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意隨太子走進(jìn)去,跟在他身旁,伴著晚風(fēng)徐徐,聽到陳輿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問,“鎧甲是金北的?”
“是,奴穿著,是不是有些可笑?”
“還可以。”陳輿說。
屋里頭堆滿的賞賜之物,還沒來得及收拾,陳輿確實興致不錯,繼續(xù)拉著蓮意的手,邊走邊看,掀開了幾個食盒兒,捏了捏幾塊尺頭,又拿起一根嵌寶石的七彩金梳,在蓮意發(fā)鬢上比了比。就這樣,一路走到了吃飯的屋子。
“坐吧?!碧诱f著,放開了蓮意的手,自己先坐了下去。
蓮意未敢就坐,小心翼翼地,“殿下忙了一天,是不是要先換換衣服?”
“這種事你不會,以后學(xué)了再說。坐吧?!?p> “是?!?p> 蓮意在靠近陳輿的椅子上坐下來,陪著笑,看著他,心里頗為忐忑,不知道他要問自己什么話兒。
“聽說,宮里頭都叫你小徐妃了?你覺得如何?”
這個問題真是個坑!說“好”呢,眼前這個男人又沒給自己名份,倒要問自己愿意不愿意被人當(dāng)作他的妃子;說“不好”呢,一會兒該鬧了。
蓮意輕輕把問題拋了回去,“殿下覺得如何?好的話,奴就怎么叫著。不好呢,還求殿下發(fā)個命令讓他們別叫了?!?p> “我覺得很好?!?p> “那奴也覺得很好?!?p> 陳輿笑了笑,在金色的夕陽余暉里,顯得溫和親近。其實,他不發(fā)瘋的時候是多好看的一個男人?。∥骞倬旅C穆,持重金貴,要是按照蓮意的小心思看來,他比金北他們還好看。如果男人也能被比作花,陳輿就是華麗端正艷壓群芳的牡丹。
衛(wèi)齊是木槿。
金北,則像虞美人。
也許因為偷偷想著花兒朵兒的比喻,在陳輿的眼里,蓮意這時候也是松快甜美的。
陳輿放低了聲音,問了一句自己真正想問的話,“徐蓮意,你知道我今兒下午做什么了嗎?“
完了,這才是那個大坑!
太子本身參與國是,涉及機(jī)要,回答“不知道”吧,好像不想和人家聊下去似的;回答“知道”吧,那不是找死嗎?
蓮意看著陳輿,手心里出了汗,“殿下……”
“叫我輿郎。”
“輿郎——輿郎忙些什么,哪怕奴用千里眼看見了,也不懂啊,說不出來?!?p> 蓮意是想用二皮臉混過去,沒想到這句話,正中了陳輿的下懷。他把所有人支開,只留蓮意和自己相處,就是為了試驗蓮意有沒有這個“千里眼”。
是否,和他的荷味“相類”。
陳輿竟然笑了,眼里有喜悅也有絲絲傷痛,“好寶貝,那你挑你懂的說?!?p> 蓮意臉上那雙眼睛,還如清水里養(yǎng)著水仙花兒一樣淡然明澈望著陳輿,其實她心里的那雙眼睛,早就咕嚕嚕轉(zhuǎn)了一百圈兒了。
對于眼前的太子爺,尤其是他正忙著的差事,蓮意的確一無所知啊!這要是回答不上來,不會罰她連續(xù)巡夜兩晚吧?
急中生智,蓮意猛然想起了在冷宮遇見的皇帝陳確。
“奴聽說,皇上停了您之前的三個差事,封您做司隸校尉,還進(jìn)了紫衣衛(wèi),還給您專門的府邸開衙門。那個——就奴粗淺的見識來說……”
蓮意還沒說完,陳輿眼含熱淚站起來,一把將她狠狠擁入懷里。
“大河,大河?!?p> 蓮意知道他叫的是荷味。
蓮意不知道的是,皇帝對太子的這番安排,知道的人不多。從蓮意的口里說出來,在陳輿聽來,簡直如巫女通天、預(yù)見未來一般。
徐荷味,最開始引起陳輿的注意,就是因為不經(jīng)意間說中了他的心事。
被帝王術(shù)教育培養(yǎng)大的陳輿,將自己裹在層層鎧甲里,竟然由一個女人,看破了心防。
說起來,那是久遠(yuǎn)的歲月里,一件很小的小事:當(dāng)年,他去太學(xué)例行查考太學(xué)生操行,整整一天都是陰沉著臉。徐荷味悄悄問他,“您射箭輸給碩王,何必如此介懷?他射箭好,將來還不是為你所用?難道誰規(guī)定過,太子要比諸王萬事都強(qiáng)嗎?您是負(fù)責(zé)駕馭諸王的,諸王是負(fù)責(zé)以能力效忠您的,不會射箭,要來做甚?”
陳輿與碩王確實有一場射箭比賽,是兄弟間在東宮偷偷玩兒的,徐荷味怎么可能知道!
就這樣,陳輿為這個女人,思索了三天三夜,陷了進(jìn)去。
后來在一起了,他知道,徐荷味偶爾能看到一些碎片和畫面,或者做夢夢見些什么,其實不受她自己的控制。
但他覺得她特別,通透。能看到自己的心。
床頭屋外,有余明、惠久,以及諸位禁軍守著;心頭,就是徐荷味守著。他沒她不行。
整個大桐如何評價“蓮意與荷味像不像”這個問題,都無所謂,陳輿最在乎的是,蓮意是不是也能守候自己的心?
她竟然知道父皇對自己的那些還未公布的安排!
蓮意被陳輿抱得喘不過氣來,就有些掙扎扭捏,陳輿覺得了,放開了一些。
“生氣了嗎?”他湊近她的臉問,“我叫你大河,你生氣了?!?p> “沒有,輿郎愛怎么叫,都成?!?p> “你剛才要說什么?沒說完?!?p> “哦,”蓮意小心翼翼組織著言語,“奴粗淺的見識,聽說過,諸王成年后都開府議事,有自己的一套班子,偏偏您沒有。不過現(xiàn)在有了,倒是要大大地忙亂起來。奴就真的只知道這些了,其他的,真的不懂……”
陳輿又在她嘴上啄了一口,然后嘴唇去靠近她耳朵蹭著,“對,等于我外頭又有了個宅子,你覺得宮里不好玩的時候,我?guī)闳ツ抢锿?,行嗎??p> “能出宮?”蓮意高興了起來。
這意味著可以見家里人了。
“真是個傻孩子?!标愝浛此歉睒幼?,刮了一下她鼻子,把她放開,“餓了吧?”
“是?!?p> “外頭的!傳飯!”
屋里靜悄悄地這一會兒子,在金北那里,好像等了兩個時辰那么漫長。
太子爺終于下令吃飯,他著手安排妥當(dāng),然后保持著沉穩(wěn),走了進(jìn)去。一眼看到屋里頭那一男一女頭發(fā)衣衫都是整齊的,居然松了一口氣。
太子爺命令給蓮意去隔壁院子里要紅棗當(dāng)歸枸杞人參熱果茶,又專門夾了一筷子紅燒肉逗弄蓮意:“外頭吃紅燒肉頂多是半肥半瘦,父皇獨愛七分肥,見過嗎?嚇?biāo)滥悖 ?p> 蓮意一張嘴吞下,“這算什么?大白肉我也能吃?!?p> “傻丫頭,還不趕快就口粥?!?p> 陳輿挺開心,看蓮意那副吃相,既不越禮,又憨態(tài)可掬。
而且,她剛才用了自己的筷子,還第一次去掉“奴”的自稱,用了“我”字。
這說明她是安心做自己的側(cè)妃的,再怎么樣,她是自己人。
紛繁世界里,東宮這個小院兒里,她和他是自己人。
確實,忙完一天,和這么一個嬌軟俏皮、又是“自己人”的女孩子,坐在餐桌前,吃點兒,喝點兒,極為平常甚至極為無聊地,談點兒有的沒的,就是歲月靜好。
蓮意也這么覺得。這時候的陳輿挺可愛的,一點兒也不嚇人。
她進(jìn)來就是做太子側(cè)妃的,雖然進(jìn)宮的形式誰都沒預(yù)料到。其實也沒多重要。這就是她作為女人,一輩子的命運(yùn)。
旁人究竟是旁人,眼前的太子陳輿,是自己要一輩子侍奉、指望的男人。
他只要從思念、怨恨荷味姐姐的瘋魔中逃脫出來,未嘗不是個好男人。
兩個人想的心事,竟然合在一起了,彼此相視一笑,格外溫馨。
天暗下來,軍人們點上了燭光。
日夜交替的時辰,春夏交替的季節(jié),人最容易傷感懷舊。
陳輿經(jīng)歷了剛才的歡喜,悲痛恥辱和無法填補(bǔ)的空洞,從新如巨浪般,襲來。
自己,在和一個替身在吃飯。
大河,她跑到哪兒了?是不是陪著烏別月谷在吃飯呢?
如果兩姐妹都是人間巫女,那么,一定有某種程度的相通吧,虐待蓮意,荷味一定感受的到吧?
他的臉一沉,放下筷子,“差不多了,金北,你帶小徐妃巡夜去吧。”
編劇陳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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