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萍繼續(xù)道:“第二年元宵節(jié)剛過,朱溫忽然帶兵進入河中,向昭宗上表說‘司徒兼侍中、判六軍諸衛(wèi)事崔胤,身兼劇職,專權(quán)亂國。離間君臣,請陛下即可誅之,兼其黨羽,布告天下。’
昭宗對朱溫的弄權(quán)很生氣,可惜沒有辦法,只能殺了崔胤。按照朱溫的要求,還要殺黨羽,于是自六朝以來繁衍不息的清河望族崔氏一門全部被滅。幸好打造黃頭軍的崔安潛幾年前已經(jīng)死了,他早就說過,自己這侄子崔胤,心太野,崔氏早晚被他禍害,還真沒錯。
崔胤被殺后,誰來接位?朱溫沒管,只說李茂貞等人又要騷擾長安,請昭宗遷都洛陽,然后就走了。
昭宗當然不愿意,可是沒辦法,只能眼看朱溫的兵士把長安城的宮室和民舍拆掉,長安成為一片廢墟。
他慢慢上路,在到達三門峽的時候,何皇后要生產(chǎn),洛陽那邊的宮室也還沒修好,于是暫停下來。他便趁機發(fā)出很多密信,讓各路諸侯勤王,比如吳王楊行密、晉王李克用、蜀王王建、岐王李茂貞等。
信都收到了,可那些軍閥也只是做做樣子,沒誰敢硬剛朱溫,甚至紛紛出錢幫助營建洛陽。比如楊行密一直想打朱溫,可自感不敵,于是把信轉(zhuǎn)給馬殷,說,兄弟,咱們一起去打朱溫吧。
馬殷呢,當時雖被唐昭宗任命為武安軍節(jié)度使,可是,他清楚那是因為昭宗期盼他去勤王才任命的。但是,馬楚能去嗎?
馬楚身邊,不算蜀國,還有嶺南(廣東)、荊南(湖北)和淮南(安徽和江浙一部)三大政權(quán),那時馬殷連常德都還沒拿下,所以他想著是否給三南送點錢帛,破財免災(zāi)算了,根本沒打算勤王。
就是這時,馬楚的國策才定下來。都軍判官高郁,他分析說:荊南人少地窄,雖如此,反而是馬楚北面屏障。荊襄要是都在朱溫手里,咱們就等于和朱溫做了鄰居,分分鐘完蛋,所以荊南不用管;
嶺南呢,他們的心思全在五管上。五管,也就是:
嶺南東道(廣州、清海軍);
嶺南西道(南寧、防御南詔的主力之一);
桂管(桂林、靜江軍);
容管(北流、寧遠軍);
安南(越南河內(nèi)、靜海軍)。
所以,也不用理會,甚至他們還怕咱們打過去,主公以后嫁個女兒過去聯(lián)姻就行了。
麻煩的是淮南楊行密,太強了。但是,再強能有朱溫強嗎?武皇李克用都被朱溫打得一籌莫展、龜縮太原呢。
所以,寧可得罪楊行密,也不能得罪朱溫。以后誰是中原的真正主人,咱們就抱他大腿。
做這個得罪楊行密的決策也不容易,要知道,當時吳楚還在蜜月期。因為楊行密的黑云都指揮使,恰好便是馬殷的弟弟馬賨。前些年孫儒被楊行密擊敗,馬殷等人狼狽逃向江西和湖南,很多人做了俘虜。而楊行密知道后,豪爽地把馬賨送到長沙,讓他們兄弟團聚,那可是一員大將。
馬殷就是如此為自己打算,拒絕了出兵勤王。同理,其他人也各有心思和算計。比如蜀王王建,他也拿李茂貞當屏障,搞兒女聯(lián)姻。然后邀著李茂貞,倆親家裝模作樣帶兵出門逛了一圈就回去了。
這時候,已經(jīng)到了三月,望眼欲穿的昭宗沒看到有人勤王,不得已下了一道命令:以朱溫兼判左右神策軍并六軍諸衛(wèi)事。
聽到?jīng)]?神策軍還沒完呢,直到這年八月,昭宗才被朱溫派人殺害,大唐末代皇帝、十三歲的唐哀帝即位,之后,再也沒有神策軍。”
王芳好奇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青萍回道:“就是我也并不完全清楚,據(jù)陳圖南道友說:還在韓全誨挾持昭宗去鳳翔前,有一天晚上,昭宗在玄元皇帝廟祭祀時,忽然得到上天指示,說大唐覆滅難以阻擋,但大唐的文化和精神可以流芳百世,讓他安排一批道士進入神策軍,其使命是‘傳承文明之火種,阻遏妖魔鬼怪禍亂人間?!撌姑鼤r效五十年,其他的不用多管?!?p> 王芳狐疑道:“還有這樣的事?不是誰編造的吧?那個陳圖南,是不是大名陳摶?”
宋青萍狐疑地看她一眼,道:“你也知道他?他這么出名么?他比我還小一歲,但奇遇頗多,那五行拳就是他教我的?!?p> 王芳翻了個白眼,誰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陳摶老祖呢。
宋青萍知道徒弟的身世來歷不一般,也不以為怪,繼續(xù)道:“且不管他。于是,過了兩天,就有十幾個道士進入了皇宮。
這沒有引起誰的關(guān)注,因為整個唐朝,道士進入皇宮都是很便捷的。一般人進入大內(nèi)需要很多手續(xù):皇帝想見某人,先下一道敕書,然后經(jīng)過中書省和門下省,然后門下省的一位官員來到宮門前,所有守門將領(lǐng)碰頭查看、確認,再返回找皇帝,皇帝又簽一次字確認,這人才能進宮??墒菗?jù)說如果換上道袍,不論男女,流程簡便,輕易可進。
問題是,當日朱溫屠殺七百多宦官時,其實還杖殺了二三十名在皇宮的和尚與道士。他以為一切干干凈凈,殺完就走了。沒想到,不久就接到消息,兩枚神策軍左右中尉的金印沒有找到!”
王芳這下終于明白了,古代的印綬很重要,金印好比后世單位的公章,如果單位裁撤,公章必須銷毀。神策軍中尉是這支軍隊的最高統(tǒng)帥,金印沒找到,神策軍就沒完啊。
宋青萍又道:“所以當朱溫殺掉崔胤、遷都到洛陽后,立刻找機會向昭宗詢問。哪知昭宗什么都沒說,只拿出了一封信。朱溫看完,臉色陰沉,最后才點點頭。于是,一名青年道士從后殿走出,出現(xiàn)在他眼前。
經(jīng)過三方商討,他們達成協(xié)議:一,神策軍必須終結(jié),允許道士們換個名稱進行他們所謂的使命;二,這支特殊的軍隊的每一分隊不能超過三百人,且不能干涉世俗事務(wù);三,朝廷可以在五十年內(nèi)與其合法地位,但不會公開行文,也沒有經(jīng)費撥款;四,皇帝和宰相不管如何輪替,不能斷絕文脈,應(yīng)修史、傳經(jīng)和延續(xù)科舉考試。
據(jù)說還有一些細節(jié),但大意就是如此。而這個青年道士從頭至尾,很少說話,朱溫說什么就是什么,最后,他留下兩枚金印,說了一句‘天子禁軍、誅邪’,便飄然而去?!?p> 王芳吐了一口氣:“原來如此,這誅邪軍是以六軍禁軍的名義存在。而每支分隊不能超過三百人,所以你們就在每個政權(quán)的地盤上以‘都’的形式展開了。
但是,即便是朱溫,其口諭也不可能覆蓋全天下,像南唐、蜀國等,都是稱帝的。而且,后梁也沒能延續(xù)五十年,其他政權(quán)怎么可能一直接受誅邪軍的存在呢?”
宋青萍搖頭道:“這也不難,那些王與皇哪個不信教、不想長生不老呢?比如說勢力最強的南唐,李昪有天晚上忽然夢到吞靈丹,結(jié)果,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個叫史太沖的道士等在門外獻丹方?!?p> 王芳心頭一跳,大聲道:“所以,關(guān)鍵問題并不在世俗,還在于像師父這樣的高道們,乃至儒釋道三家的大德們,怎么可能相信這種傳說,并心甘情愿參與那使命?!”
宋青萍贊賞道:“沒錯?!?p> 王芳好奇道:“那師父是怎么相信的呢?”
宋青萍淡然道:“我不信也得信。”
她轉(zhuǎn)而說道:“你也知道大乘佛教的很多經(jīng)典怎么出籠的,或出自龍宮,或某人到天界聽講。道教也是如此,比如正一經(jīng)、靈寶經(jīng)、上清經(jīng),等等,莫不如此。
所以,你應(yīng)該問,為什么這看似荒謬的說法,大德們就信了呢?”
王芳大腦急速轉(zhuǎn)動,繼而恍然道:“我明白了,荒謬的只是形式,一般人難以置信的形式,但經(jīng)書的內(nèi)容卻是經(jīng)得起任何考驗,任你再聰明,任時間不停流轉(zhuǎn),經(jīng)典就是經(jīng)典,沒人能夠推翻。”
宋青萍搖頭道:“普通人或許見過扶乩,或許夢中見到什么,但對于我們來說,卻是真實無比的定中相見?!?p> 王芳喃喃道:“定中對話?”
宋青萍點頭:“定力高明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突破距離限制、隔空說話。你讀過佛教的小乘經(jīng),想必也知道神通第一的目犍連,說他有時候與佛陀定中對話,讓智慧第一的舍利弗非常羨慕?!?p> 王芳道:“不錯,看來師父你也遇上了,不過是人家主動出現(xiàn)在你的定里?!?p> 宋青萍失笑道:“好一個人家,會與你定中相見的,必然是你的前輩熟人,否則即便是天尊或佛陀來了,我們也一概視之為魔頭入侵。比如將來哪一天,與你定中相見的,可能就是我。
因此,我們稱這種入定后接到的傳話為圣者令。”
王芳深深吸了一口氣:“圣者令。不錯,能夠讓人世間的大德高僧們稱一聲前輩的,必定已經(jīng)預(yù)入圣流。”
宋青萍補充道:“我道教仙人的劃分,按照羅公遠和葉法善兩位前輩注解的《真龍虎九仙經(jīng)》,依煉丹功力之深淺,分為九等,分別是:天俠、仙俠、靈俠、風俠、水俠、火俠、氣俠、鬼俠和劍俠。
此九仙必有劍,皆有無形之道劍,故稱之為劍仙。其中天俠和仙俠屬于天仙;靈俠與風俠屬于地仙;水俠自然是水仙,其余也都是神仙。
這是一種比三清還古老的三官、三元,亦即天官、地官和水官,或者上元、中元和下元的標準來劃分。而如果按照近世鐘離權(quán)等人的劃分,仙人分五類,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和天仙?!?p> 王芳嗯了一聲,又好奇道:“師父接到圣者令就加入了誅邪軍么?又怎么建立了兼濟都呢?”
宋青萍道:“剛開始的時候,誅邪軍人數(shù)并不多,且多高階道士,一共不過幾十人,我們稱之為風云都,因為我們之中不少人四處流動,如風云不定。
我就是不斷跟著馬殷他們進入的湖南,因為小有名氣,慢慢被推為首領(lǐng),這才依照他們的模式,建立了兼濟都。
開始我在長沙的南浦和關(guān)山一帶活動,后來因為馬殷和皇甫沖對我既有拉攏,也有防備,而桃源觀也是大型叢林,我便轉(zhuǎn)移到這里,兼濟都的中心也因此變?yōu)槌5??!?p> 王芳忽然笑道:“我怎么聽說師父你并不喜歡兼濟都,甚至因此辭掉了觀主,又退出了誅邪軍呢?”
宋青萍悶悶道:“這并不好笑。首先,一般的道士加入誅邪軍純屬自愿,滿了二十年即可退出;其次,在這些年的演變中,誅邪軍各都因為各自為政,大家的想法已經(jīng)不完全一樣。
你可聽說過一句話,身懷利器,殺心自起。如果你手上拿著一把寶刀,或者一把好槍,怎會不顧盼自雄、躍躍欲試?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普通的金丹修士就不算一個小人物了,何況一群,乃至于還有化神、煉虛期的存在。你拿著這么大一股力量,真的甘心只是為大唐延續(xù)文化、打打妖獸?”
王芳悚然而驚,道:“難道還有道士想?yún)⑴c世間事務(wù),乃至逐鹿天下?可這不違反了初衷,甚至可能犯戒嗎?再說,那些圣者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啊?!?p> 宋青萍搖頭:“修士和宦官一樣,并不會去逐鹿天下?;鹿偈盏亩际丘B(yǎng)子,即便自己做了皇帝又能把皇位傳給誰?為他人作嫁衣裳么?還不如拿皇帝做木偶來的輕松有趣。
道士呢,煉外丹需要法、財、侶、地,靠自己個人?那就不知道今生是否成仙有望了。那么,如果能控制強藩為己用,豈非事半功倍?
至于圣者,便是我,接到指令后都很少再見他們了。似乎,他們并不關(guān)心誅邪軍成立后怎么發(fā)展,這其中究竟隱藏著什么秘密,我也百思不得其解?!?p> 王芳摸了摸下巴,道:“圣人尊者們的心思的確難猜,但是師父說的道士為了個人利益而裹挾強藩的事情真的發(fā)生了么?這個對俗世真是會影響很大啊?!?p> 宋青萍哼了一聲:“為師還會騙你嗎?你問問高嫣就知道了,她本身就是一個例子?!?p> 王芳點點頭,想了想又道:“聽師父的意思,似乎也并不反對我加入誅邪軍?”
宋青萍沉吟道:“路都是自己選的,何況仙道本就有無量度人的宗旨。想當年,為師不也加入了誅邪么?甚至還曾與皇甫沖等人一同斬妖除魔?!?p> 王芳正訝然間,又聽得宋青萍繼續(xù)道:“如果沒有預(yù)料錯,接下來,或許更是到了這亂世中最黑暗的時刻,你進入兼濟都,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你最好化神期再去,先進入他們的精思院,那里可以磨煉你的技藝。
現(xiàn)在嘛,你去找高嫣,先把自己的主五行力量,還有職業(yè)先確定下來?!?p> 宋青萍說完又轉(zhuǎn)身去寫東西,王芳施了一禮,帶著一些疑惑,退出鶴鳴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