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城,都御靈是第二次來,不過第一次的時候還小,一路奔波而來,人累的迷迷糊糊的,對越州就沒什么太大印象,這次,慢悠悠地趕來,倒是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觀察一番。越州是軍事重城,光城墻就和滄州有著很大的區(qū)別,更高更寬,城墻上站著的守衛(wèi)也更多,防御力明顯不是一個級別了。最主要的是,風(fēng)骨不一樣,越州軍訓(xùn)練有素,令行禁止,一看就是久經(jīng)沙場,不再是空空的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入城時,即便拿出了應(yīng)國公府的家印,還有老太君靈柩打前,守城將士的盤查依舊嚴(yán)苛,好一會才得以入城。越州城最外圍皆是軍營,只有城中央建著民宅和街道,規(guī)模不大,是越州原本的居民,還有后來越州軍內(nèi)部將領(lǐng)的家眷也被安置在此,應(yīng)國公府的老宅也在這里,自然是最大最好的那一座了。
越州城內(nèi)的百姓對都家人感情深厚,路上的行人見到都家族徽,還有那靈柩,便大概猜到是都家的老太君回來了,紛紛駐足,叩拜行禮。還沒走到內(nèi)城,都昊便一身便裝,騎馬而來,先是下馬,朝靈柩跪拜,這才有機(jī)會和都顯寒暄,都成和都禾纓兄弟姐妹們也都下了馬車,和父親以及父親身后的叔伯們見禮,一番折騰,才終于入了本宅,又是一陣收拾,才安頓下來。
直到次日一早,父親才召見了他們幾個,問了問路上的情況,又囑咐了幾句,便出門去安排老太君的葬禮去了。
本宅不算大,都禾纓姐妹三人合住在一個院子里,正屋自然由最大的都禾纓住,東西廂房則是都御靈都明慧一人一間。三人俱都好好休息了一番,隔日還有的忙,老太君的入葬儀式,也很繁瑣。
大哥都成翀是在入葬這日才見到的,都御靈第一眼看到他,就感覺這位大哥變了,不止外表變了,大約是心靈也成熟了一些,皮膚曬黑了,臉上雖然有笑容,但已經(jīng)不像當(dāng)初在京都時那般沒心沒肺,吊兒郎當(dāng)了。
都御靈感覺這樣的大哥好像還不錯,第一回真心地叫了一聲大哥,都成翀都有些愣怔,隨即朝她笑了笑,順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乖?!?p> 瞬間都御靈覺得剛才的感覺是個錯覺,大哥還是那個配方。。。
都成翀作為嫡孫,任務(wù)僅次于父親都昊,所以這一天,一直跟在父親身邊,執(zhí)鞭墜鐙,一絲不茍的架勢倒還真像那么回事。
這一日,整個越州城的百姓也都出來送別老太君,一路跟到了都家族地,都御靈不由得感慨,老太君在京都多年,這里的人居然對她依舊有這么深的感情,真是不容易。
站在都家族地的小山上,可以眺望整個越州城,都御靈第一次真實(shí)地感受到應(yīng)國公府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樣的,還有遠(yuǎn)處那一排又一排的軍營,那些可都是應(yīng)國公府的軍隊(duì),這是在京都不能感受到的,在京都雖然有無上光榮之感,可無一兵一卒,即便身份高貴,卻始終是沒有底的。而現(xiàn)在,她終于感受到什么叫做擁兵自重的感覺了,心里有一種叫做野心的東西在膨脹。
都成翀走過來,見自家小妹,望著山下,一臉憧憬的樣子,以為她對山下的生活比較感興趣,“小妹,明日哥哥休沐,帶你們?nèi)L嘗越州的特色。”
嘎地一下,都御靈的豪情壯志被掐碎,什么鬼。。。白了一眼都成翀:“哥,果然是我的錯覺?!?p> 都成翀撓頭:“什么錯覺?”
“你頂天立地的錯覺。”
都成翀哈哈一笑:“小妹,哥哥頂天立地的時候你總會見到了,不急不急?!?p> “上回你回京都,還大言不慚地吹牛,如今呢?我們就在這兒,你吹??傻煤煤么虿莞澹蝗淮土丝删蛠G臉了?!?p> 都成翀作勢想掐她,“你個臭丫頭,嘴巴忒毒,給哥哥留點(diǎn)顏面?!?p> 都御靈趕忙跑了,開玩笑,都成翀雖然不咋的,可他現(xiàn)在的身子骨是實(shí)打?qū)嵉慕Y(jié)實(shí),被他掐一下,她得疼死。
父親是在第二日傍晚,將都禾纓三人都喊道主院,好好地和三個女兒說了會話,都禾纓最孺慕父親,但又不敢太過親昵,都明慧則膽小,在父親面前話都不敢多說,只都御靈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父親問什么答什么,倒把都昊這番關(guān)心的做派搞得有些尷尬,尤其是在都昊的媵妾吳娘子進(jìn)來斟茶遞水的時候,都御靈看了吳娘子好幾眼,都昊不知為何被自己小女兒的眼神給看的有些臉紅,咳嗽了幾聲,讓她們都下去吧。
三人回了自己的院子,都禾纓一把拽過都御靈,進(jìn)了正屋,“五妹,你剛為何那般看父親身邊的侍妾,像什么樣子,惹父親不悅,沒說幾句話就讓我們走了?!?p> 都御靈揉揉被拽紅的手腕,“我看一眼怎么了,只是沒想到父親戍邊在外,可以帶侍妾?!?p> “這有何沒想到,京都各武將世家,皆如此,這是勛貴世家的傳統(tǒng),必須是當(dāng)家主母親自挑選的?!?p> 都御靈了然,好吧,居然是母親親自選的,呵呵,這古代還真是荒謬,不僅要忍受三妻四妾,還得給遠(yuǎn)在邊關(guān)的丈夫挑選侍妾隨侍左右,都御靈心里嗤之以鼻,但嘴上不說,說了,怕又得遭來一堆女戒的廢話,自己這位二姐是女德標(biāo)桿,不敢造次。
都御靈忙求饒:“二姐,知道了,這不是沒見過么,多看了倆眼,下次再不看了。”
好說歹說,這才安撫好都禾纓,都御靈趕緊告辭,回房休息。都禾纓看著她逃竄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好笑,這五妹自小不愛聽她說教,每回都是陽奉陰違,這般鮮活的性格,以后可怎么辦,以她們這般身份,必定是當(dāng)家主母的命運(yùn),可五妹這性格適合么?最后吃苦的還不是她自己。想到這里,都禾纓頓時覺得平衡了一些,雖然妹妹比她受寵愛,但以后過得最好的必定是她自己才是。
都昊給都成翀放了幾日休沐,讓他帶著弟弟妹妹們,好好熟悉一下越州城。都成翀以長兄的姿態(tài),帶著都成和都成亮還有都禾纓姐妹三人,逛遍了越州上下,吃了不少特色美食,不過這些美食在吃慣了京都風(fēng)格的人面前,顯然不太能接受,尤其那西南特色的芥菜餅,都禾纓看了一眼就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想碰,任憑都成翀說破了嘴皮子,不吃后悔都無動于衷,都成和都成亮二人倒是給了大哥面子,吃了幾口,勉強(qiáng)點(diǎn)點(diǎn)頭贊了句好吃,都明慧看二姐不動,她也就不動,最后都成翀只好瞪著都御靈,大有一種你不吃我不放過你的感覺。
都御靈對這類餅倒是不排斥,只是干巴巴接地氣的樣子,一下子有點(diǎn)不習(xí)慣,看大哥那樣,只好夾了一筷子,塞進(jìn)嘴里,不成想倒是真的合胃口,都成翀見她認(rèn)真品嘗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期待:“五妹,是不是很香?真的很好吃,當(dāng)初本世子剛來的時候,也和你們一樣,吃不慣,但后來越嚼越香,里頭是西南特有的芥菜,芥菜有祛濕補(bǔ)氣的功效,吃了芥菜才扛得住西南的陰干天氣。出門在外,帶著這餅,用火一烤,就能吃,又香又脆,軍中的干糧必備。”
其他幾人不以為然,都御靈見場面略尬,只得附和著點(diǎn)點(diǎn)頭,“知道了,大哥,是挺好吃的?!?p> 都成翀立刻引為知己:“我就知道五妹最懂大哥,大哥帶你去吃點(diǎn)別的?!?p> 一群呼啦啦地在越州到處逛,都成翀來這快三年了,本就好交友,大街小巷的人都熟的很,完全沒有世子的架子,都成和見狀有些驚異,心里又有些不屑,都成亮倒是樂呵呵地跟著大哥認(rèn)了門路,都禾纓三人戴著坐在馬車?yán)飽|張西望,滿足一下新鮮感而已。
等過了四五天,都禾纓都明慧那點(diǎn)新鮮感過了,也就躲在宅子里,不想出門了,城中也沒什么合得上身份的貴族小姐可以相約,都禾纓便拿出帶來的書,讀書畫畫去了,都明慧喜歡女紅,縫手絹荷包什么的;都成和都成亮二人早就被父親大人扔進(jìn)軍營里歷練去了,都成翀也回了軍營,都御靈問他要了越州輿圖,穿著那套騎馬裝繼續(xù)晃悠。
幾天下來,都御靈給自己找了一家布莊,定了幾套合身的男裝,自此便開始在越州城內(nèi)以男裝出現(xiàn),身邊的元斐元月也配了男裝,每回都是悄悄出門,沒人知道這個整天在外晃悠的一主二仆是應(yīng)國公府的小姐。
都御靈倒也不是瞎晃悠,越州城雖是軍事重城,但大小也是一個縣城規(guī)模,三教九流還是齊全的,這里又離軍營這么近,既能了解越州城百姓的事情,又能知道一些越州軍的隱秘,真假難辨,但也頗有趣味。
比如,應(yīng)國公身邊的媵妾的名字,府里是沒人會告訴她的,在外頭,反倒是打聽到了,吳娘子,都御靈也是細(xì)問才知道,她們這類隨軍的媵妾本質(zhì)上和教坊里的姑娘沒什么區(qū)別,只不過更嚴(yán)格身世清白一些而已,所以那些將領(lǐng)的夫人們才不介意這類女子隨侍夫君左右,身份上不得臺面,沒有生育的資格,更加沒有入府為妾的資格,必要的時候,還能轉(zhuǎn)送他人,簡單來說,就是個玩物了。而之所以這吳娘子有些名頭,是因?yàn)檫@吳娘子跟隨應(yīng)國公多年,深得應(yīng)國公寵愛,即便身份卑賤,也能在應(yīng)國公面前有幾分體面了。外頭人都在猜測,這吳娘子說不準(zhǔn)是能混個妾室當(dāng)當(dāng)?shù)模@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有人說,這吳娘子手段了得,前幾年世子爺來了,吳娘子將世子爺上下打點(diǎn)妥當(dāng),得了世子爺?shù)恼J(rèn)可,在這越州府里更是有了幾分薄面的,如今這應(yīng)國公府幾位小姐公子也來了,吳娘子哄好了幾位小姐公子,能不能得個妾室之位,還真說不準(zhǔn)。
都御靈聽到這,有些想笑,這些人說的一套一套的,好像就在眼皮底下見過一般,那吳娘子手段如何她不知道,不過看父親看她的神情,父親恐怕對她是有些感情的,不然也不可能留在身邊這么多年,至于大哥對吳娘子什么態(tài)度,她還真不知道,大哥爺從沒提到過這個吳娘子。對于吳娘子,都御靈那次在父親屋內(nèi),之所以多看了吳娘子一眼,還有個原因,這話不能和其他人說,沒人能懂這種感覺,父親和母親之間是相濡以沫相敬如賓的感覺,若是要說愛情,作為一個心理年齡三十加的人,都御靈感覺并沒有體會到父母之間的愛情,但吳娘子身上有,雖然父親和她身份懸殊,這并不影響愛情這種東西的產(chǎn)生,父親對吳娘子是有愛情這玩意,雖然可能也不是很多,但明顯比對母親要多,這才是她多看了吳娘子一眼真正的原因。這話如果和二姐說,怕是要被拍死,二姐根本沒法理解這種邏輯的,只會覺得離經(jīng)叛道。
哎,都御靈仰頭望天,沒人會在知道自己的父親不怎么愛母親之后,還能坦然處之的,雖然都御靈對父親母親感情不深厚,但血緣關(guān)系是深刻的,她也不能淡然。只是忽然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憂慮,不結(jié)婚大概是沒可能的,但結(jié)婚,和誰結(jié)?然后再重復(fù)父母之間這種不尷不尬不深不淺的夫妻關(guān)系么?都御靈不太樂意的,可是不樂意難道就能避開么?她有些茫然,這個時代的男人大概是差不多的,窮的富的,高貴的卑微的,都一樣,不是個人使然,是社會規(guī)律使然。都御靈忽然有種想當(dāng)男人的沖動,她不想端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任由夫君的挑選擇撿,偶爾的垂憐,那太可悲了。
都御靈腦子里亂七八糟,胡亂想著,沒注意身后的元斐元月,突然被人群隔開了,離她越來越遠(yuǎn),之后眼前忽的一黑,腦子一暈,就被人擄走了,隱于暗處的元凌立刻現(xiàn)身,追擊,但是擄人的人身手不賴,一時半會竟然沒有追上。元凌臉色微變,在血衛(wèi)的眼皮下,擄走主子,這樣的事情是絕不可能的,除非擄人者也是個絕頂高手,但越州城內(nèi)的絕頂高手,腦抽才會擄走應(yīng)國公的女兒,所以只有一種可能,這個高手不是大晉人,而敵國人能蹲守主子行蹤并借機(jī)擄走,說明所圖不小,意識到這點(diǎn),元凌不再猶豫,朝天空射出血衛(wèi)特有的暗號,整個越州城的血衛(wèi)都會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都昊自然是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身邊的血衛(wèi)元鷹現(xiàn)身:“主上,五小姐被敵國高手擄走?!?p> 都昊手一頓,抬頭看向元鷹,眼含深意,元鷹低頭不語,都昊沉默片刻,才開口:“追?!?p> 元鷹領(lǐng)命而去,安排手下血衛(wèi)全城秘密追捕,守衛(wèi)森嚴(yán)的越州城,居然能當(dāng)街擄走應(yīng)國公府五小姐,這樣的本事必定不是常人,所圖也必定不小。
果然一個時辰后,元鷹來報:“主上,失去五小姐蹤跡,元凌一路尾隨,也沒了訊息?!?p> 都昊臉色黑沉,面無表情,“將元斐元月帶來?!?p> “是?!?p> 元斐元月二人此時已經(jīng)被五花大綁,押到都昊面前,元鷹冷漠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倆個徒弟。元斐自知罪無可恕,一五一十將所見交代清楚,元月稍微弱一些,有些受不住這樣的高壓,眼眶通紅,“國公爺,奴婢該死?!?p> “你的確該死,沒用的人,不需要留在血衛(wèi)?!倍缄焕淙婚_口。
元月一陣瑟縮,噤若寒蟬。只聽上頭的聲音響起:“將她們?nèi)尤胙?。?p> 元月瞳孔大睜,元斐也抖了一抖,咬著牙沒發(fā)出聲音,面露絕望。
都昊揮手讓他們帶走。
元鷹近前,“主上,按照元斐的線索,那人恐怕身手不在元凌之下,敵國中有這等實(shí)力的也只有大宛國了?!?p> 都昊微微頷首,大宛國按兵不動多年,向來不參與紛亂,為何此時突然出手,這個問題自確定高手來源之時便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里,大宛國究竟想干什么!綁架他的小女兒,能獲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