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功夫，門外傳來洪亮的嚷嚷聲：“什么年代了，還宣揚有論無方那套邪說？內(nèi)服就是內(nèi)服，外敷就是外敷，內(nèi)服之藥外敷，那不是扯淡嘛？小張你也是學(xué)過中醫(yī)的，就這么容易被哄住嗎？”
李長夜翻了個白眼，輕聲對江白眉道：“看來這老爺子國手二字，有些名不符實呀?！?p> 江白眉被他憊懶神情逗得一笑，沒說話，心里卻想，這人性情還真是奇怪，明顯有非凡的傳承和手段，還要跟世俗中的人置氣，卻偏偏并不仗勢欺人，怎么看都不像個難相處的人。
安軒寧剛才自夸記性好，卻被孫極樂出了個彩，心頭正郁悶，聽了李長夜這話，不由嘿嘿壞笑，揶揄道：“我看不是人家名不符實，是你要被拆穿了！其實我也奇怪呢，就你開的那藥，加在一起幾十斤了，熬藥也找不到那么大的砂鍋啊！”
李長夜掃她一眼：“你個小女孩兒懂什么，我爹教我辨藥施針的時候，你大概還穿紙尿褲呢?！?p> 安軒寧氣得一跳老高，叫道：“你自己才多大年紀(jì)？倒和我充大輩了，我今年十八，你呢！”
李長夜看看她：“巧了，我也十八啊！”
安軒寧更氣了：“那我們一樣大，我穿紙尿褲的時候，你難道不穿紙尿褲嗎？”
李長夜擺擺手：“我們山里人哪有你們那條件，我穿得都是舊衣服改的尿布，再說，我也沒吹牛啊，我穿尿布的時候我爸爸就教我道法醫(yī)術(shù)了，你那時候的確是穿紙尿褲啊?！?p> 安軒寧氣得眼睛大睜，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
這是一個滿面紅光的老頭兒一頭沖進(jìn)辦公室，大聲道：“穿紙尿褲就學(xué)醫(yī)的是哪位天才？來讓我長長見識。”
李長夜笑嘻嘻沖他一拱手：“不敢當(dāng)天才之稱，正是小道！”
老頭兒倒也有些見識，目光在李長夜的發(fā)髻上一轉(zhuǎn)，驚奇道：“唷，看著還真是個道士模樣，小道士啊，就是你開出了那神不神鬼不鬼的古怪藥方？”
李長夜道：“那請您指點指點，這藥方神不神鬼不鬼究竟在何處？”
老頭兒冷笑道：“小張記得不全，我先說一樣，聽說要四對螃蟹，那怎么不要姜醋呢？螃蟹沒姜醋可不好吃，你總不會是拿它治病吧？”
李長夜道：“螃蟹不能治病嗎？”
老頭兒不屑一笑：“本草綱目介部記載，蟹之釋名，螃蟹、郭索、橫行介士、無腸公子，雌名博帶，氣味咸、寒、有小毒，主治殺莨菪毒，解鱔魚毒、漆毒，治瘧及黃疸，搗成膏興疥瘡、癬瘡。搗出汁滴耳聾。”
說罷一指王存一：“這位患者的病情可對癥？”
江白眉和安軒寧，都是多少知道李長夜本領(lǐng)的，自然不會懷疑他不懂裝懂，但是看這老頭醫(yī)書背得極為嫻熟，神情也是自信無比，不由對視一眼，不免有些擔(dān)心。
李長夜點點頭，道：“老醫(yī)師熟讀本草，佩服佩服，不過《隨息居飲食譜》中亦有記載，蟹，甘咸寒。補骨髓，利肢節(jié)，續(xù)絕傷，滋肝陰，充胃液，養(yǎng)筋活血，多用于治療跌打損傷?！?p> 老頭兒不防李長夜年紀(jì)不大，書袋吊起來可也一套一套，有些詫異，但還是不屑道：“清朝王士雄雖然也是名醫(yī)，又豈能和李時珍相比？他這飲食譜聽名字就知道，講的是飲食養(yǎng)生之道，雖然不無道理，但終不是醫(yī)經(jīng)正典，不足為憑。”
李長夜笑道：“哦！原來如此，那我再背一段明朝的書您聽聽：‘倘骨斷筋折，損傷過重，服過童便、黃酒，即取生蟹搗爛，以好燒酒沖服，其渣敷在患處，日日服之，亦能接筋續(xù)骨。其童便、黃酒，每日仍不可缺。如無生蟹，或取干蟹燒灰，酒服亦可。此跌打損傷第一奇方?！绾危俊?p> 老頭兒雙眉緊皺，盯著李長夜：“小伙子你別欺我，我行醫(yī)四十年，凡是應(yīng)有的醫(yī)書，我就算背不得，也決不會不知道！你這段書聞所未聞，是哪本醫(yī)書的記載你倒說說！”
李長夜道：“想必您老的精力都使在醫(yī)術(shù)上了，沒看過這本《鏡花緣》。”
老頭兒大怒，跳腳道：“《鏡花緣》就是個小說，你拿小說里的故事給人治??？”
李長夜擺擺手，道：“鏡花緣里面醫(yī)方不止一個，我再說幾個你聽聽?！?p> 那鏡花緣中有個人物叫多九公，知道不少驗方，書里面常常拿出來救人，什么鐵扇散、七厘散、平安散、忍冬湯、大歸湯……李長夜記性驚人，將那些驗方的用途、藥物配伍一一說出，老頭兒細(xì)聽下來，不由啞口無言。
李長夜察言觀色，笑著道：“都是真的吧？您想想，這本書里十多個方子，如果皆是真的，那為什么螃蟹這個非得是假的呢？”
老頭兒連連搖頭，一時接不上口。
兩人在這吊了會書袋，孫極樂一陣風(fēng)卷了進(jìn)來，手上拎著大大小小的袋子，還額外拎了個不銹鋼的大盆，憨笑道：“道長，這么多藥，藥罐子可放不開，我看著這盆不錯買了一個，您看合不合用?！?p> 李長夜大喜，連夸他想得周到，接過盆放在地上，對老中醫(yī)說道：“嘴上千萬策難分真?zhèn)?，下手落一子便見高低，老醫(yī)師，且看貧道這煉藥手段，可堪入眼否?！?p> 說罷先取過一大袋石膏倒進(jìn)了盆里，信手一指戳上去，那一塊塊的石膏驀然一顫，嘩地一下，變成極細(xì)極細(xì)的粉末。
隨后只見李長夜雙手如風(fēng)，一般般藥物取出，先是取一點含在嘴中，辨一辨藥物品質(zhì)，根據(jù)品質(zhì)高度隨增隨減，或是一戳或是一揉，那些或硬或軟、或大或小的藥物，就瞬間變成了粉末。
老中醫(yī)看得眼珠都要掉下來了，不由驚呼道：“你這小道士，這可是真功夫吧？你這雙手，比什么破壁機(jī)還好使??！”
李長夜哈哈一笑，手速更快，也就是七八分鐘功夫，那么多藥物全部化成了粉末，一層層堆在盆里，五顏六色分外醒目。
他又取過這幾只螃蟹，夾在手上一抖，但聽嗡地一聲低鳴，那螃蟹連殼帶肉，全部化為醬泥，落入盆中。
李長夜將大盆一抖，所有粉末抖得均勻，取過蜂蜜打開，一斤一斤注入盆中，手捻著盆邊一搓，呼嗡一下，那盆直直飛起半人高，在空中飛轉(zhuǎn)不休，里面的粉末蜂蜜飛速融合，卻沒有一點一滴濺出。
李長夜立在盆邊，低頭細(xì)看，不時出手加一把力道，這盆足足轉(zhuǎn)了快十分鐘，李長夜點點頭，輕輕一點，大盆落地，悄然無聲，里面一個顏色古怪的大藥球，兀自在盆中轉(zhuǎn)個不休，而一股奇特的藥香，伴隨著大球的旋轉(zhuǎn)漸漸彌漫開來。
所有粉末漿液，盡數(shù)融匯入這個大藥球之中，其余地方連一絲粉末都看不見。
一個三十多的護(hù)士，咕嘟咽了口口水，低聲驚呼：“盆凈手凈，知道的這是在制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中華小當(dāng)家來了呢！”
“老醫(yī)師，如何？”李長夜笑著問道。
老頭兒也不傻，這時候是看出來了，這道士絕對是真正意義上的有道之士，不說這藥靈不靈，就這制藥的手段，說是魔幻大片兒都不過分，哪里還敢跟他論道？連連點頭：“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李長夜道：“其實您說的也沒錯，我開的這方子，一般醫(yī)生確實沒法用，每一道藥材經(jīng)過我手，或是增溫或是降溫，其實都有一個處理的過程，最后成藥，才能通過外敷從皮膚中吸收藥力?！?p> 說話間揭開王存一的被子，單手一招，將王存一再次懸起，左手托著巨大藥球，右手開始將他粉碎的骨頭快速一一對上，左手就跟攤煎餅俠似的，及時將粘稠至極的藥糊往他身上敷去，不多時，除了一張臉，從頭到尾給他厚厚糊了一層。
過程中，王存一被疼得生生醒來，但一見是李長夜在忙乎，立刻安靜下來，強(qiáng)忍疼痛任其施為。
醫(yī)生們也看明白了，這其實不就是打石膏嘛，不過醫(yī)院打石膏先要墊棉花紗布，再用石膏繃帶層層包裹，而李長夜則是和刷房子似的，一層層直接往上糊。
沒一會就忙活完了，李長夜順手一道冷氣，那些藥糊片刻間便硬邦邦，將王存一的斷骨穩(wěn)穩(wěn)固定在正確的位置上。
他將王存一放下，笑道：“王兄，我能做的我都做了，這幾日你自己勤用功，三五日便能大好，至于鍛骨練筋之法想必你也有，忍著些痛趁機(jī)練練，好處絕不會小?！?p> 王存一武藝高明，這些道理自然也懂，他此刻周身動彈不得，只有一張臉，露出感激之色：“道長救我之恩德，我必銘記在心。只是這幾天，我這幾個同事，還請你多多看顧。”
周圍有醫(yī)生，他沒法說太明白，但李長夜自知其意，當(dāng)下點頭：“都在我身上，放心便是?！?p> 回頭對醫(yī)生們道：“感謝諸位救治，我們還有些事要商量，要不諸位就去忙吧？”
醫(yī)生們點點頭，魚貫而出，那老中醫(yī)走在最后一個，到了門口，忽然回頭笑道：“小道長，你本事雖然了不得，到底經(jīng)驗不足。病人一躺幾天，你沒給留給排尿口，豈不是要把人憋壞了，趕快開個排尿口吧，我再叫人那個尿袋給你?！?p> 說罷揚長而去，自覺扳回一城。
李長夜不由失笑，王存一武圣級修為，若是幾天內(nèi)的大小便都控制不住，這身功夫可也真是白練了。
這時江白眉將門關(guān)上，回過頭正色道：“老王傷重，幸好李道長仗義相助，但是萬神道、極惡組窺測在旁，我們還是要好好計議一番如何應(yīng)對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