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倆日,都御靈穿著文人雅士的衣服,招搖過市,市井茶寮,酒館紅樓,都去了個遍,將整個都城摸了個透。
原來她已失蹤半個月了,只不過四相合力蓋住了此事,所以尋常百姓還不知曉,只覺得從半個月前開始宵禁甚嚴,各處都有衛(wèi)隊身影,一不小心就會被抓,入了大獄。
而十日前,南相病重,郁家上下慌做一團,郁相的兒子郁百赫臨危受命,替父掌事,遭到了其他三相的反對,但六部中不乏有人公開站隊,表示支持郁百赫,一時之間朝堂之上形成了對峙,郡主也并未作出任何干涉,聽之任之;再后來坊間流傳著都家兄妹亂倫的淫詞艷曲,傳的沸沸揚揚,一時之間嘩然眾人,一群書生跳了出來,公然指責都御靈不守婦道,禍亂朝綱,引得一群人義憤填膺,日日上書。
輿論壓力之下,都家老族長被一輛馬車拉進了王宮,顫顫巍巍地走進了太辰殿,跪在當中,細數(shù)了有關都御靈的惡跡,念在立國有功的份上,請求都成宏將她貶為庶人,永生不得踏入都城。都成宏一臉茫然,在郁百赫的引導下,答應了都家老族長的血書請求。
眾臣被這一番變化,打的措手不及,雖心中疑慮萬千,卻也不敢公然違抗王令。其他三相,一直防著外部的書生,沒想到都老族長會來這么一出。
就在郁百赫準備當眾宣讀王令時,連日來一直沒什么動靜的珠簾后,響起一道冰涼的讓人不寒而栗的聲音:“小南相好不威風呀?!?p> 范玠等人聞聲皆大舒一口氣,郡主沒死。
郁百赫抬頭看向珠簾,都成宏也一臉欣喜,“姐姐?!?p> 都御靈漫不經(jīng)心地走出珠簾,在臺階處站定,掃視了一眼殿內,不少官員本能的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劉之崇和范玠微微朝她行了一禮,蔡恒見他二人行禮忙也跟著彎了彎腰。
郁百赫震驚片刻,心下一橫,劍已出鞘,沒有回頭路了,朗聲道:“見過郡主,臣再如何也不敢越過吾王,不比郡主您,垂簾聽政,女子專權。都老族長冒死進諫,拳拳之心,皆為我東越國運,若郡主深明大義,該順勢而為,以保國祚才是?!?p> “呵,國祚?大義?國運?”都御靈冷哼:“貶了本郡主,好給你郁百赫騰地么?用不著這么麻煩,干脆廢了我們都家血脈,退位讓賢,這東越改姓郁,如何?”
郁百赫冷笑,“不敢,郡主若非要如此偏激,臣無話可說?!币慌烧x凜然的模樣。
“你當然無話可說,因為金剛軍的兵權你還沒拿下,如何敢有話可說,只能拿捏著我那要傻不傻的弟弟做筏子。本郡主發(fā)過誓,離殤谷困不死本郡主,本郡主必當殺光你們這些犯上作亂的賊子!來人。帶上來?!?p> 太辰殿外,一隊黑甲軍壓著倆排人走至近前,第一排是郁家老小,第二排則是十來個黑衣人。郁百赫大驚失色,尤其在看清那些黑衣人時,面色慘白,那是他的底牌,恐怕是大勢已去了。心下了然,神色反倒不再驚惶,“都御靈,你果然好本事,真后悔沒有直接萬箭齊發(fā)射死你,好過如此艱辛的追殺。成王敗寇,我郁百赫絕不向你屈服?!?p> 都御靈挑了挑眉,無視他的大義凜然的模樣,繼續(xù)說道:“將南相抬上來?!?p> 郁橫江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十,滿頭白發(fā),氣若游絲地躺在小轎椅上,被抬上了殿。滿眼絕望地看著都御靈,說不出話來。
都御靈冷冷地看著他,“郁相,到如今還一副受脅迫的樣子,真是沒必要了?!?p> 郁橫江眉頭微跳,剛要開口,就被都御靈打斷:“郁百赫,生母姓白對吧?”
郁橫江虎軀一震,頓覺一切都失了先機,從小轎椅上走了下來,跪在了地上,“老臣,糊涂。一時貪戀美色,卻沒了回頭路?!?p> 都御靈懶得聽他廢話,手一揮,“郁百赫,集結亂臣白鐘鳴黨衛(wèi),行刺本郡主,意圖謀反,顛覆朝綱,判凌遲處死,立刻行刑?!庇魴M江聞言癱坐在地。
幾名黑甲禁衛(wèi)軍上前按住郁百赫,將他拖出太辰殿,綁在了殿外的柱子上,周圍跪著郁家一家子還有黑衣人。
郁百赫驚懼不已,目眥欲裂,高聲嚷道:“都御靈,你這妖女,罔顧人倫,心狠手辣,不配為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p> 都御靈站在殿上,幽幽地說道:“本郡主俯仰天地,無愧于心,何懼鬼神。你們吃著本郡主千辛萬苦百般苦思帶來的紅利和安穩(wěn),卻還要恩將仇報,倒打一耙,可不是鬼也。貪心鬼,惡鬼。行刑?。?!”
隨著一聲聲的慘叫,逐漸減弱,柱子上的血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血人周圍的人已經(jīng)哭干了眼淚,連害怕都變得麻木,殿內的眾臣,心下一片駭然,有那心虛的,倆腿顫顫,瑟瑟發(fā)抖;郁橫江已緊閉雙目,不敢再看,深吸一口氣,重重磕了個頭:“郡主,吾自知罪不可恕,吾兒也罪有應得,只求郡主能看在老臣當年第一個站出來擁護郡主的份上,給郁家無辜老小留個全尸。老臣愧對郡主,愧對吾王?!闭f罷,起身撞向了身側黑甲衛(wèi)手中的劍刃,抹脖自盡,一命嗚呼。
都御靈揮了揮手,讓人將尸體抬走。殿外也行刑完畢,十來個黑衣人人頭落地,至于郁府家眷,一杯毒酒,留了全尸。
那日太辰殿外,血流成河,越王宮外,某些不為人知的角落,也人頭落了一地。品香閣,以及順著它牽出的線,全部一網(wǎng)打盡,禁衛(wèi)軍所到之處,無不血腥十足。白鐘鳴留下來的黨羽,還有一些搖擺不定的墻頭草,盡皆伏誅。
此時,太辰殿內,鴉雀無聲,只聽到禁衛(wèi)軍傳令官一聲聲的來報,都御靈以鐵血的手段,震懾住了整個太辰殿,也震懾了整個都城。宮外的書生,紛紛如同扼住了喉嚨的鴨子,蜷縮起來,深怕屠刀揮向自己的脖子。
尋常百姓,連著幾日都有斬首示眾的戲碼可圍觀,聽著那監(jiān)察官一字一句的念著被行刑人的罪狀劣跡,百姓們逐漸開始拍手叫好。
當人們再次提起那段血腥的日子時,都已想不起由頭是什么,只記得那大快人心的場面,以及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官府時不時下發(fā)的租地令和減免賦稅的喜悅,還有那些個官老爺們春風和煦效率十足的樣子。
而那些曾經(jīng)群情激奮的書生們,在經(jīng)歷過倆股顫顫的驚嚇,又迎來了一波填補官位的沖擊之后,徹底沒了脾氣,一個個像打了雞血的鵪鶉一般,執(zhí)行著郡主下發(fā)的每一個政令,不敢有一絲懈怠,生怕郡主舊事重提,揪住小辮子,被其他人搶了蘿卜坑。
都御靈搖著扇子,著男裝走在大街上四處瞎晃,身后的衛(wèi)凌匯報著近日的整頓問題,元凌跟在另一側,默默地聽著看著,他有些恍惚,無法將眼前這個生殺予奪的郡主和幾個月前在離殤谷深處那個如同妖精一般惑心又柔弱嬌媚的女孩合并在一塊。
衛(wèi)凌:“主子,百圖那兒來了消息,找到寶珠了?!?p> 都御靈腳步一頓,原本笑盈盈的臉瞬間沒了笑意,“別打草驚蛇,帶我過去見見?!?p> “是?!?p> 仆從拉來馬車,一行人往東城門外去了。
此時,東城門外,一處官道旁,有個不大的茶寮,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這個茶寮原本半死不活的沒什么生意,最近聽說換了東家,新東家做的一手好面,出遠門的人,臨行前,來這落個腳,吃碗面,也是不錯的慰藉。,加上那東家娘子雖穿著樸素面容不顯,身段卻是極好的,可把經(jīng)過這兒的各路單身漢們羨慕壞了。
何誠一邊招呼著茶客,一邊顧著鍋里的面,老遠地看到有輛華麗的馬車朝這兒駛來,不知是哪個貴人出游路過這兒,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慣這些粗茶淡飯。
“哎,面怎么還沒好,快點啊,咱吃了還得趕路呢!”有人扯著嗓子朝何誠喊道。
何誠忙笑著賠罪:“馬上馬上,這不,面就好了?!笔稚侠鞯膿浦妫闹袇s一片陰霾,這些人哪是催他,分明是想催娘子。
果然,何娘子聽到了動靜,不得不出來幫忙,那些人立刻笑了開來,目光肆無忌憚地朝何娘子身上撇去。何誠夫妻倆縱然氣憤,卻也無奈,這就是生存。為了賺夠盤纏,他們只能任勞任怨。
何娘子按捺著脾氣,忙前忙后,眼角不經(jīng)意間撇到了那輛越來越近的馬車,倏地渾身發(fā)僵,動彈不得,手里的碗碟啪啦啦摔落在地,何誠朝她看來,只見她臉色煞白,魂不守舍,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是那輛馬車,何誠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那些吃面的人聽到摔盆子的聲音,還以為這小娘子發(fā)脾氣,各種罵罵咧咧地吵嚷不休,何娘子恍若未聞,只呆呆地看著馬車,渾身冰冷。
一柄劍掃了過來,砍在了茶寮的一側柱子上,茶棚搖搖欲墜,嚇得眾人抱頭鼠竄,不一會便沒了人影,此時馬車也堪堪停了下來,一個俏麗的公子跳了下來,走至何誠面前,淡淡地吩咐道:“來碗面。”
何誠心中大驚,手指微抖,按壓下心中的不安,老實地給這位公子下面。
都御靈自顧自找了處尚且干凈的桌子坐下,搖著扇子驅趕著春日的熱氣。寶珠直愣愣地看著她,緩緩跪了下來,埋頭無言。
何誠不一會就做好了一碗面,端至都御靈面前,然后走到寶珠身邊,和她一塊跪著。
都御靈用筷子挑了口面,咬了一口,不住點頭:“嗯,就是這個味道,老板,怎么做的?”
何誠看了眼寶珠,“回~公子,草民家中祖?zhèn)鞯氖炙?,勉強糊口。?p> “為何跪著?”
寶珠終于找到了出聲的力氣:“郡主,奴婢自知罪無可恕,本想十月懷胎后,罪人再去見您?!?p> 都御靈看了眼她的肚子,將筷子放下,發(fā)出輕輕地碰撞聲,在寶珠耳里卻猶如千斤重,“寶珠,本郡主說過是不是,有喜歡的想成親的,跟本郡主提一提,難道本郡主會棒打鴛鴦嘛?。?!為什么要偷偷摸摸,瞞著本郡主???”
寶珠淚如雨下,“奴婢不是有意隱瞞,實在是,造化弄人,三年前,奴婢和他相識相知,可那時郡主您身陷囹圄,自顧不暇,奴婢實在不敢以這事來增加您的負擔,奴婢不能說;后來郡主每日忙于政務,日理萬機,奴婢不可說;再后來,宮變之后,奴婢意外知曉了何誠的身世,奴婢不敢說;上元節(jié)那日,奴婢原本只是想和何誠遙遙相望有個念想,誰知竟是圈套,奴婢不敢為自己開脫罪責,只是奴婢私心不忍腹中骨肉就這么和奴婢一起去了,只能做了那背主的罪奴,茍且偷生。奴婢是必死之身,只希望能給腹中孩子一條生路。”
都御靈聽著她字字泣血,想起過去的那幾年,寶珠的樣子,忠心有之,情義有之,卻終究敵不過私心二字。也許真的是為母則剛,為了孩子,任何都能放棄,何況是她這個主子,理性上是理解的,但終究是背叛。都御靈目光漸冷,“在你得知他是白家人時,你就應該及時止損,一刀倆斷,是你放不下自己的情欲,才會一步一步走進他人設好的溫柔陷阱。你這是愚蠢,不值得同情?!?p> “郡主,何誠也是才知道自己是白家人,那些人從未在他面前出現(xiàn)過,他也沒想到自己的身世如此離奇。一切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貪心,是奴婢愚蠢。何誠他并沒有利用我,也沒有害您?!?p> 何誠看著痛哭的妻子,心中悲戚,出身不是他能左右的,被動地接受這一切,虛無縹緲的家仇,萬般無奈的逃亡,何誠覺得好累啊。
都御靈看著地上倆人,有些煩躁。推翻了面碗,徑直走回了馬車,在衣角消失在車簾之后的那一刻,身后的元凌和衛(wèi)凌二人聽到她清冷的聲音:“殺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