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藤原愛發(fā),見過太政太閣公,見過兩位大人?!?p> “上問,別當(dāng)卿,何事?”帷幔后又是那道尖細(xì)的聲音傳來。
“稟太閣,有漩渦家嫡系、守晴鬼法師,遞上名帖求見?!?p> “哦?這漩渦家?guī)啄曷牪灰娨换芈曧?,怎么這會兒想起來入京了?”
藤原愛發(fā)聽出了這是當(dāng)今太政太閣仁明之玉音,頭低的愈發(fā)恭敬,回答道
“下臣未敢擅自打開拜帖,敢請?zhí)w公玉斷?!?p> “太閣公,想必是當(dāng)年漩渦奈的親子,又來做那巡禮了吧?!鄙鲜肿髠?cè)的老人開口道。
“哦,是淳和年的那個小丫頭對吧,嚯嚯,記得了,呈上來吧?!?p> “諾?!睈郯l(fā)低頭,自腰間取出拜帖,高高舉至頭頂。
帷幔被拉開一角,一個唇紅齒白、面目泛著些奇異紅潤的美貌小和尚自內(nèi)走出,雙手合十左右施禮。
上手左側(cè)的老人,穩(wěn)穩(wěn)回禮,始終保持著眼觀鼻鼻觀心,沒有露出絲毫情緒。
倒是他對面那個中年人只是鄙夷的瞧了小和尚一眼,便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手中笏板。
小和尚也不惱,他甜甜的一笑,整理下有些凌亂的衣衫,施施然地從側(cè)方臺階下去,走至愛發(fā)前取走了拜帖,回身折返。
“果然如中臣卿所言,正是那循例的元服巡禮了。”
左奏者,名曰中臣義冢者,聞言向著帷幔方向微微鞠躬,沒有多言。
“既然是深紅嫡系元服,想必千手家那邊也有動作了?他們這一代有適格者么?”
殿中寂靜了那么一瞬間,似乎無人知道這個答案。
或者說,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們知道答案?
只是,左奏者卻在這時抬眼看了下右奏者,用幾乎微不可查的眼神對著帷幔方向示意。
右奏者雖心下不解,但并未多做遲疑,躬身應(yīng)道,
“回太閣公,當(dāng)年的千手戮妖真忍殿尚有一幼妹,這些年來一直未曾婚配,想必就是在等此人?!?p> “義言卿,倒是知道的挺清楚....”一道有些清幽的目光,自半透的帷幔后掃出,釘在中臣義言身上良久。
中臣義言額頭滲出些冷汗,雙手按地、俯身不語。
仁明又將視線掃過左側(cè)依舊端坐如鐘的義冢、在下方垂首卻勾起了些許笑意的藤原愛發(fā),這才收回目光,朗聲笑笑,道
“義言卿不必如此,想你中臣家世代公方、行正影直,那千手氏也非是小門小戶,與他們有些來往,并無介懷之處.....只是,莫要忘了自身立場就好?!?p> “諾,下臣謹(jǐn)記?!?p> “嗯,起身吧。”
“諾。”中臣義言這才抬起頭來,眼底閃著幾分驚慌的、帶著詢問,看向?qū)γ娴母赣H。
待看到中臣義冢只是微微頷首,示意他表現(xiàn)不錯后,這才真正安下心來。
他們家不是尋常公卿、千手氏也不是尋常忍族。
在現(xiàn)下這個較為敏感的時期,雙方的來往還是有些被忌諱的。
若不是他對父親的判斷無比信任,想必也會像下面那個藤原家的小人一般,裝聾作啞。
“本愿寺那邊告知了么?”
“稟太閣,嵯峨大法師那邊還未及稟告?!?p> “嗯,很好,父親近日來專心于禮佛,就不要因為這些小事打擾他了?!?p> 藤原愛發(fā)聞言,只是垂首不語。
“嗯?罷了,你要去就去吧,父親是否見你,到是未可知?!?p> “諾,下臣明白了?!?p> “東宮那邊呢?”
“臣...臣...”
許是在先前,就是否通報嵯峨大法師的事上,碰了個軟釘子。
仁明此時,表現(xiàn)出了些許不耐,呵斥道,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像個什么樣子!”
“諾...恒貞殿一直對忍者挺好奇....臣...臣入天守閣前已經(jīng)遣人去稟報了。”
話音一落,大殿內(nèi)陷入了寂靜。
右上首的中臣義言眼底閃過不屑,心中罵了句‘蠢貨’,便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不再多言。
“太閣公,恒貞殿也許只是小兒心性....”左奏者這時說道。
“是么...呵,.二十二歲的小兒心性?”他目光中閃動著一些別樣的情緒,卻是不再多言,只道
“去通知那漩渦鬼法師守晴,就說余將于明日下午接見他?!?p> “諾...敢問太閣公,還需要讓他們繼續(xù)住在藏人所別館嗎?”
“不用,讓他們回自家在京都的別府吧?!?p> “諾”
“好了,下去吧。”
“諾,臣下告退?!碧僭瓙郯l(fā)這才如蒙大赦的起來,躬身倒退至門口、施禮推出門去。
藤原愛發(fā)并未注意到,帷幔后的那雙眼,在此間一直都停留于他的身上。
直到出門后,才幽幽問了一句,
“你們說...他會動么?”
聞言,右奏者目顯茫然;而左奏者卻是接話道,
“太閣公,先先代畢竟年事已高....藤原大人....恐怕會動的?!?p> “那么接下來....就看他兄長那邊了?!?p> “有太閣玉斷在前,又有諸般準(zhǔn)備在后,此次必定功成。”
“嗯,那就請義冢卿多擔(dān)待些了?!?p> “諾?!?p> 愛發(fā)出得天守閣,打發(fā)人傳信給藏人所別館,去通知鬼法師接見時間。
自己則匆忙出了宮城,向本愿寺方向行去。
他得將漩渦家嫡系入京的事情,告知嵯峨公才行。
行到了本愿寺,讓門房的小和尚入內(nèi)通傳,就說他求見嵯峨大法師。
門房小沙彌臉色為難,似乎不怎么愿意,直到愛發(fā)扔出兩粒碎錢,那小和尚才嘟囔著‘去了也是白去’之類的話跑開了。
寺廟很大,比之宮城都不遑多讓,愛發(fā)等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后,小和尚才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出來,道
“大法師在焚香沐浴,準(zhǔn)備一周后的大佛禮,近日里都不見客?!?p> 愛發(fā)不可置信的看著小和尚,他家嵯峨公又不是真信了這個什么鬼佛,怎么可能因為一個勞什子‘大佛禮’就拒絕了正事?
不過,看這小沙彌前后言行,又不像是故意誆騙自己。
再聯(lián)想先前仁明公所言‘父親見不見你....’之類的言語,他便生出了些不安。
沒再和這小沙彌糾纏,他點了點頭、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的告退。
退出寺門,行至街角無人煙處,藤原愛發(fā)呵退了大半隨員,只帶著少數(shù)親信,七拐八拐來到了一處院落。
入屋、于主位坐定,左右看了看,吩咐道
“開始吧?!?p> “大人,要不我到倉庫去?這幫人不值得污了您的眼?!币恢备S著的一位中年親隨猶豫道。
“無妨,事急從權(quán),就在這里吧。”
“諾,那我給您豎屏風(fēng)?!?p> 愛發(fā)應(yīng)允,覺得這樣更合適些。
諸事準(zhǔn)備完畢,那親隨出門,在庭院中只是做了個莫名其妙的手勢。
于陰暗處,便突兀的出現(xiàn)了數(shù)位灰衣蒙面的人物。
“大人何事,可是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
親隨不動聲色的稍微挪了挪腳步,他不太喜歡這些陰暗的家伙,但又確實在很多事情上離不開他們。
“隨我來吧?!闭f罷,也不多做理會,轉(zhuǎn)身徑直入了先前主屋。
身后一眾蒙面人,互相對視,眼中閃過興奮。
往日里接任務(wù),可沒有這么好的待遇,基本都是隨便找個秘密的倉庫便完事兒了。
今回居然要入主室,便意味著有上等人會在場.....那就意味著有大生意啊。
他們急忙跟上,進入屋中,正看見那親隨正坐與高臺上屏風(fēng)側(cè)前一階下處。
幾人也不多言語,只是單膝跪地,等候差遣。
臺上親隨對著屏風(fēng)一禮,道
“那就臣下僭越了?!?p> 隨后,他直起身子,微昂起頭、視線自眼底溢出,吩咐道,
“我家主人,要你們?nèi)氡驹杆?,探查嵯峨公近況,速去、速歸?!?p> “本愿寺.....這.....”其中一位似乎是眾人首領(lǐng)者,聞言稍作沉吟,才道
“可以是可以,但大人,本愿寺實力不弱,我們是有風(fēng)險的,您看.....”
親隨擺擺手,像是在揮退食腐的鬣狗,厭惡道
“你待如何?”
“..我等也不是什么貪得無厭之輩....只是考慮到本愿寺與那嵯峨公身周的勢力......按舊例翻三番,您看?”
他問的小心翼翼,生怕丟了樁好買賣。
“那就這樣吧,速去,速歸,今夜前為期?!?p> 臺上親隨,卻是連屏風(fēng)后人物的意見都沒有征求,便直接應(yīng)下了。
似乎,這點數(shù)字的變動,還在他的決斷范圍之內(nèi),不至于去讓主家操心。
“.......諾,那便如此吧?!笔最I(lǐng)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應(yīng)下。
其起身,領(lǐng)著余眾漸漸后退,隱入黑暗中失去了蹤影。
“該死,這群無禮之輩?!蹦怯H隨見他們這般作態(tài),頓時怒不可遏。
“無妨,一群陰溝里的人物,無禮便無禮了。另外,事情結(jié)束后,記得再尋個由頭給他們些賞賜。”
藤原愛發(fā)的聲音,自屏風(fēng)后傳來。
“諾,小人懂了。”
藤原愛發(fā)繼續(xù)吩咐道,
“去西宮找內(nèi)正子殿,就說讓她今夜留門,我會遣人遞她消息,事關(guān)嵯峨公,讓她到時務(wù)必及時回復(fù)?!?p> 親信應(yīng)諾后匆匆離去。
藤原愛發(fā)坐在屏風(fēng)后,久久不曾動身,未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深深吸了口氣,壓下了心中驚悸,起身緩步離開。
……
晚些時候,藤原愛發(fā)會與先代淳和太閣之妻商談些什么,暫且不知。
但鬼法師,這時卻是已經(jīng)接到了太閣那邊的通知。
“大人,既然太閣公已經(jīng)恩準(zhǔn),您看我們何時搬去別府?那邊畢竟是自己的地方,諸事都少幾分顧忌?!比市越舆^鬼法師遞來的函件,開口詢問道。
這番話,鬼法師也深以為然。
這藏人所別館,固然鶯鶯燕燕、讓人賞心悅目,但終究是在別人眼皮子底下。
不過,對于去漩渦家在京都的別府,他也另有幾分忐忑。
因為.....漩渦未就在那里。
說實話,他有些害怕見到那姑娘,總覺著心里懷著愧疚。
“立即動身吧,先遣人去知會一聲,想必己陽前輩一直在等著?!?p> 一時的忐忑,并未打亂鬼法師的心境,他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逃避不是辦法,終究還是得面對。
兩人沒多少需要收拾的東西,很快就準(zhǔn)備妥當(dāng),在一眾小侍女不舍的眼神中離開。
……
漩渦家在京都的負(fù)責(zé)人,名叫漩渦己陽,是個八九十歲的老頭子。
淺紅發(fā)色的他,這時已經(jīng)有些老態(tài)龍鐘。
漩渦家在京都,除了作為總負(fù)責(zé)人的己陽外,其余都屬于輪調(diào)人員。
基本干不了幾年,在見識過外界種種后,就會回到族地?fù)Q一批人手。
也就是這幾年,己陽自覺已經(jīng)老的不行,這才在他屢次三番的申請下,來了個叫未的小姑娘頂替。
當(dāng)然,在正式交接前,他還得再堅持個把年,用以做教導(dǎo)。
說實話,他挺喜歡那姑娘的,辦事認(rèn)真利索不說,學(xué)東西也異常麻溜。
只是最近這幾天,小姑娘的狀態(tài)明顯不太對勁。
而這種不對勁,在今早他們接到秘密護衛(wèi)傳來的‘守晴大人已到’的密函后,就到達了巔峰。
這時,漩渦未與己陽兩人,正在別府側(cè)舍對坐。
己陽手中拿著文稿,瞧了片刻后,問道
“那我問你,當(dāng)碰到........這種情況時,該怎么做,是循例一周一報?還是特事特辦?”
問完話,他等待了片刻,卻遲遲沒聽見對面小丫頭的回復(fù),詫異的抬頭望去。
這才發(fā)現(xiàn),那姑娘雙眼失焦的看著身前案幾,別說回答問題了,想必連問題本身都沒有聽見。
“未?”他輕喚了一聲,無人應(yīng)。
“未丫頭?”他提起些聲音,又問了一句,依舊沒人理他。
己陽老頭有些生氣了,他將文案重重往桌上一拍,大聲道
“漩渦未!”
小丫頭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是師傅在叫她,有些生氣的鼓起嘴,小聲嘟囔道
“叫什么叫,糟老頭子,嚇我一大跳?!?p> “哼,老夫在考教你,為何不應(yīng)?”己陽假裝沒聽見她的小碎嘴,質(zhì)問道。
“人家...人家沒聽見嘛!師傅,別生氣,萬一你把我嚇回族里了,你不還得再多熬幾年,才能回去?”漩渦未乖巧道。
漩渦己陽眼皮跳了跳,心中的火氣,立馬被小姑娘可愛模樣、以及軟釘子般的話語堵了回去。
他假意咳嗽兩下,問道,
“未丫頭,老夫瞧你這兩天總是心不在焉,是....”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既能保持自己的‘老師威嚴(yán)’、又能表達得當(dāng)?shù)恼Z句,
“可是心中有何事?說出來,讓老夫幫你參詳一二?”
“您是一輩子沒結(jié)過婚的老光棍,能懂什么呢?”
己陽被戳到痛處,頓覺面子上過不去,哼哼唧唧兩句,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拿起案上書冊,悶頭不再說話。
漩渦未瞧小老頭這副做派,知道他這是在賭氣。
她起身走了過去,在老頭旁坐下,拉住他胳膊,搖晃道
“好啦、好啦,老頭子別生氣啦,我錯了還不成么?”
“哼!”
“老頭子,你不理我了嗎?”漩渦未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從沒有含飴弄孫經(jīng)驗的己陽老頭,就如這幾個月下來的任何一次般,再次在小姑娘的撒嬌下敗下陣來。
他咳嗽一聲,正經(jīng)道,
“知錯了就好....”他剛想再說些什么,門外傳來敲門聲。
“進來吧?!彼愿?。
同時,漩渦未也看向了門口方向。
往常的這個時候,正是師徒兩每日固定的學(xué)習(xí)時間,等閑是不會有人打擾的。
但一旦有人打擾,那也就意味著,有不尋常的事情發(fā)生了。
一位棕發(fā)年輕人入得門來,施禮道,
“己陽大人、未姑娘,暗諜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藏人所放行了,守晴大人不久后就會駕臨別府....”
話音未落,只聽‘咣當(dāng)’一聲傳來。
其余倆人尋聲望去,才發(fā)現(xiàn)案幾被打翻,而漩渦未正不知所措的呆立在那里。
“鬼哥哥...鬼哥哥....”幾不可聞的呢喃聲,自她口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