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同門為犬
唐之奇聽完鄭東又念的兩首,沒工夫參與到駱賓王師徒二人的互吹當中,對這三首長短句陷入了沉思。
三首詩各自獨立又互為補充,前后銜接自是精妙無雙,光是詩中描繪的內(nèi)容,就不是鄭東這個年紀的小兒能想出來的,更別說這詩句的精煉,情感的遞進了。
可是非要讓自己相信這是駱賓王夢中所作,唐之奇也不太能接受,他總是覺得這其中有鬼,于是想著等晚上叫來徐飛,看看他那邊有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而駱賓王也想著趕快進城,好找個僻靜的地方好好問問鄭東這三首詩是怎么來的,雖說自己有神童之稱,但真要說自己夢中作詩,卻也是不信的。
駱賓王清楚的知道自己睡覺時的樣子,雷打不動,在京為官時,有一次夜里碰見地龍翻身,當時自己一個人睡在后院,直到前院的管家?guī)俗查_房門把自己搖晃一番,自己才醒了過來。
而如今徒兒卻說自己夢中作詩,不可能,雖說自己也在杭州待過幾天,但那些景物都只是聽過而沒見過,更不會寫出這種回憶的詩了。
鄭東一臉自豪,師父剛剛又夸獎了自己,讓鄭東覺得自己把這三首是安上師父的名頭也挺不錯的,誰讓師父是神童呢!嘿嘿,這樣一來,自己就能為所欲為了!
三人“各懷鬼胎”,坐在亭子里歇息。
殊不知在亭子旁停留了片刻的那頂轎子里,一個裝扮精巧的丫鬟,正蹲在轎中給她的小主子揉腿,而那個端坐在轎中的女子,約摸十四五歲,身著綠色襦裙,挽著雙平髻,正以手支頤,撐在小丫鬟的肩膀上。
那少女眼睛望著窗外的錢塘江,嘴上卻在念叨著“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少女自幼在杭州長大,自記事起每年春天都會出城踏春,江南文風興盛,但這么多年來也沒有聽過哪家的才子寫出此等佳句。
剛才那位吟詩的小相公,看起來也不過十四五歲,和自己年歲相近,卻有如此才華,堪比五十年前的江南神童——婺州駱賓王了!
可惜只是匆匆一眼,還沒有看到正臉,更不知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何時能再碰見這位小相公。
鄭東三人歇息的一會兒,覺得腹中饑餓,三人便匆匆進城覓食。
晚間,三人再次住進了一家悅來客棧,鄭東正要感嘆這客棧全國連鎖,很是方便,卻被駱賓王拉進房間,還沒點燈,駱賓王就興奮的搓搓手,朝鄭東逼近,還沒等開口,就聽見撲通一聲,鄭東倒在地上暈過去了。
半晌,鄭東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師父坐在桌子旁寫著什么,見鄭東醒了,走了過來,
“你剛剛怎么回事?為師正要問你事情,你如何就暈了?”
“我……我……”
鄭東又想起剛才那可怕的景象,吞吞吐吐的說道,
“我剛才看見師父您那個動作和那樣的表情,還以為您要吃了我!”
“為師也是人,怎么可能會吃人呢?你魔怔了吧?”
駱賓王咧嘴笑道,“為師正待問你,今天白天那一組詩,你怎么作出來的?難道是你從那藍皮書上看到的?”
聽到師父問起作詩,鄭東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要說是自己作的,別說師父了,自己都不信;
也不能和師父說自己背誦《唐詩》《宋詞》的事情,如果把宋元明清都說了出來,那還不把師父給嚇死!
鄭東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到用什么話來瞞過去,只好順著師父的話說,
“這三首詩確實是在那本藍皮書上看到的!我覺得寫的很好,就背了下來?!?p> 聽到鄭東這么說,駱賓王心中稍定,那本藍皮書自己也看過,除了那兩句宣示主權(quán)的話以外,自己竟然什么都沒見到。
但之前鄭東照著寫照著念,一舉一動也不像是假的,怕是那本藍皮書真有什么神奇之處。
不過既然自己看不到,那除了鄭東以外別人也看不到,既然鄭東把詩作安在自己頭上,也沒什么太大的影響,只是這樣一來就太過張揚,怕是會影響之后的大事,還是讓鄭東先收斂一下吧。
駱賓王思忖一番,便定下心來,對鄭東說道,
“既然如此,為師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只是我們尚有大事要做,不可太過張揚,暫時先不要再看你的藍皮書了!”
鄭東嘴上答應(yīng),心里卻沒當回事。心說只要不給師父添麻煩不就行了,也可以不要臉的把詩作安在自己頭上啊,別人問起,就推脫有個高人師父,不說名字就行了。
這邊唐之奇也進了房間,并且點燃了三盞油燈,這是唐之奇和徐飛聯(lián)絡(luò)的暗號,三盞油燈代表有要緊事情,需要立刻見面。
果然,不到盞茶功夫,徐飛就出現(xiàn)了,
“唐先生,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
徐飛沒好氣的說道,竟沒有刻意掩蓋聲音,唐之奇趕緊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上,示意徐飛小聲點,然后低聲說道,
“近日我發(fā)現(xiàn)那個鄭東有些奇怪,不知徐管家這兩日有沒有探聽到什么消息?”
“哦?有什么奇怪的事?”
“呃……這…”唐之奇遲疑了一下,旋即沉聲說道,
“近日那小子作了幾首詩,自知沒有那份才華,便推脫是駱賓王夢中所作,我懷疑其中有詐,所以找你前來商量一番,順便問問有沒有新的消息?!?p> “不就是作了幾首詩嗎?那駱賓王有神童之稱,睡夢中作幾首詩算什么!我看唐先生未免有點小題大做了!”
徐飛不耐煩的低吼,言罷又瞥了唐之奇一眼,“依我看,怕是唐先生心生妒忌,想要借我的手除掉駱賓王吧!”
唐之奇心中大駭,瞪著眼睛看著徐飛,半張著嘴說不出來話。徐飛輕笑一聲,不屑的說道,
“怎么?被我說中了?你們這群腐儒,除了會舞文弄墨,就會互相攻訐,不知道老爺為什么要找你們一起做事!哼!”
說完便轉(zhuǎn)身跳出窗戶,不見了蹤影。
唐之奇的臉脹成豬肝色,氣的身子發(fā)抖,但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徐飛離開。
自己的心思被徐飛猜個正著,正要狡辯兩句,卻又被徐飛出言侮辱,真是快要氣炸了!
但唐之奇知道,自己的妻兒老小都在英國公的手里,自己也沒法跟徐飛翻臉,雖然自己和徐飛都是英國公手下的狗,但至少人家徐飛是內(nèi)院的狗。
當初唐之奇為了表明會盟的誠意,將一家老小拱手送到揚州英國公別院,從那時候起,唐之奇就已經(jīng)上了英國公家的這條大船,現(xiàn)在再想要下船也已經(jīng)不可能了。
唐之奇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兩顆渾濁的淚水從溝壑縱橫的老臉上劃過,滴落在地上,激起一層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