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夜一邊在自己尺度驚人的豪宅中奔跑,一邊不斷“回想”起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
他想起了自己和“黃瑪莎”認(rèn)識的始末:自己那天醉醺醺地傻笑著從一間PUB中溜出,連保鏢都沒帶,就這么一個人在街頭自由浪跡,卻因為撞到了幾個地痞混混慘遭圍毆。
他試圖報出自己的名字來震懾別人,獲得的卻是嘲笑和加倍的拳腳。
這時候,路邊的便利店中,沖出一個瘦瘦的女生,她手上拿著香煙和啤酒,謙卑地請求幾個混混,別跟個醉了的人計較,千萬高抬貴手。
那幾個混混得意洋洋的離開,李長夜罵罵咧咧地試圖起身去追,嚇得那女孩緊緊抱住他,他清清楚楚地聞見女孩捂在自己嘴上的小手,淡淡的廉價護(hù)手霜的清香。
等幾乎嚇瘋了的保鏢和管家們找到他時,已經(jīng)是兩個小時之后,他趴在便利店的桌子上睡得正香,身上還蓋著女孩的外套……
次日醒來,一身傷痛的李長夜一邊哎唷哎唷叫喚,一邊艱難地回憶著昨晚支離破碎的片段。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女孩指間的香氣,但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她的相貌。
不管怎樣,平白受人恩惠,不是葉大少的風(fēng)格。
靠著零碎的記憶和保鏢的指點,當(dāng)晚,一輛華麗耀眼的蒂芙尼藍(lán)色的跑車,停在了那間有些偏僻的便利店門前。
依然鼻青臉腫的葉大少,笑瞇瞇的從這輛被本市無數(shù)交際花熟知的保時捷918中鉆出,手上拿著一件簡樸的女式外套,走進(jìn)了便利店……
后來發(fā)生的故事,就仿佛灰姑娘的翻版。
本市著名花心大少葉長禮,通過護(hù)手霜的味道找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驚詫地發(fā)現(xiàn)這個小妞雖然不施脂粉,但那種清水出芙蓉的清純嬌美,和毫不扭捏地把他和一個價值二十多萬的皮包一起趕出門外的做派,讓見慣人間春色的他竟怦然心動!
在后面發(fā)生的故事就有些俗套了。
從早晚各一車的玫瑰,到鋪天蓋地的媒體求愛,再到驚艷了整座城市的煙花獻(xiàn)禮,直到買下整個便利店品牌送給對方的壯舉,都被那個叫做黃瑪莎的女子一一拒絕。
甚至氣急敗壞地告訴他:如果你再打擾我的生活,就是硬逼我離開這座城市!我知道你很富有,但這不是我要的,我會和一個平平常常的小伙子平平常常的相愛,然后過著平平常常的一生,擁有平平常常的幸福。
對不起,你給不起我要的那份平常。
葉大少點點頭,一揮手,帶著他的豪華求愛車隊絕塵而去。
一周后,已經(jīng)換了一家便利店上班的黃瑪莎,得知今天會有一個新員工到崗。
很快,她就看見了被那個碎嘴店長指使的團團轉(zhuǎn)、忙的滿頭大汗還要挨罵的高大青年。
她沒理他。
下班時,那青年歪歪扭扭地騎著一輛自行車追上她:“我們好像順路,我……能不能捎你一段?”
年輕的面孔上,沒有她早已看慣的傲氣和自信,只有汗水、塵土抹出的幾道黑印,以及患得患失的神情。
她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坐在了對方的后座上。
青年仿佛電力十足的比卡丘一樣把車蹬地飛快,隨風(fēng)飄來的汗味傳進(jìn)她的鼻孔,有一種高級古龍水望塵莫及的踏實感。
這樣的情節(jié)每天上演。
到了第十五天時,黃瑪莎忍不住低聲道:“其實,你沒必要這樣的?!?p> 嘎!
自行車急剎,青年撐住車,看向他,滿臉誠懇:“其實我想讓你知道,有錢是有錢,平常是平常,這兩件事并不是完全沖突的。你看,我其實也可以和你平平常常的在一起……”
話沒有說完就停下了。
因為黃瑪莎忽然伸出手,大膽地?fù)ё×四莻€期期艾艾的生怕說錯話的大男孩。
……這些關(guān)于過去的記憶,仿佛浮出水面的尸體,越來越顯得清晰而真切。
甚至兩人說過的一言一語,兩人走過的每時每刻,都無比清楚地鐫刻在李長夜的腦海中!
包括此后的相處,自己曾一度遠(yuǎn)離那些糜爛的生涯,全心全意地陪著黃瑪莎感受著平平常常的生活美好,可是隨著日子漸長,日復(fù)一日的重復(fù),又讓自己心生倦怠,便打著“家里要我學(xué)著做生意了”為借口,撇開黃瑪莎享受久違的自由——
直到昨天,一個老友的派對上,自己固態(tài)重萌,借著醉意,直接拖回來一堆?;ā?p> “該死??!”
李長夜想要捶打自己的腦袋,但如果不拉住被子,就真變成裸奔了。
“你等等啊,你聽我說,昨天是一個朋友過生日,我可能喝多了……我什么都沒干,真的??!”
李長夜穿過走到,沖下樓梯,跑過大廳,奔跑在前花園中,眼看著那個沖出大門的背影,急的大喊大叫。
因為他總感覺要發(fā)生什么很狗血很可怕的事情!
砰!
一輛汽車忽然躥出,重重撞在黃瑪莎身上。
纖瘦的人影飛騰在空中,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瑪莎!”李長夜目呲欲裂,只覺得眼前一黑,就此暈了過去……
人世間最后悔的事,就是你曾經(jīng)苦苦求來的良緣,你曾經(jīng)視若珍寶的那個人,在終于徹底融入你的生活后,便開始褪去曾經(jīng)的光芒與引力,直到被你視若尋常,直到被你呼來喝去,直到你甚至有時會覺得不自由、不自在,直到你渾然忘了你曾經(jīng)那么殷切地、幾乎可以為之放棄一切的想要擁有對方的渴望。
人世間最后悔的事,是當(dāng)TA再一次離開你的身邊,你才后知后覺地察覺到,自己究竟丟失了什么……
“瑪莎!”
李長夜低低道。
他背著樣式普通的雙肩包,下巴上唏噓的胡渣,流露著滄桑的味道。
他站在樹影里,愣愣地看著不遠(yuǎn)處一群玩耍的孩子,還有擠在孩子堆里,玩的不亦樂乎的那道倩影。
如果你走近她也許會發(fā)現(xiàn),在滿頭青絲之下,頭皮上有著橫七豎八、猙獰可怖的瘢痕。
“葉少,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F(xiàn)在黃小姐的情況已經(jīng)很穩(wěn)定了,雖然心智上有些缺失,但還是能夠自己照顧自己的,只要不看見你,她就不會發(fā)病?!?p> 一個身穿白大褂、滿頭銀絲的醫(yī)生,站在李長夜身邊,緩緩勸道。
“永遠(yuǎn)沒有辦法讓她接受我了嗎?”李長夜聲音苦澀。
“葉少,我們盡力了?!崩厢t(yī)生抱歉地說道。
一個人影急匆匆跑來:“葉少,老板回來了,要見你?!?p> “哦……”
書房中,李長夜獨自步入。
窗前有個人背對著他,吞云吐霧的抽著煙。
“爸,你回來了?!崩铋L夜小聲問候。
“五年了吧?”那人不回頭,淡淡說道:“五年,請了多少醫(yī)生,花了多少錢,這些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八年的時間,到底小黃能不能痊愈,應(yīng)該已經(jīng)可以確定了,你,不能永遠(yuǎn)這么耗下去吧?!?p> 李長夜垂下眼瞼,看著地板,眼神空茫而乏力。
是啊,不知不覺,都已經(jīng)過去五年多了。
自己已經(jīng)成了圈子里的笑柄,據(jù)說在網(wǎng)絡(luò)上倒是多了不少粉絲,不過,這些他早不在乎了。
“哼?!蹦悄凶踊剡^身,見他一副蕭索氣象,沒好氣道:“不管什么事情,總得有個時間期限,對吧?你爸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是你守了那丫頭五年,我看也盡到情分了,你總不能當(dāng)一輩子情圣吧?這個周末吧,你給自己收拾收拾,去和你周叔叔的女兒見一面。周叔叔什么樣的人家,你知道的,要不是你這幾年不像以前那么瞎折騰了,人家還看不上你呢。”
這是要我去……聯(lián)姻?
李長夜眨了眨眼,想起來了,周叔叔嘛,那可是世代權(quán)宦,也難怪自己眼高于頂?shù)睦习志尤挥H自來勸自己。
可是真要當(dāng)了周叔叔的女婿,自己再養(yǎng)著黃瑪莎,怕是對方家里也不同意啊。
李長夜有點急了。
他忽然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危機感!
他覺得自己不能去和那位周小姐見面,更不能按爸爸所想的,和她結(jié)婚。
結(jié)婚生子,繼承家業(yè),延續(xù)葉家、周家的權(quán)勢財富……一旦陷入這種生活,失去的絕對不僅僅是黃瑪莎這么簡單?。?!
進(jìn)一步,他又沒來由的閃出一個念頭:自己這幾年來,心心念念的守著黃瑪莎,任憑各路狐朋狗友組各種局都不肯參與,似乎還不僅僅是出于愛和愧疚——
而是下意識地借助對于黃瑪莎的照顧,將心思寄托在她身上,避免淪入紙醉金迷的生活,始終確保自己和“葉長禮最熟悉的生活方式”,保持著足夠疏離的距離!??!
這種感覺很荒誕,就仿佛這具身體里住了好幾個自己,然后各行其是。
“爸!”李長夜忽然抬起頭,思緒混亂,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要說什么,只是覺得自己必須得說點什么,以規(guī)避和周小姐的見面,規(guī)避聯(lián)姻,規(guī)避未來將要發(fā)生的一切。
他語氣惶急地信口說道:“其實、瑪莎現(xiàn)在的傷勢,早就已經(jīng)愈合了,只是按醫(yī)生說法,是腦袋里面的問題,現(xiàn)在她的心智跟小孩一樣,而且不能見我,一見我就頭疼。我就琢磨著,這會不會……你說會不會是神魂方面的問題?神魂!對啊,西醫(yī)治不好,因為他們不懂這個??!您說我要是請一個……道、道士來試試招魂,會不會好使?”
“道士?什么道士?你在說什么呢?”男子的聲音陡然粗重了起來:“看來還是我太由著你了,我看你現(xiàn)在腦子也不大好使了吧!別tm胡思亂想了,周六,下午,收拾清爽了給老子相親去!”
說罷怒沖沖出去了。
剩下李長夜一人在書房里,只覺滿腦子都成了漿糊,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飄忽的狀態(tài)。
道士?
我怎么會說出道士兩字?道士是什么?這世上……有道士嗎?
他皺著眉,慢吞吞的,打開電腦,搜索“道士”。
道這個字兒是有的,道理,道路;士這個字也有,名士,士人。
可是沒有道士啊。
搜索引擎還提醒他,是不是要搜索“倒是”、“刀勢”、“道是”?
難道真是我腦袋出問題了?
李長夜孤獨的坐著,動也不動,雙手抱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窗外太陽西下,影子在斜陽中拉開老長。
李長夜的眼角,忽然發(fā)現(xiàn)影子好像在動。
他沒當(dāng)回事,甚至沒過腦子,只是下意識地多投入了一些注意。
這一下他察覺出來了,是的,影子在動。
確切地說,是影子的兩個胳膊,在飛快地變幻著各種手勢。
艸!鬧鬼嗎?
李長夜差點嚇得叫出來。
沒有這么做的原因是,隱隱地,他感覺那些手勢,是如此讓他熟悉,可是偏偏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又代表著什么意思。
惶恐。
這惶恐中,又似藏著一絲暗暗的期待。
在這樣的復(fù)雜情緒里,李長夜著了魔似的,呆呆看著自己影子的表演。
知道日色黯淡,幾乎分不清影子和地板的界限。
李長夜一直沒眨過的眼神,終是忍不住輕輕眨了一下。
就這一下,他忽然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即將消失的剎那,做出了一個動作:
食指、中指、無名指同時一屈,仿佛扣住了什么東西!
李長夜心中一震,下意識地學(xué)著影子的動作,將三根手指扣起,不知為何,總是感覺少了些什么,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道:“咦,我的陰陽環(huán)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