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天有九重

　　面對戎夜的威脅，三日過去，念念仍是無動于衷。

　　心里頭卻是焦灼的很，知道自己現(xiàn)今沒了靈法，而又每天被滿屋子人看得死死的，能如何逃出這拂鳴殿呢？！

　　這三日戎夜都未露過面，倒也清靜不少，就是吃不上蓬萊的果子了，正是嘴饞。

　　一個小仙姑鞠身到她耳邊，喚了兩聲：“念念姑娘！念念姑娘！戎月公主來探望您了！”

　　小仙姑這算是知會過了，而后朝著剛步入殿內(nèi)的戎月鞠了一鞠便領(lǐng)著眾人退了出去。

　　戎月身前也只留了兩個貼身的小仙女兒，但公主的架勢端的很足，趾高氣昂望著塌上的念念。

　　念念扭轉(zhuǎn)頭看過去，莫不好奇。

　　那人兒看起來生得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念念咂摸了瞬，想起以往從鎮(zhèn)子里一些小書攤上看過的話本子里的美人兒圖，對！就與那圖里的美人兒一樣，好看極了！

　　就是不能多看，那眼神里的輕佻多過純真，敵意甚過爛漫，多看上幾眼就覺討厭！

　　戎月挺近了一步，開了腔，說：“早就知道哥哥殿里藏著人，原來也不過如此嘛！”戎月話里有話，像是在說眼前這女人看起來也不怎么樣，怎會迷的她哥哥這般失魂落魄呢？！

　　念念暗自翻了個白眼，心想這果然是來找茬的，不予理會，也不在意這個什么公主以及她所說的那些聽起來不怎么順耳的話，只是緩緩閉了眼，極愜意的長舒了口氣，徑自打起盹兒來。

　　這還了得？！生平頭一回不被人放在眼里，戎月氣的腮幫子都咬緊了，提手運氣，正想給她點顏色瞧瞧，忽地被門外打進來的一道法力給擊中了手腕，瞬間折了力道使不出勁兒。

　　不用看她也知道，九天之上如此護這個外來妖女的除了自家哥哥還能有誰。

　　但門口并沒動靜，門外的人看來并不想暴露，她只好認栽。

　　“罷了！我的婚事將近不宜見血，放你一馬！哼！”戎月氣的狠狠瞪了念念好幾眼，只是那頭的冷靜和無動于衷總讓她心里窩著火，可想想既然是受了哥哥所托而來，還是辦正事兒吧！于是又道：“聽說二萬年前就是你將我夫君給擄了去，還將他打了原形斷了他龍角，你說這個仇我該怎么報？！”

　　夫君？！

　　她說她的夫君···螭吻？！

　　沒待念念從震驚里緩過來，戎月又雄赳赳氣昂昂地接著道：“只怕也用不著我動手！聽說我夫君近日已經(jīng)有了起色，想必就要痊愈，待我們完了婚，若讓他在天庭上碰了你，定是要了你的命！呵呵呵，怕了吧！別以為我哥哥能護得了你，聽說我夫君如今身負上古神力，即便整個天庭都沒幾個能是對手，你這動彈不得的死人模樣，也不過吹口仙氣兒的功夫！”

　　念念突的睜大了眼直直望過去，像是火苗子竄出來了似的，竟驚的戎月小退了一步。

　　而此時念念面色上才終于有了些變化，簇緊了眉頭，目光灼熱，咬緊著牙關(guān)，連呼吸聲都變得沉重又壓抑，緩了好幾口氣，像是在努力克制著心中怒火，才又一字一句地厲聲道：“你以為，他會娶你？！你又以為，他舍得殺我？！”

　　“你！···你?。　比衷職獾闹碧_，總歸是眾星捧月般長大的，從來也沒人跟她唱過反調(diào)或者吵過架，一時氣沖腦門，卻又不知該怎么反駁，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然而念念眼睛里竄出來的那帶著股攝魂之魄的目光，真真切切讓戎月還是有些膽怯的。

　　她慪著氣，小臉漲紅，怒道：“你且等著！待我成親之日定要你目送著我們在南天門下朝拜天地，我定要你親眼看著我被娶進東海！”

　　戎月是不大明白，她家準太子哥哥為何要讓她跑到這女人面前來，還要故意掰扯她與魑吻的婚事。

　　結(jié)果現(xiàn)在惹來一肚子氣，真真是搞不明白！

　　然一直隱匿在門外的戎夜，他想要知道的亦已都心中有數(shù)。

　　不日前念念拒絕他時聲稱自己已有夫婿，說的該就是那東海的幺龍子了吧！

　　?

　　說起東海那頭，不日前剛得了消息，幺九殿下已見初醒，只不過精氣神未穩(wěn)，連床也下不來，才認了人便又昏睡過去。

　　天尊這就按耐不住了，即刻下了道旨，百日過后即為東海九殿下與戎月公主舉行成婚大典。

　　然而，趕在還不足一月即是太子登封大典時期，任誰也沒料想到的，相比之百日后公主大婚更為轟動天界的消息，竟是準太子殿下即將迎娶蓬萊圣女為正妃。

　　這消息一爆開，簡直比天雷還要響徹天際。每一個人在聽到時無不追問了三四次一再確定自己沒聽錯才且信且疑。

　　一眾只知道當(dāng)初是昊天戎夜親自帶兵搗了蓬萊捆了那蓬萊妖女回來，可不是直接就把人流放了南無極夜閣么？而且，當(dāng)初說好的妖女妖女妖女呢？！怎么的就成圣女了？可得有天尊親封仙號仙籍？

　　進了南無極夜閣居然還能活著出來不說，如今更是要成為準太子妃？那無疑不就是將來整個天庭的天后？！

　　這橋段簡直是比人間那戲班子里唱出來的還要撲朔迷離??！我滴個乖乖！

　　盡管眾仙家皆是詫異不已疑惑重重，也沒人敢究問??！

　　那天尊心里怎會沒把自己的算盤？！

　　于他而言，此女雖無仙資輩分，卻可說是上古女媧留下來的圣物，受天地精華所滋養(yǎng)今而成人，與蓬萊息息相關(guān)，若她與未來天子成婚倒也能成個美名。更重要的是，蓬萊不就能名正言順歸天庭所轄，外界有何理由不服？想想甚是美哉。

　　尤其王母一向以女媧娘娘為標榜，這樁婚事倒也不無歡喜之處。

　　而最最重要的是，準太子要娶人家的態(tài)度強硬，能有何奈？！

　　進南無極夜閣前答應(yīng)好好的回來就選妃，可居然跟自己母后還玩起來小心眼，說只答應(yīng)了登太子位當(dāng)天同辦婚典，可與誰婚便只能是他自己說了算。

　　??

　　在念念終于對這樁婚事松了口時，盡管那冰冷的語氣沒半點真心的口吻，卻還是讓戎夜心生燦爛。

　　他心底早已做了決定，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他只要念念能點頭，能為他留在天界。

　　也盡管先前心里因她所說的‘夫君’一事生了不少疙瘩，可自打念念點頭了后，他甚是被喜悅沖昏了腦袋，天天都跟泡在蜜罐子里似的，擱置下了九霄云殿一切公務(wù)，整日的黏著她，陪著她。

　　龍骨鎖倒是去了，只是念念的身子骨不盡人意尚有些虛弱。

　　關(guān)鍵是戎夜根本不給她自己走動的機會，無論是去院子里走走逛逛，還是去涼亭里乘涼賞花，均是抱著她到各處，全然不將一眾正在因為婚典之事忙里忙外的小仙姑子們放在眼里。

　　這四五日來，念念從未表露過任何異樣心緒，即便四肢重獲自由了，也從未說過想出去這拂鳴殿以外的地方，只是由著戎夜對她的所有好，也由著木三一天好幾遍的在她跟前將婚典的過程步驟復(fù)述了一遍又一遍。

　　其實，她確實有認真了聽，不光認真了聽，還在心里頭悄悄將他所說步驟都給默記下來。

　　而她最在意的，便是南天門下朝拜天地這一環(huán)。

　　想來，倒還得感謝那位傲嬌的小公主。

　　若不是她來鬧了一場，念念又怎會知道天庭的婚儀還有這一習(xí)俗，也才因此想起以往與魑吻尚在蓬萊時，聽他說起過兒時過往，譬如每年會上天上去吃吃喝喝玩一趟。

　　彼時，念念問：“鎮(zhèn)上的人們都說天上有仙，七婆婆也說過，那仙到底什么樣？他們都住在天上？天上也有山也有河嗎？是我蓬萊好，還是天上好？”

　　魑吻答她，說：“當(dāng)然是蓬萊好了！天上就算再好，沒有念念，那就比不上蓬萊！而且，天上既沒有山也沒有江，過了那南天門就是天界，神仙們就在那里頭；出了南天門，下邊兒就是人間。人間在中間，人間再往下那是冥界。至于天上的神仙到底什么樣嘛…不好說，好像都一個樣，帶著一張笑臉面具，見誰都笑面盈盈，笑什么也不知，奇奇怪怪，我不喜歡！”

　　上至天界下至冥界，人間在中間；進南天門是神仙，出南天門是人間。

　　念念心里頭一直不曾忘。

　　??

　　準太子殿下的大婚籌備的雖是匆忙了些，但毫不馬虎，皆是以天界最高禮儀處之。

　　即連新娘子的嫁衣也是耗費近半月才終于趕制完成，由八個小仙姑將其敞開了捧著送到拂鳴殿來，只為了不讓其留下一絲折痕。

　　這一路上直到進了殿門的那一刻，幾乎所有路過哪怕只望了一眼的人，無不為之驚嘆。

　　聽送嫁衣的小仙姑說，這可是彩霞仙人梭了十來天的午時晚霞才織成的霓裳。怪不得通裳都透著火紅色的霞光，好是耀眼。

　　木三喜滋滋將小仙女兒們領(lǐng)到念念與昊天眼前時，那準新娘子只是多看了兩眼而已，神情并未見意外之喜。

　　又如何呢？于念念而言，再好看再稀奇不過的嫁衣，又能如何呢？！不是為自己所喜之人而穿，能有多稀罕……

　　??

　　大婚當(dāng)日，放眼整個天界過去的百萬余年，怕是都沒有比今兒更熱鬧的場子了。

　　九千多只喜鵲托著七彩云霞搭成的鵲云臺，乘坐著頭戴鳳冠金珠流蘇遮面的新太子妃，由九十九只嘴叼紫霞仙綾的九幽靈鶴領(lǐng)航，而其后跟著上百仙童舉美玉宮燈，沿路撒著璀璨星子，從拂鳴殿一路緩行到了南天門。

　　新太子妃身上所著的霞彩霓裳華光萬丈，使得半天朱霞，好一番盛世美景。

　　念念如今已是天尊賜名的蓬萊圣女，意囑上古遺下的圣物所化，受尊前免跪之榮。

　　且更是太子殿下一心急急想要娶進門的女人，天家真真是給足了榮耀。

　　天界所有仙家今日差不多全聚在了天庭，一睹這可謂萬世以來最為盛大的婚典。

　　站在鵲云臺上，念念透過金珠流蘇隱約將周遭看個大概——百千的仙人一路次第有序的列著長隊，每一個目光如炬統(tǒng)統(tǒng)落在了她身上。

　　而個個都想快些瞧瞧這萬眾矚目的新太子妃今日的圣女，來日的天后，那是個何等模樣。

　　鵲云臺停下的地方正是南天門近十丈高的金鼎拱門下，是仙界與凡間的銜接。

　　而拱門下方正站著一人，昊天戎夜。

　　??

　　就天庭的規(guī)矩，兩位新人將在這里參拜天地，以求婚合萬世。

　　戎夜神采奕奕，眉宇中似是泛著層層激動澎湃之情。一身裹著金邊兒的玄色錦衣禮裳，束的他腰身挺健，從胸襟到背身一條金絲繡龍栩栩如生，好一副大氣凌然的氣派模樣。

　　硬朗的俊顏在看到新娘子從鵲云臺上步下來的那一刻，瞬間便流露出了只為她才有的柔情翩翩。

　　念念朝他望去，可瞳孔里真切望著的只是他身后，南天門外那一望無際的滾滾云海。

　　她似是若有所思，步履僵硬地走到戎夜身側(cè)，好在紅紗遮面也遮住了她眼中的旖旎。

　　此時南天門前僅她二人，其余仙人均列于大道兩側(cè)。

　　念念暗暗在心里琢磨，定得尋一個最好的時機，必然要在與戎夜拜天地之前。

　　她和螭吻都尚未做過的事，又怎能與他人先行？……哪怕是假的！

　　然今日豈止是大婚之日，更是太子登封大典。

　　玉皇天尊及王母天尊乘著另一座云臺，御行到了大道中央的半空中，居高臨下的受著所有仙家跪拜，而后宣旨意——

　　嫡系子弟昊天戎夜，承三圣之才德，歸朝一年收服蓬萊，由即日起，榮登太子之位，輔佐其政。

　　旨意剛剛宣畢，眾仙家連同戎夜齊齊跪地謝恩。

　　而就是那一瞬間，念念知道這便是她要抓住的時機，且只有一次。

　　??

　　于是不做多想，悄然將步子后移了兩步離開昊天的余光范圍，爾后緊接著一個轉(zhuǎn)身便卯足了勁兒狂奔，十一二步后，張開雙臂，乘著風(fēng)躍了出去。

　　在云層中逆風(fēng)下墜，寒風(fēng)在耳畔呼嘯而過，像極了猛獸哀嚎。

　　彼時她想起魑吻說過，南天門下邊兒就是人間?？上雭硭膊贿^說了個一二，卻是未曾說過這南天門下還有九重天，如今毫無靈力的她硬生生墜過九重天，每一道泠冽的風(fēng)如冰錐子穿過身體，劃破了肌膚，就連七尺多長的霞彩裙擺也被劃破成碎屑。

　　她不知道自己墜了多久，只是覺著每一寸肌膚都要在刺骨的烈風(fēng)中被風(fēng)化了似的，最后渾身被麻痹了一般動彈不得，而腦袋逐漸失去了知覺和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