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時候能發(fā)錢啊，我半年前的醫(yī)藥費都沒報?！?p> “你說啥呢，我一年前的都沒報。”
好些人站在外頭，一臉殷殷期盼。
高重山拿到一張收據，客氣道：“那就麻煩你們了，過戶的事情請盡快?！?p> “咱們這邊弄好了就通知你，放心吧，很快的?！睍嬕埠芨吲d，有了這筆錢，自己家退休的老父親，也能把醫(yī)藥費報掉呢。
等回了學校宿舍，李建國關上門，小聲道：“你是不是知道點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舅舅這是？”
李建國覺得不對勁，他在廠子里是認識人的，消息也是從這個人嘴里知道的。今天碰上了，他還挺高興的準備打招呼，結果人家直接朝他使了個眼色，扭臉躲開了。
“我晚上去他家問問。”李建國決定了。
這幾天高重山就住舅舅家，等著過戶的消息。
“大白天的，關什么門啊，我還以為你們沒回呢。”舅媽的聲音傳了進來。
“重山，你可算是來了。走走走，去我們廠子里看看，晚上去紅姐家里吃飯，說好了她請客?！?p> “啊?！备咧厣矫恢^腦，怎么一來就拉他去服裝廠，什么情況？
“你就趕緊去吧，你以為她找你干嘛呢，趕緊幫他們想想主意，我可不想整天吃缺鹽少油的飯菜了。”李建國故意裝模作樣的嘆氣。
“去去去，不就是有一次忘了放鹽，讓你記到現在?！?p> 反正李建國請了假，干脆跟他們一起去。說是服裝廠，只不過是間倉庫改裝成的小作坊。倉庫加上里頭的七臺縫紉機，被學校轉給服裝廠，是他們的所有家當。
加上舅媽和紅姐，工廠里有十二名員工，這就是全部。
紅姐率先向高重山伸出手，握手時用力極大，嚇了高重山一跳。
“總算見到真人了，我欠你一句謝謝。”紅姐落落大方。
“應該謝的人是我舅舅?！备咧厣叫χ氐馈?p> “那是肯定的，但你也不能不謝，我可是聽湘慧說了，多虧了你出的主意?！奔t姐爽朗的笑聲，回響在倉庫里。
稀稀拉拉的幾臺縫紉機，工人們正在縫制著衣裳，是紅姐四處拉來的定單?？墒嵌▎瘟刻。〉骄S持十幾個人的工資發(fā)放都很困難。
紅姐把人請到她的家里，她原本就是學校里一位老師的愛人，但愛人前兩年因病去世，她獨自撫養(yǎng)女兒，學校才把她塞到校辦工廠里，有工資拿，可以撫養(yǎng)女兒。學校的家屬樓，也依舊讓她住著。
也是平房，只是比李建國分到的更小更破。一處角落長年放著一個塑料盆，一看就知道這個地方漏雨。在那個年頭，這樣的條件司空見慣。
吃飯的時候，紅姐說明她的意圖，想向高重山取取經，到底該怎么發(fā)展服裝廠。
“最簡單的不就是抄款嗎？”高重山很奇怪的反問道：“買幾本服裝雜志，再看看大城市流行什么，電視劇電影里穿的是什么，照著做唄?！?p> 這年頭，國內的服裝不就是個抄，誰抄的快抄的好，自然就賣得好。幾臺縫紉機，談什么品牌化，國際化，連鎖化，都是多余。趕緊弄幾款好賣的衣服，讓員工能發(fā)得出工資才是正經事。
然后他就發(fā)現，紅姐和舅媽面面相覷，面露尷尬。
他放下筷子，詫異道：“不會吧，連抄都不會抄？”
看看紅姐，他真是要刮目相看了，這才是真正的猛人。
高重山猜對了。
服裝廠的員工，都是學校的家屬，壓根沒有真正的裁縫。只是會用縫紉機，會縫縫補補而已。之前是給學生做校服，緊急培訓了一下就上崗，自己學校的學生嘛，誰敢嫌他們做的不好。
大點肥點有什么關系，褲腿不一樣長短，回家改改就是了，又不耽誤穿。
結果就是，現在一個流行版出來，他們照著做都做不出來。怎么看怎么別扭，根本賣不出去。
高重山認真道：“真正做事情是沒有捷徑的，不可能只靠著主意或是點子生存。要么花錢請個好裁縫，要么自己去學。”
什么叫基本功，就是沒有這個基本，什么都不是。你把面團抻出一朵花來，首先你得會抻面，這就叫基本。
紅姐忽然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嚇得大家一跳，還以為她要發(fā)脾氣呢。
結果竟然是她悟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這些日子，天天看報看書看文件，整天看到報道中講這些人是怎么從一個點子起家，然后成功的事。”
然后她就給迷進去了，整天想著是不是自己找到一個好點子，就能扭虧為盈，甚至直接把服裝廠發(fā)揚光大。
甚至還給報紙上的點子大王寫信，求他給自己出主意。她也是苦于無人交流，悶著頭瞎想，結果跑了偏。
幸好她把高重山請來出主意，一句話把她給點醒了，一下子茅塞頓開。
基本功都沒有，再好的點子給你，有用嗎？
“服裝這塊，我不太懂，我只是聽說，版型非常重要。好的版型，哪怕平平常常的款式穿出來也好看，版型不好，上身的效果就差?！贝虬鎺煆膩矶际欠b廠里最重要的工種，甚至可以說比設計師更重要。
高重山知道的也只有這么多，這個行業(yè)實在是超出了他關心的范圍。
紅姐又要敬酒，說自己獲益良多。
最后高重山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應該是舅舅把自己扶回去的。
等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清晨，舅媽端了早點，喂完兒子要把他送進幼兒園，自己再趕去服裝廠上班。
等他們一走，李建國便對高重山道：“機械廠那邊確實有古怪，如果不是你帶著錢，直接高調宣布你要買門面，怕是根本輪不到你，有錢也不會賣給你。”
看樣子，他昨天晚上，還是去了朋友家一趟。
“買不成了？”有貓膩的事，高重山一點都不吃驚，沒貓膩會喊一個明顯高出市場的天價嗎？也只能騙騙現在無知善良的老百姓了。
“那倒不是，你錢都交了，工人們都眼巴巴等著這筆錢到位，好多少報銷點醫(yī)藥費。他們膽子再大，過了明路的事，也不好反悔。不過，肯定是得罪人了?！?p> 得罪人？
高重山輕笑，“我不怕?！?p> 什么事都不做，當一輩子窩囊廢不得罪人，你愿意嗎？
但凡想做一點事，就會得罪人。他主動傷害過任何人嗎？沒有，但還不是一樣會有人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恨他。
所以沒什么好怕的，他不主動惹事，但也不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