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身下的這座大殿約有三丈多高。
殿頂鋪著魚鱗般的琉璃玉瓦,上面濺了許多剛剛拋下來的石灰。
由于年久失修,中央已經(jīng)塌了一個大窟窿,露出瓦下的木椽和石梁。
李長清仰頭望去,見洞頂附著不少烏黑的塊斑。
“看樣子這地宮里以前藏了不少水銀?!?p> 大概是因為山體震裂,水銀揮發(fā),在溶洞四周掛上了一層汞霜。
道人把馬燈留在原地作為指引,從窟窿躍入殿中。
殿內(nèi)雖然漆黑一片,但在他眼中卻與白晝沒什么區(qū)別。
剛剛站穩(wěn),抬眼便看到一尊鎏金飾彩的丈六神像矗立高堂。
李長清打量著神像。
這是一尊三頭六臂的鬼神。
左邊的頭五官猙獰,手持哭喪棒。
右邊的頭慈眉善目,須眉細(xì)長,一副佛陀模樣。
居中的臉詭異的沒有五官,雙手合于丹田,掐了個古怪的手訣。
神像立于昏黑之上,一抹朦朧的光透過殿頂?shù)目吡?,照在它的身上,在空曠的大殿里顯得詭秘莫測。
神像前有一排鋪滿灰塵的蒲團,兩套衣褲鞋襪平攤在上面,卻不見人影。
“這是...”
道人皺眉,心中升出一絲不妙。
賽活猴和地里蹦看來已經(jīng)遇害了。
他們二人明明都帶著活雞下來的,怎會被...
而且,詭異的是,殿中除了有兩套衣物,并沒有雞籠的痕跡。
“莫非...”
李長清目光一閃。
他沒有輕舉妄動。
遠(yuǎn)遠(yuǎn)地繞過了神像,直去往后殿。
來到后殿,大體上掃了一眼。
發(fā)現(xiàn)后殿盡頭的洞穴都被石條封死了,已經(jīng)沒法繼續(xù)深入。
這里的四個方位,各布置了不少井欄回廊,中間多是假山和朽木,凹處積滿了惡臭的臟水。
看這模樣,之前應(yīng)是一座古樸典雅的古代園林。
只是滄海桑田,曾經(jīng)的美好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破敗不堪。
道人正走在紫石方磚鋪就的小路上,忽然耳朵微微一動。
身子輕輕一側(cè)。
一只兩尺長,足有小臂粗細(xì)的花紋斑斕的大蜈蚣撲了個空,扭動著身子從他的眼前劃過。
距離道人的鼻尖,不過三寸。
李長清嗅到了蜈蚣身上腥臭的氣息,更能清楚地看到其猙獰的顎口間,那流淌飛濺的污穢粘液。
那蜈蚣掙扎著落在地上,尚不死心。
扭過頭惡毒地盯著道人,兩粒黝黑的眼珠閃著詭異的紅光。
與此同時,四周響起一片足爪撓動的嘈雜。
磚縫里,假山上,污水中,腐木下....
數(shù)不清的蜈蚣、蝎子、守宮之類的毒物爬了出來,黑暗中亮起一對對的紅點。
如潮水般向道人所在的方位圍攏而來。
李長清環(huán)顧四周。
這些毒物身上花紋斑斕,眼珠赤紅兇惡,體型較之尋常的同類大了至少三圈,爬動間紅霧環(huán)繞。
顯然不是尋常的毒物。
“看來瓶山山腹里的毒物不僅毒性甚烈,還有了幾分妖氣?!?p> 正在思索間,惡風(fēng)倏忽而至。
有幾百條大大小小的蜈蚣從道人身后的假山上彈起,口器中流著腥臭的涎液,直如一團紅霧朝道人罩去。
這些蜈蚣個個大得驚人,大的足有小臂長短,最小的也堪比手掌大小,端的是猙獰兇惡。
其口中吐出的黑霧,常人觸之即死。
面對來勢洶洶的蜈蚣群,李長清卻早有察覺。
轉(zhuǎn)身甩袖,使出了一招“拂云袖”。
灌滿先天真罡的大袖劃破黑暗,帶著短促的音爆,將撲來的大蜈蚣當(dāng)頭攏了個正著。
“啪!”
只聽一聲如雷霆般的震響。
幾百條張牙舞爪的大蜈蚣頃刻間四分五裂,在半空中爆成了一團團腥臭的血霧。
汁液模糊的肢體飛濺,糊滿了假山。
緊接著,又有更多的蜈蚣鉆了出來,爬到假山上貪婪地吞吸同類的汁液和殘肢。
幾百只蜈蚣對密密麻麻毒蟲群來說微不足道。
眨眼間,下一撥毒物已經(jīng)涌了上來。
李長清揮袖將之震碎,卻又吸引來更多的毒蟲,爭相吞噬死去同伴的血肉殘軀。
一波又一波瘋狂地向道人涌去,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
李長清一次又一次地將靠近的毒蟲碾殺,掉落的碎肉殘甲在他腳下鋪了厚厚一層。
四下一望,數(shù)不清的毒蟲正從地縫里黑潮般涌出,源源不斷。
不過片刻,竟已爬滿了整個后殿。
偌大個宮殿地下,上千年來不知藏納了多少毒蟲毒蜃,憑一己之力想殺干凈,純粹是癡人說夢。
就算可以。
李長清也不可能將丹田內(nèi)的真氣,全部用來對付這些小嘍啰。
于是腳下一用力,踏虛而起。
在空中輕點幾下,落上了殿頂?shù)牧鹆摺?p> 這時,身后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伴隨著一陣火光的明亮。
“李長清,你怎么樣?”
清冷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道人扭頭一看,紅姑娘明艷的臉在燭火中搖曳。
在她身后,十幾個黑衣蒙面的卸嶺盜眾舉著火把。
“沒事。”
李長清笑著搖了搖頭。
“總把頭呢?”
“在后面?!?p> 紅姑娘緊繃的面色稍松。
“李兄!”
陳玉樓身手稍差,掉在了后面,此時剛一落地,便撥開眾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上前來,喘著粗氣問道:
“賽活猴和地里蹦呢?”
“死了。”
李長清輕聲道:
“衣物就在殿中的神像前面。”
“我懷疑這神像有古怪,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什么?!”
陳玉樓吃了一驚,急忙舉起火把從窟窿向殿內(nèi)照去,見果如道人所說,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咬牙道:
“該死,他們不是帶了活雞下來嗎,為何...”
“不知道,殿中只剩下兩套衣物,雞籠卻不見了蹤影,而且...”
李長清嘆了口氣,從紅姑娘手里取過火把,往后殿一照。
火光驅(qū)散黑暗,隱隱露出一團團翻滾涌動的影子。
眾人見狀,紛紛舉起手中火燭照去。
“嘶——!”
一瞧之下,頓時頭皮發(fā)炸,倒抽一口冷氣。
“我曹他祖奶奶...”
羅老歪見后殿院中那洶涌如潮的蟲海,嚇得一個沒站穩(wěn),一屁股墩在了殿頂,好巧不巧坐在了一塊豎起的瓦片上,疼得“嗷”地一聲蹦起老高。
“快、快撒雞!”
陳玉樓猝不及防見到這一幕,心里砰砰直跳,臉色瞬間白了幾分,扭頭對眾人吼道。
幾百人經(jīng)他一吼,也反應(yīng)過來。
當(dāng)即擦著汗,卸下背上的雞籠。
籠中的雄雞好像也感覺到了什么,變得急躁不安,不停地煽動翅膀拍打籠壁,引吭高啼。
一時洞中雞鳴震天。
園里的毒蟲乍聞雞鳴,噴吐毒霧之舉戛然而止。
道行深的毒蟲立即狂躁起來,瘋狂扭動著身子,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那些道行淺的更是不堪,嚇得渾身僵直,抽搐著仰翻在地,竟動彈不能。
整個后殿陷入一片大亂之中。
“快快!”
陳玉樓見狀大喜,急忙大聲催促。
眾人手忙腳亂地解開繩索,將幾百只高冠彩羽的雄雞放了下去。
雄雞出籠,咯咯叫著扇動著翅膀撲入蟲海。
鋒利的雞爪子按住十幾條肥蟲,悶頭就是一通亂鹐。
這幾百只雄雞都是群盜從老熊嶺周圍寨子里精挑細(xì)選來的,可謂各個雄壯非凡,勇猛好斗。
加上之前在籠中悶得久了,此時好不容易掙脫束縛,又撞上如此盛宴,骨子里的野性都被激發(fā)了出來,雞目通紅,沖進蟲群殺了個痛快。
“讓貧道再祝你們一臂之力!”
李長清見不少毒蟲企圖爬進前殿來躲避雞群的屠殺,微微一笑,拔劍斬下一大塊房檐。
大塊大塊的土石落下,正將聯(lián)通兩殿的入口堵了個嚴(yán)實。
一眾毒蟲見生路被堵,急得沒頭蒼蠅似的原地亂轉(zhuǎn),又掉頭順著房梁,向殿頂爬來。
見蟲群來勢洶洶,陳玉樓暗道不妙。
急忙讓眾人圍在殿頂邊緣,每人點起兩個火把去燒。
大片的毒蟲被烈火點燃,掙扎著跌了下去。
上千個火把同舉,在大殿四周圍起了一道火墻,徹底阻隔了毒蟲逃生的最后的退路。
一眾的毒蟲被堵截的是上天無路,下地?zé)o門。
前有火墻攔阻,身后追兵緊逼。
絕望之下,只能掉頭舍身與群雞搏命。
幾十只毒蟲合斗一只雄雞,欲做困獸之斗。
一時間,雞群和蟲群沖殺扭斗在一起,都?xì)⒓t了眼,斗得難解難分。
站在殿頂?shù)娜罕I都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那些工兵里也有不少上過戰(zhàn)場廝殺的悍卒。
但他們這輩子經(jīng)歷的腥風(fēng)血雨加起來,似乎也不及眼前這場雞群與毒蟲間的生死惡斗。
這不是一兩只,也不是十只八只,而是成千上萬的毒蟲與幾百只好斗成性的公雞的血戰(zhàn)。
“咕嘟...”
不知誰先咽了口唾沫,引起一片連鎖反應(yīng)。
“我曹他祖宗,老羅我這回算是開眼了...”
羅老歪捂著屁股,用槍托頂了頂歪斜的軍帽,望著眼前的一片血海,兩腿莫名有些打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