠嚴樊反應了。
嚴樊先是重新審視了李曉一眼,隨后冷哼了一聲道:“不知禮數的妓子,世孫殿下說話時,有你出聲的份么?!”
嚴樊話音剛落,只見屏風內的安小婉突然站起,搖曳著婀娜的身姿走到封嫣面前。
“啪!”
“啪!”
“啪!”
三記響亮的巴掌!
全場寂靜…
“欺人太甚!”
林創(chuàng)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只見他怒發(fā)沖冠,一腳踹倒了邊上的屏風,作勢就是要捶打安小婉。
但是,不等林創(chuàng)上前,早有嚴樊身邊的小廝上前用身體將林創(chuàng)隔了開來。
場中登時亂做了一團,李曉趁亂向場中望去。
只見封嫣此時捂著臉跪倒在地,原本盤在頭上的一頭秀發(fā)早已散開,披頭散發(fā)很是狼狽。
而她頭上原本的那支木釵也被打落在地,此時正好就在李曉腳邊不遠處。
李曉悄悄拾起木釵,看著不遠處那個堅強的女子,心中升起了一番憐惜。
即使是當面被人罵作妓子,當著滿京士林的面被掌摑,這女子也沒有留下一滴淚水。
反觀場中,已經被小廝們制住的林創(chuàng)此時仍在掙扎狂喊。
今日之事,不管修不修運河已經沒關系了,東林黨選的代表人,還是名滿江南的花魁之首,今日在京都,被北官派的妓子,毫不顧忌地扇了三個巴掌。
這不僅是在打東林的臉,更是在告訴世人,東林黨連個妓女都保護不了!
而就在眾人還對事情的發(fā)展變化來不及反應之時,只見嚴樊身邊跑來一個小廝,低聲說了幾句話之后。
嚴樊黑著一張大臉,直直地走向了林創(chuàng)。
此時林創(chuàng)早已被幾個嚴府小廝給拘束著不得動彈。
“啪!”
“啪!”
“啪!”
又是三個巴掌,只不過對象從封嫣變成了林創(chuàng)!
至此,東林黨的面皮在今日算是被落個干凈了!
打完耳光,嚴樊冷冰冰地環(huán)顧四周:
“就在剛才林世昌已經被陛下官降三級,發(fā)配大同去了,今日還有人敢妄言國政之事,便可試試我嚴家的刀快不快!”
言罷,嚴樊甩袖帶著眾小廝離去,跟著他一起走的還有安小婉。
嚴樊的囂張跋扈再也不藏著掖著了,嚴家的權勢也更加使人恐懼!
被留下的眾人,不管是北官派還是東林黨,或者只是吃瓜的,此時都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
若是徑直就作鳥獸散,等哪天東林黨起復了,那面上可就不好看了,但若是真像嚴樊所說的還敢捐款高喊修運河。
那么就真的是在挑戰(zhàn)嚴閣老和嚴家的威信了,便是鐵桿東林也不敢如此做。
“唉!擴修運河如此良策,奈何家中無財,我輩居然無力襄助!”
“是啊,是?。≌媸强上?!”
…
一群人身處一個國家最頂級的娛樂會所中高喊沒錢,多么諷刺的一件事。
不過很快,人群中就有人反應了過來,這樣空喊的確有點面子上太過不去了。
便有人建議道:“陸仁公,您是士林大家,不若就賦詩一首,留下墨寶,以此襄助良策?!”
這明顯便是東林黨自己也在找臺階下了。
場中眾人聞言自是皆無不可,一個個口吐芬芳,揮毫而下,人模狗樣地留下了一首首作品。
倒是被扇倒在地的林創(chuàng)見此,先是狂笑了三聲,喝道:
“無膽鼠輩!一個個蠅營狗茍!”
“筆來!且看我的!”林創(chuàng)往嘴中灌了口酒伸手道。
接過大筆,林創(chuàng)就著浮香樓的墻壁揮毫道:
“心在廟堂身在陜,飄蓬江海謾嗟吁。
他時若遂凌云志,敢笑滿京不丈夫!”
全場震動!好一個敢笑滿京無丈夫!
這首詩要是隨著今日之事流傳到后世,雖然眾人不會留下姓名,但是林創(chuàng)是注定要在青史留名了!
眾人心中此時只有一個念頭:這方面,果然是東林黨的比較專業(yè)!
而下一刻,眾人看向李曉的表情就有些同情了,如果今日林創(chuàng)真的因此一詩成名,那李曉的名聲可就完了!
李曉看著場中知道別人在這件事里其實都無關緊要,但如果是自己的話,他日榮登大寶,這件事少不得會被寫進史書之中...
還不待李曉反應過來,東林黨已經在那邊展開了新一輪的商業(yè)互吹了:
“唉,雖然知道林公子詩文之中所指乃是我等,但我卻升不起意思怨恨之情,我等的確有愧蒼生百姓啊!”
“是啊,我等眼見國難,卻不能出力襄助,是我等的錯,豪情如林公子當是世所少見!”
“此等俠義豪情,我敢斷言,近十年內無詩可出其右!”
“林公子這才是大豪情啊,雖然身在江湖,但是仍有一片赤誠遠大的抱負,男兒當如是!我等實乃不如!”
“別說我等了,便是今日在場的諸位怕也是心懷愧疚,場中有誰能寫出幾分林公子的豪情?”
“我看沒有!我們全都不如林公子啊!”
...
李曉看著墻壁上的這首詩聽著東林黨的話心中氣惱,你們要商業(yè)互吹,你們被嚴樊壞了算計,不代表你們可以踩著我來找場子??!
左一句有豪情,右一句有抱負,話里話外正應了林創(chuàng)剛才那句:蠅營狗茍之輩!
這不是把他李曉也罵進這個范圍內了?如果李曉今日不以一個合理的方式回應,那日后這件事怕就要被東林黨坐實了!
東林黨的無理取鬧,可見一斑!
李曉需要回應林創(chuàng),但又不能直接說自己支持擴修大運河,因為這就變成了宗室干政了,而且從情面看更像是被逼無奈的表態(tài),會讓人看輕。
李曉沉吟了一聲,笑打斷了東林黨的互吹道:
“好!既然林公子珠玉在前,那本少爺卻也不好藏拙了!”
好狂妄的語氣!眾人聞言,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直接當著滿京士林的面說自己藏拙,不就是說他人都是目不識珠之輩?!
只見李曉接過小德子遞上前來的毛筆,緩緩走向另一面墻壁。
李曉站在墻壁前卻是突然不動了,眾人一看便以為定是要冥思苦想甩書包袱了。
“那誰,過來!”李曉沒好氣地轉身對小德子喊道。
小德子見狀狗腿地跑到李曉身前跪趴了下來,還一邊諂媚地笑道:“少爺,我叫小德子呀!”
李曉也不理他,一個跨步站在了小德子的背上。
十三歲的身體,剛剛開始發(fā)育,又不能題詩的高度太低了,讓人來看的時候便俯視了,一定要讓人仰視!
高手總在細節(jié)處體現(xiàn)!
不過幾息,李曉揮筆即蹴: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p> 什么叫格局?你林創(chuàng)不是自詡抱負么?林創(chuàng)的詩中以英雄姿態(tài)笑看眾人,李曉這首詩卻是直接出自前世農民起義軍領袖黃巢的詩文。
一句“他年我若為青帝”,直接將自己的格局拔高到了主宰天地的神祇。
在場眾人見此不由都是齊齊動容,心中暗自驚嘆不鳴則已的李曉,居然在今日一鳴驚人了!
沒有人會懷疑李曉這首詩是抄襲的,因為這首詩放在此處無論身份與場景都再適宜不過了。
遍觀全詩,字面意思是可惜一種秋天的花朵,在錯誤的時宜開放,如果詩人有一天能成為天上掌管時令的神祇,那么他會讓這種花,開在最鮮艷的季節(jié)。
以物喻人,所指何人,不言而喻,自然就是剛才被稱為妓子,又被當眾羞辱的封嫣了。
這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風流佳話!李曉通過這種手段成功扭轉了局面,雖然對東林黨來說事情并沒有任何變化!
林創(chuàng)見到此詩喃喃了幾聲之后,只是對李曉行了一禮,隨后便轉身走下了浮香樓,隨他一起走的還有幾個東林黨和封嫣。
封嫣披頭散發(fā),一身緇衣已經有了些褶皺。
即使如此,她依舊很從容地走到李曉面前,輕輕福了一福,也不說話,便帶著侍女隨著林創(chuàng)一道下樓了去。
...
順天府,舞陽門外。
按理說此時已過子時,正是深夜的時候,京城所有城門都應該是處于禁閉狀態(tài)。
但是一行鮮衣怒馬的輕騎,就這么明晃晃地從舞陽門外沖了出來。
守城官兵居然也不盤問阻攔,只因對方亮了亮手中的嚴府腰牌!
一行輕騎出了舞陽門后,馬不停蹄,一路向北!
也不知行了多久,為首的一名紅衣騎士就地勒馬望向前方。
在他正前方的一條干河溝中,數不清的人頭正在干枯的河床上行走。
這些人有老有幼,衣衫襤褸,面有饑色,一個個都是拖家?guī)Э凇?p> 為首的紅衣騎士在月光的照映下顯出了一張發(fā)黑的臉龐,不是剛離開浮香樓的嚴樊,又是何人?!
嚴樊手持馬鞭,對著左右喝道:“持我的名箋,派人去直隸總督那兒,讓他領兵前來!”
“左右隨我一同阻攔災民,萬不可讓他們過了十里亭!過了十里亭這事兒就瞞不住了!”
嚴樊可不是一個只知頑樂的紈绔衙內,只見他一馬當先,帶著眾人沖下了河床,揮舞著手中的馬鞭,抽打在一個個災民身上。
“大齊律令,凡離鄉(xiāng)者須有里正縣衙開具的路引憑證,爾等無故擅離,已是犯了大齊律了!”
“速速停止前進!聽從本官命令!違者嚴懲不貸!”
嚴樊的喝罵在這深夜中顯得尤為刺耳,幾個被他鞭笞的流民,耐不住打,跪在地上哭訴道:“官爺,求您老人家高抬貴手給我們一條生路罷!北面已經餓死無數人了!我們也已經四五天沒有吃東西了,只想進京城討點活計?。 ?p> “對啊,對?。」倮蠣?,求您菩薩心腸,放過我們罷!”
“我們給您磕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