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報業(yè)公司幾經(jīng)易址，已經(jīng)從東部最繁華的商圈，搬到了中部看似繁華，實則表面繁華的CBD中。在東部商圈附近的大片圈地而建的別墅里，住的都是達官顯貴，而在一片繁華吵鬧的市集氛圍包裹之下，人們只能聞到半掩著的小小報社大門衰頹的氣息，看不出任何和周圍喧鬧氣質(zhì)嘗試做出半點融合的朝氣。
“太像了。”林末站在這個小小“大門”口，心中口中盡是唏噓，“沒想到傳媒中最重要的報業(yè)在移民星球竟然衰頹到如此地步?！崩栊菆髽I(yè)當下已經(jīng)失去了它們鼎盛時的辦公樓，淪為和小攤販爭搶地盤的，偏居一隅的小小公司。
離新聞始發(fā)地越遠，離新聞也就越遠。
“哦，我雖然不是首都星圈大學(xué)畢業(yè)的，但是我還是要說，你想到的東西，我都學(xué)過，現(xiàn)在報業(yè)最大的難處是沒錢，和你談的那些理論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如果是為了錢，報業(yè)的人早就跑完了?！?p> 不知道是不是在吃飯的時候被林末一直說，一直說搞得有點煩，烏首嫦帶著一些居高臨下的趾高氣昂，信誓旦旦地推開大門，然而掛在門旁的“黎星報業(yè)”牌子早就搖搖欲墜，在林末踏進門的那刻終于掉了下來，震起滿地的塵埃。
“我回來了！”烏首嫦朗聲道，尖銳的聲音在堅硬厚重的墻壁上反彈了幾下，終于消弭于無形，她不服輸似地又大聲喊道，“有人嗎？”
空蕩蕩，凄凄涼，林末伸手在桌子上摸了一把，滿手塵埃，不遠處紙纖維制成的報紙隨意堆疊著，就像上面無人問津的新聞一樣慢慢發(fā)黃，變舊。而在視線盡頭的玻璃房子里，一個巨大的印刷機冷冷地注視著這兩個侵略者。
然而門里門外，好像都只有這兩個人。
“奇怪，門明明是打開的。”烏首嫦轉(zhuǎn)身，強行在自己臉上擠出笑容，感覺火辣辣的，剛放完狠話就被打臉，原先報社里的人呢？不是說與報社同生死嗎？信誓旦旦的人呢？
“誰啊？”門外顫顫悠悠走進來一個老者，佝僂著身形，滿頭白發(fā)，他一只手提著今天的午餐，一個環(huán)保紙盒里裝著一點米飯和兩個素菜，一雙曲折的腿暗示他早年間的勞碌，緩緩抬頭看向林末，又看著烏首嫦，露出思考的表情，“哦，你是……”
“我是小烏??！”看到這個人走進來，烏首嫦像是找到了救星，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牽著他的手，柔聲道，“我是小烏啊?！?p> “小烏，小烏不是死了嗎？在貧民窟里?！甭牭竭@句話，老人面色冷冽，宛如罩著一層冰霜，使勁甩開她的手，“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不是小烏，小烏已經(jīng)死了?！毙醯摹八烙崱睂λ斐闪撕艽蟮拇驌?，即便烏首嫦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愿意相信。
林末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直接使了個安神咒，輕聲道：“小烏沒死，她還活著呢?！?p> 剛說完，老人的心神慢慢安定了下來，他仔細看著小烏，似乎要從上面看出一朵花，眼淚沿著臉上的縱橫溝壑流下來，“你真是小烏嗎？你真是小烏嗎？你真是小烏嗎？”
“是我?！睘跏祖弦矝]忍住自己的淚水，任由它流落下來，她的手幫他拂去臉上的淚水，“羅主編，你是怎么了？”
“真是你啊，他們都跑了，沒想到你還活著?！痹辛_輯的黎星報主編聲音竟然顫抖起來，渾身打擺子一樣抖動著，“小烏，你去哪兒了？出去這么久?！?p> “我，說來話長，主編咱們坐下再說吧?！睘跏祖檄h(huán)顧四周，“他們都跑了。”
林末倒是不以為然，蕭條是有點蕭條了，但是從零開始，他不是一直從零開始嗎？
羅輯帶著兩人在唯一一間打掃過的辦公室坐下，這是他平常辦公的地方，看起來很雜亂，一臺很老式的光幕電腦，足足占了一整個桌面那么大，沒有凳子，如果不忽視地面上到處都鋪滿的報紙的話，兩人幾無立錐之地，站的地方都沒有。
烏首嫦從旁邊的辦公室搬了兩張凳子過來，兩人這才坐下。
“羅主編，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都走完了？”烏首嫦問道，“怎么家里的人都走完了。”被羅輯收養(yǎng)后，星辰報就是她唯一的家，她從小在報紙與油墨味道包裹下長大，“他們都去干什么了？”
“哎……”羅輯長嘆一聲，顫抖的聲音略帶幾分凄慘，“聽說你死后，他們都走了，都轉(zhuǎn)業(yè)了，據(jù)說去黎星傳媒了，開更高的工資，有更好的發(fā)展，過更好的生活。就我這把老骨頭守著這報紙，奄奄一息?！?p> “靠，說了寧死不投敵，去挖礦也不去黎星傳媒，現(xiàn)在倒好，一個個都去了?！睘跏祖喜铧c沒站起來，厲聲道，“我靠，這幫人就是靠不住?！?p> “倒也不全是壞的。”林末這才開口，在烏首嫦眼里，仿佛要語出驚人似的，“其實有我們，準確的說有我和你就夠了?！?p> “你是不是坐牢坐出點問題了，我玩夠了，別跟我來這套，你是什么神，什么鬼我管不著，你救了我，我感謝你，感謝你八輩子祖宗，但是你救不了這個報紙?！痹诼犃肆帜┨嗉戎卸譄o厘頭的話后，烏首嫦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你是不是得了什么臆想癥？我承認我了個夢，我感謝你救了我，但是現(xiàn)在，請你走，離開這里，別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烏首嫦，你冷靜一下?！绷帜]有動怒，沒有，只是輕聲道，“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不相信我，但是現(xiàn)在你只能相信我?！彼脑捄茌p柔，輕飄飄的仿佛不在地面上發(fā)出，而是與整個空間共振。
這是他第一嘗試在類神格域空間施展神格術(shù)法，相當于一位神格神在大神域里施展神通，只是縮小版而已。在烏首嫦與羅輯二人眼中，在至高神坐在神位之上，在屋外的攝像頭都無法捕捉這樣的變化。
大道顯化局限于三號宇宙的靈力水平，只能在二人識海之中投影，就像傳道一樣，在烏首嫦腦中傳遞，不然強行讓此方靈力向一地匯聚，將生大亂。
“靠！”
“靠！”
兩人異口同聲，卻是同樣的語氣，震驚，不可思議，難以接受，不一而足，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這一瞬間他們相信，林末是至高神。那股純粹的神力，那么純粹的道心。
“你真是神？”幻象維持不了多久就陡然破碎，小烏維持著震驚的表情，嘴張得巨大，“如果不是”
“嗯?！绷帜c點頭，這是他只會使用一次的術(shù)法，萬事開頭難，只要能開頭，即便沒有神性加持，他堅信自己也能在這個宇宙暢通無阻，“現(xiàn)在你相信了嗎？”
“再來一次？”她感覺剛才那副畫面好舒適，在心靈里陡然炸開，卻無任何負面作用，她似乎在某一個瞬間抵達了宇宙的終點，人生的終極，找到了人生的終極意義，“你真是大神?。俊?p> “……”猛男語塞，他很不愿意承認自己找了這么個傳道者，如果不是因為這里唯物氣息濃厚，他早就把她拍成肉泥然后再救活，展示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神力了。
當然，唯物氣息這么濃厚也是因為靈力濃度太低的原因，也就是他不能展現(xiàn)神力的真正原因。
不然憑他這么個高位神，一步到位就好。
“神?！绷_輯陷入了沉默，剛才所見推翻了他所有的經(jīng)驗，而且他毫不懷疑眼前這位是真正的神明，“如果你是真神，你為什么不?！比欢]嘴，很快想到了原因。
“你好像不能發(fā)揮全部的力量?！?p> “對。”林末說，“你猜的對，而且要在這片星空下證道，必須一步一個腳印，一次也不能取巧?！弊罱K這個宇宙會向更高層級的宇宙演變，逐漸融入仙界，成為次元宇宙中的一個，當然，這句話他沒說。
“嗯。”烏首嫦慎重地點點頭，突然感覺自己身上背負了成噸的責(zé)任，“但是，你為什么不去星圈？”
“……”林末臉上突然一黑，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你以為我想嗎？還不是那個穿越官搞鬼，歷史記載中哪個傳道官有過這么難的開局？他要能直接回首都星圈，還在這里浪費什么時間。
“好了，知道了，你被坑了。”烏首嫦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讓自己再蹦出點什么話來，還是沒憋住，“所以，你為什么選擇我呢？”
“因為你沒背景，空有一腔熱血，愿意為新聞付出生命的代價。”林末毒舌道，毫不跟這個剛才還和自己針鋒相對的人客氣，“說實話，你多虧是個女大，膽子大心還細，只要你粗心那么一點點，你早就死得透透的了?！?p> “你憑什么這么說？救了我確實很牛逼？但是至高神了不起啊。”她還是繼續(xù)自己吃了火藥一般的進攻性談話風(fēng)格，和之前在一號倉庫里的冷靜，沉著產(chǎn)生了鮮明的對比。
林末能感受到她身上相信之后才能產(chǎn)生的愿力，所以不和她計較，繼續(xù)說道，“我有個計劃，第一，我會注資進來，更新這里的設(shè)備，然后掛黎星報業(yè)的牌子，至少完成第一步建設(shè)——完成紙媒到紙媒和流媒融合的投放方式。我知道我們很缺錢，所以我先會拿錢出來?！?p> 林末停了一會兒，看到羅輯聽到錢就有些安耐不住興奮的樣子，笑了笑，繼續(xù)說道：“第二，我們要以深度報道作為立報原則，依靠我的力量，拿到第一手消息?！?p> 說到這里，烏首嫦眼睛真正的亮起了光。
當然，這幾乎是照抄上輩子自己還在人界時的創(chuàng)業(yè)模板，只不過因地制宜，改動了一下。
第一，現(xiàn)在人們并不以紙媒作為第一手消息的來源——盡管很多消息的一手信源，或者說最可靠的信源都來自于紙媒。
第二，深度報道里的細節(jié)可以讓人們更加信服，而且文字比視頻仍舊有更強大的說服力量，人們更容易在其中產(chǎn)生共情。無論在哪里都一樣。
這也是人們盡管拋棄了紙媒，但是對紙媒仍舊有天然的信任的原因。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拋棄紙媒，因為寫在“紙媒”上的報道才是他在仙界的安身立命之本。
“然后，我們用匿名的方式報道，把你的采訪資料原汁原味地翻個面?！绷帜┑f道，仿佛說的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匿名？”烏首嫦感覺自己學(xué)了六年傳播學(xué)的腦子突然不夠用了，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后面說的話，“匿名報道早就被聯(lián)邦淘汰了，現(xiàn)在星盟全面禁止采信匿名信源，你不會不知道吧。”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烏首嫦現(xiàn)在就一副看傻子的樣子，毫不在乎眼前這個是至高神之一。
“呵呵，你以為我和你腦子一樣，只有核桃大嗎？我說你有勇有謀真是抬舉你，你的傳播學(xué)大概都學(xué)到狗腸子里去了，拉的遍地都是，哪里都找得到，哪里都找不到?！?p> 林末毫不客氣地譏笑道，因為他知道只要他做出成果，烏首嫦肯定立馬像一根隨風(fēng)飄搖的墻頭草，毫不猶豫地追隨他的腳步。
“我很欣賞你們固守紙媒的風(fēng)骨，但是我們的戰(zhàn)場在流媒體上，自然不能完全匿名?！绷帜┱f道，“但是我們可以多用幾個筆名，使用不同的文字風(fēng)格，引導(dǎo)他們認為是‘假的’實名，因為慣性思維來看，一個人不可能有這樣的筆力。于是就可以達到達成匿名的目的?！?p> 說起來很復(fù)雜，其實很簡單。仙界凡人政報的唯一一個不停變動筆名的專欄，就是由他主筆，用不同的文字風(fēng)格，表達同樣犀利的觀點。在很多宗字級的大門派高層，不知情的仍舊以為這個專欄之后真的有一個團隊撰稿敲打他們時不時蠢蠢欲動一下的小心思。
放在什么報道上都同樣適用，理論再復(fù)雜，在實操上都是換湯不換藥的東西，自然而然地簡化下來了。
“黎星傳媒。”羅輯軟淡淡吐出四個字，“我們再怎么努力，也干不過黎星傳媒那個龐然大物，他們的觸角早已經(jīng)伸遍了黎星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