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也不能往西去
這邊村長領(lǐng)著十個漢子到了城門口,杵了篙停住竹筏子。
留一個人原地看著,其余人蹚水走到了守城那兒。
下著瓢潑大雨,守城的也不耐煩仔細(xì)查看。只看了戶籍是本郡人,便打算放行了。
臨了又隨意問了句,“這么些人這么晚了進(jìn)城做啥子去?”
村長趕忙上前,拱了手,說:“兵爺,咱都是一個村的,方才的戶籍想必您也見著了。
最近的情況您也知道,各處發(fā)大水。今年沒啥收成,家里老娘娃子等著吃飯呢!
只好約了上郡城來,打聽打聽,看能不能找點(diǎn)活干,做工換點(diǎn)糧食?!?p> 雖說這一帶都是一馬平川,但當(dāng)初選址造平昌郡城的人就是看中了此處的地勢。
東昌河本是郢江的一條支流,在這兒轉(zhuǎn)了個彎兒。
河岸內(nèi)側(cè)水流速度遠(yuǎn)低于外側(cè)。是以經(jīng)年累月的淤泥在內(nèi)側(cè)累積,又經(jīng)年累月的流水對外側(cè)沖刷。內(nèi)側(cè)已高出外側(cè)半丈有余(一米多)。
這樣利用原有自然地形,及城內(nèi)外地面高差依勢而建,省錢省力省時不說,還可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那些歷史上有名的山城,內(nèi)外差高達(dá)五米或更多的比比皆是。
守城的官兵想著,城里的人家最近都不好出門了。
每日或使了自家仆役去附近村子里采買,或直接指了人送到府上去。
眼看這兩日水就要漫進(jìn)城了,只怕更不會出門。沒準(zhǔn)這伙子人還真能找到跑腿的活。
但也不好多說,就放他們進(jìn)去了,只囑咐他們,“申時一過,城門就關(guān)了,別誤了時辰?!?p> 進(jìn)了城,十一個三粗五大的漢子愣是兩眼抹黑,該往哪兒去打聽呢。
天色也不早了,最好說話的集市早就關(guān)了。
村長略思索了下,決議先帶人往附近醫(yī)館去。
沒辦法,鄉(xiāng)下人進(jìn)了城也慫那些大場面。
鄉(xiāng)里和縣城還好,這郡城大伙還是頭一遭!
醫(yī)館向來與人為善,想來即便打聽不到什么,也能給指個別的去處。
比起那些高大的酒樓之流,醫(yī)館在普通老百姓的心中可就要和善多了。
村子把人分了四撥,各往城內(nèi)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去。
分開前一再交代,半個時辰后不管情形如何,都在城門口會和。
明明才到酉時,天色卻已完全黑下來了。烏壓壓的無形中加重了人群中的氛圍。
村長一伙人還未回來,今日又剛離鄉(xiāng),這邊等待的各家人心中都有些惶然。
一個個的愁眉苦臉。
沒一會兒,隱隱約約看見有人過來。
等近了,的確是村長一伙人。
卻見他們個個神情沮喪,通身都打濕了,狼狽得很!
一問,原來啥也沒打聽到!
今兒這雨格外大!
城里各處早早地關(guān)了門。街上一個人影也難找見。好不容易找到了醫(yī)館,也都關(guān)門了。
只一家在門上留了告示,說是去大戶人家府上看診去了。
若有普通發(fā)燒發(fā)熱的,可往城外五里的王家村尋他兒子。
他大兒跟他學(xué)醫(yī)多年,對付小病小害的沒問題。
可誰要問他看診吶?
咱要打聽點(diǎn)事!
待要再到別處敲門問問,城門卻要關(guān)了。
都怪這天氣!
就是捅破了天,這水也該倒完了吧?咋還越下越大呢!
抱怨歸抱怨,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好在這里離那邊的村子不算遠(yuǎn),還隱隱看得見微弱的燭光。又是在村子和城門中間,想來也還算安全。
村長便組織大家靠近了,圍成圈。
又點(diǎn)了先前沒點(diǎn)到的幾家,各家出一人輪流守夜,就這么先對付一夜。
明日一早,再進(jìn)城里打聽去。
鐘靈家的艙中,鐘興維換了身干爽衣服,圍著爐子暖和身子。
鐘靈見她爹擔(dān)憂地眉頭打結(jié),斟酌了下,直言到,
“爹,咱還是別往西邊去了,直接北上吧?!?p> “為啥?
方才你舅公還跟我說,西邊可能是個好去處呢!
你舅公之前在縣里聽人提了一嘴,說西邊是山地,地勢高。
只是不太確定,今兒本想去打聽虛實,若真是山地,就往西邊去?!?p> “啊,那可不行!”鐘靈聽了一驚,急忙道。
見她爹狐疑看過來,抓了抓腦袋,又扯了之前編的那貨郎出來說事,
“年初咱們村口的那個貨郎,就是打西邊來的。
我問他,那你咋跑這么遠(yuǎn)到咱們這兒來了?
他說,他們那兒地太少,只好出來討生活。
等他攢夠了錢,就在咱這兒置辦幾畝地。再回去把媳婦兒孩子和老娘給接過來。
我又問他,那你爹呢?
他說有一次下大雨,他們那兒山坡滑了,把他爹壓下面沒了。”
鐘興維不以為然,“那許是巧合吧。到時候咱們注意些,山快滑坡的時候咱們避開,跑遠(yuǎn)點(diǎn)就是了?!?p> 他只當(dāng)閨女被那貨郎唬住了,心想,
“那山里那么些人家呢!要真那么危險,人家能祖祖輩輩那么些人住山里頭?”
“可他說,他們那下雨天經(jīng)?;拢绕涫谴笥晏?。
而且跑不掉的,那水流裹了泥和石頭跑得比馬還快?!?p> “那他是咋知道的?照他這么說,他是親眼見了?那他咋還能逃呢?”
鐘靈一噎,額,爹,你腦子挺靈光的嘛!
不知該如何勸說她爹,鐘靈只好催她爹去給村長提個醒。
明日打聽的時候問問別人,有沒有從那邊來的人。
那邊指不定比他們這兒遭災(zāi)更早呢。
郡城也比他們村子離西邊近些,沒準(zhǔn)西邊已有人家往郡城這邊來了。
鐘興維也覺得有些道理,便劃了鐘靈的小筏子過去找她舅公了。
見了村長,說了這事。
又想起前兒個他閨女問她姨家爺爺早年逃難的事。后來聽說,也是從山里逃過來的。
村長一聽,立馬就要跟他去張家問個清楚。
“哎呀,那可去不得!”張民生一聽西邊的情況,大驚失色。
“我老家雖然不曾見過那泥水滾石頭的,但也聽說過不少。
我們村子并不在深山里,只一些小土包,所以不曾見過。
但有人從深山里逃到我們村的,聽他們說起過。
我奶還常拿這個來唬我,說不聽話就把我放進(jìn)那深山旮旯里去,所以我記得清清楚楚?!?p> 說著雙眼泛紅,想起故去的兄弟姐妹和家中長輩,悲凄不已。
村長心想,西邊若是只一些小土包,水淹了以后,怕是也容不下他們這些人安家。
若是進(jìn)到那深山里,照著張家老頭兒的說法,又是個萬萬去不得的地兒。
眼下,估計只能往北去了。
不過還是得明兒進(jìn)城問清楚,若是能碰上從西邊來的人就最好不過了。
打定主意也不多留,各自回自家船上去了。
夜里雨打在篷子頂,各家心里揣著心事,翻來覆去,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就著雨聲倒睡得格外安穩(wěn)。
次日鐘靈起床的時候,他爹已經(jīng)吃過早飯和村長他們進(jìn)城了。
她慢悠悠吃過早飯,正洗著鍋碗的時候,那群人已經(jīng)回來了。
今兒瞧著臉色倒不錯!該是有消息了。
果真!今兒個格外順利。
一伙人入了城也不摸瞎,直接照著昨兒的幾個醫(yī)館找過去。
可巧的很!
正好一家醫(yī)館里有一老一壯兩男人。老的摔了腿,正在那兒治腿。
還沒等問,那青年男人就倒豆子似的邊說邊哭,像是要對旁人把這滿心的苦水倒個底。
原來他們村子就在西邊的山里。
早在一個月前,村里人家就陸陸續(xù)續(xù)在半山腰搭了棚屋,搬了家當(dāng),到山腰住了。
他妹子嫁到東邊地勢平坦的村里去了,也泡了水。
聽說了娘家的情況,就讓人帶了信兒回去,說要帶婆家人回娘家山腰上住一段時間。
他和他爹收到了信,隔天就去接他妹子一家去了。
爺倆推了板車,想著回來的時候還能幫她妹子搬些家當(dāng)。
哪想他們帶人回去的時候,那片山腰全被泥石沖垮了,整個村子都埋底下了。
他妹子一家人見這情形,嚇得當(dāng)場把拉了板回去了。
他妹夫也只敷衍地安慰了幾句,就扯著他妹子走了。
他和他爹扒了兩日,才救出村里十來人。自己一家人卻全壓底下了,一個也沒跑出來。
說到后頭的時候蹲在那兒,哭得像個孩子。
一眾人聽得也是紅了眼睛。
妻離子散,唯一在跟前的老父還不知能不能治好。
也沒了銀子,只能在這城里每日給人扛沙袋堵水,得些工錢,勉強(qiáng)灌了幾幅便宜藥。
可惜眼前這伙人也不是富裕的。家中也有老母幼兒挨著餓,也分不出銀錢來幫這兩人。
倒是鐘興維走前,偷偷往那漢子手里塞了一串銅子兒。
乃出門前,他媳婦兒給他的,怕是城里有急用。
他這會兒正在人群里忐忑,一會該怎么和妻兒說,他心頭一熱,就把家里吃飯的錢給了一個不認(rèn)識的外人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