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皇姐你別走
重華殿
冰冷生硬的捻珠聲回蕩在空冷的殿內(nèi),不似往日歌舞不絕,連帝王素日最愛焚的染情香今日也沒有焚上。
宋幕眼觀鼻鼻觀心站在大殿一側(cè),等待著那尊貴無雙之人的傳召。
“宋幕啊,你進(jìn)宮幾年了?”突然,那清冷幽幽的聲音驟然響起。
“回陛下,奴婢十二歲入宮,足足十年了?!彼文还砘卮鸬?。
“朕記得……你之前是伺候六皇姐的吧?”那尊貴無雙的人突然站起,赤著腳走到他跟前,一股濃烈的酒香傳來,還帶著一絲龍涎香的苦澀清冽。
宋幕依舊垂著眼,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奴婢之前是伺候錦華公主殿中的內(nèi)侍,而后錦華公主怕陛下身邊人不得力,便譴了奴婢過來照顧陛下?!?p> “是啊,是啊……”那人在他頭頂不斷地感慨,聲聲帶著恍若隔世的寂然:“皇姐從前說過,她最喜歡我……我是她最掌中的明珠,是她不愿為外人所示的珍寶,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她就這么丟下我!”
宋幕不言語,只是盯著自己的鞋尖兒,像一根木頭似的對著發(fā)狂的帝王。
但皇甫胤顯然不準(zhǔn)備放過他,他猛地捏住宋幕的肩膀,狠狠搖晃,宋幕在混亂間看到那張蒼白絕美的面容上滿是絕望,他的眼,密布著猩紅的血絲,像要隨時(shí)要墜入魔道的墮仙。
“陛下……”
“她要什么我都給她啊,皇位、權(quán)利還是男人?她愛美人,也說過朕是人間難得的絕色,那朕可以把自己獻(xiàn)給她,就算做她的禁臠也沒關(guān)系??!”
誰能知,至尊天子,竟然會為一女子,說出這樣自甘墮落又驚世駭俗的言語?
說著,皇甫胤迫使宋幕抬頭看著他的臉,既使頭發(fā)散亂,狀若癲狂,但那張臉還是美得驚心動魄,尤其是如此近地對著那傾世的面容,宋幕不由得心漏跳一拍。
看著宋幕微微凝滯的眼,皇甫胤神經(jīng)質(zhì)地笑起來,笑得眼下浮上了醉人的紅,宛若揉碎了的桃花染就,妖艷卻凄美,不可方物。
“很美吧,是不是很美?那她為什么舍得離開呢?”少年說到最后,已經(jīng)語帶哭腔,他盯著宋幕,執(zhí)拗而悲傷地等著一個(gè)答案。
“宋幕,我好想她,好想她啊……”
宋幕心中不忍,連忙跪下身伏地大嘆:“陛下保重身子啊,若公主還在,定不愿見您如此!”
自公主去后,陛下也變得半瘋半癲,他心知,他在耗著江山,耗著自己的魂,等耗盡了,便隨那輪心中明月去了。
鬧夠了,那少年失魂落魄地后退兩步,啞然開口:
“宋幕,你說皇姐九泉之下,會不會孤單?”
這句話,讓宋幕方寸大亂,連忙磕了一個(gè)頭,也不顧什么尊卑了,只大喊道:“陛下萬萬不要這么想,公主與您當(dāng)年步步為營,何等艱難才得了這江山,雖然公主不在了,陛下也定要完成公主之大愿,莫要讓公主九泉之下魂魄不安啊!”
大殿驟然陷入沉默,過了良久,那聲音漸漸沉冷了下來:“起來吧,朕只是醉了?!?p> 宋幕慢慢起身,看著那單薄纖細(xì)的人慢慢轉(zhuǎn)身腳步踉蹌地走進(jìn)內(nèi)殿,嘴里細(xì)細(xì)碎碎地唱著《贊花下郎》,幽幽蕩蕩,纏纏綿綿,和著殿內(nèi)空寒的風(fēng),吹得宋幕眼眶微微發(fā)紅,不由得垂下頭去。
一滴清淚滴落在鞋尖,暈染開一層水花。
其實(shí),念著明月的,何止只有一人?
只是卑賤如溝渠污泥,從前便只能仰望,明月不在,就心中存著些許光影,茍且卑微地偷偷念著,不讓任何人發(fā)覺罷了……
出了重華殿的門,宋幕看向一位弓身走上前的宮人,掃了眼她手里的藥碗,問道:“這是給陛下的醒酒湯?”
“是,宋公公?!睂m人頷首恭順地答道。
“進(jìn)去罷,服侍陛下喝完醒酒湯便出來,莫要太久?!彼文欢⒅菍m人,低低地囑咐道。
宮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緩緩踏進(jìn)殿門,垂下的眼慢慢抬起,望著熟悉的大殿,然后快步朝內(nèi)殿而去。
內(nèi)殿空冷而寂然,但陳設(shè)皆如她未出宮時(shí)那般,絲毫未變。
小崽子好好的太和殿不住,偏偏將她的重華殿做寢宮是故意的么!
皇甫胤心里暗暗想著,目光卻搜尋著那熟悉的身影,腳步也放慢了些許,一張紙突然吹拂到她腳下,她連忙放下醒酒湯,撿起紙張,卻見上頭繪著一位美人形廓,儼然還未畫成。
別說,這但看身形,倒與以前的自己頗為相似呢,皇甫毓想著,正要把紙放到長案前,突然一陣勁風(fēng)襲來,皇甫毓下意識地出手反擊,扭頭一看,見到那人面容時(shí)猛地收手,生生被鉗住了脖頸,壓在了地上。
“咳咳咳……”宮女服制單薄,后背正正抵在冷硬的地板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你是什么人?”低沉森冷的聲音傳入耳畔,引得她回過神來,喉間滾動。
小崽子,我是你姑奶奶!
皇甫毓心里暗罵,但當(dāng)看到那張憔悴蒼白的絕美面容時(shí),恍若隔世,心中說不出是喜、怒、恨意或是思念……復(fù)雜的心緒擰成一團(tuán)亂麻,讓她心口悶堵。
見身下人就這么直直地盯著他,皇甫胤只覺得自己該是要挖了她的那雙招子,但不知為何,看著那雙眼,心口倏地一疼。
“陛,陛下,奴婢是來給您送醒酒湯的。”皇甫毓連忙收起目光,一臉惶恐地朝他說道。
皇甫胤死死地盯著她,過了良久,他那兇狠的眼神又突然渙散開來,緊繃的臉也開始放松,一雙鳳眼迷離起來,他看著皇甫毓,側(cè)首一歪,咯咯地笑起來。
皇甫毓嗅出了他滿身的酒味,還是最烈的那種。
“該是喝了多少?。 被矢ω拱档?,然后拍了拍身上的人,軟聲道:“陛下,陛下您能不能別壓著我,放我起來???”
“不要!”皇甫胤皺了皺眉,像是個(gè)任性的孩童般大喊一聲,然后將頭放在了她的頸窩處:“放了你你就要走了。”
“皇姐……”
皇甫毓剛想哄他自己不會走的,卻被他這迷糊的一句“皇姐”嚇得頭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