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將數天前由他掌帆開到這里的帆船停在海面上。在拋下船錨后，他站在甲板邊緣，忍不住又回過頭重新打量起這本屬于瓦羅爾部落的載具。
在同行的十五人中，他是不太擅長戰(zhàn)斗的那一批，駕駛的能力倒是高于平均。同行伙伴的武器大多附上了侵略性鮮明的轟擊法術，而他得到的卻是支援、策應屬性拉滿的援力附法武器。主司駕駛的他被龍吟培訓完畢后就一直駕駛著這艘船，開過了群島的統(tǒng)一之戰(zhàn)，開過了與初期瀅海的沖突，驚險與混亂始終被隔在他所在的駕駛艙之外。
他并不特別在意生活的節(jié)奏，但淡如水的經歷沒有培養(yǎng)起他與同伴或是部落的羈絆，日復一日掌帆、把舵，倒是讓他對這艘船有了點感情。因此在接到將這艘船開出來當做靶艦的指令時，他的心情變得不太美麗。無奈他現在已經改旗易幟、成為了瀅海的一員，對于新上級的指示，他只能服從。
“別了?！彼詈筻洁炝艘痪?，算是和這位“朋友”道別，而后便坐進小船離開了。
一個人吃完晚飯后，空想沿著島嶼海岸散步，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港口附近。新落成的風車船上依然亮著燈光，隔著幾十格遠也能清楚地聽到甲板上喧嘩的聲音。他必須承認，瀅海的這艘新船比他開來的帆船先進，只是……他忍不住再次望向他幾小時前停船的位置，那里已經什么都不剩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他別過頭，在心底自我安慰著。不過他這一扭頭，卻剛好和另一個方向的人對上了目光。
“空想?！卑怂挂贿吪e手示意一邊迎面走來。
“喲，是你?！笨障朦c頭致意。
“剛吃完飯？”艾克斯寒暄著。
“嗯。找我有事嗎？”空想簡短回應。
“代表我的領導向同一陣營的其他玩家表達關心和問候?！卑怂沟谋磉_很正式。
“好吧，謝謝?！笨障氲拇饛偷皿w。
“這幾天過得怎么樣？和在瓦羅爾那邊相比如何？”艾克斯隨口說著，兩人并排緩慢前行。
“很閑，有很多自由時間，多到不知道該拿來干什么?！笨障肴鐚嵳f道。
“好，”艾克斯說著向前一步，轉身與空想面對面站定，“我想給你安排一個我認為適合你的工作，畢竟你現在是瀅海的玩家?！?p> “我明白，我會盡力的，”空想明白了這位長官的意圖，自己接受玩家組織的庇護，為組織貢獻力量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開船。”艾克斯說。
怪不得他說什么適合我的工作……“你是說，讓我開那些新船嗎？”他說著，“那種船的操作方法和我開來的船不一樣吧?！?p> “是不一樣，不過目前無須擔心這件事，”艾克斯說，“之后我會再聯系你的，在那之前……時間還是任由你安排?！?p> “是?！笨障肭飞肀硎痉摹?p> “你有其他的問題嗎？”艾克斯側過身，二人開始向港口的方向慢慢走著。
“新船的試航怎么樣？”
“很順利，效果也很令人滿意，很快就結束了，”艾克斯說，“相比之下，戰(zhàn)斗技巧的訓練就比較傷腦筋了?！?p> “試航結束后你們去訓練了？”
“嗯，”艾克斯說著嘆了口氣，“唉……人還是太少，問題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解決，只能慢慢來了?！?p> 空想沉默不語。對于艾克斯所說的傷腦筋的問題，他通過在島上生活的幾天已經能窺見一二：艾克斯、咖喱這種人雖然戰(zhàn)斗力強，但人數有限，包括自己在內的大部分玩家的戰(zhàn)斗技術都是不夠看的，亟需提升實力。艾克斯曾經向他咨詢過附法武器的問題，希望他能從附法武器的制作和使用兩方面提供幫助。但可惜的是，他自己是個地位平平實力也平平的人：他拿到的武器就是成品，對于大劍上附的綠光是怎么來的一無所知；而只有在依靠著附法武器的能力和其他同伴的力量時，他才能抓住機會壓制艾克斯那兩秒半，他本身的戰(zhàn)斗力甚至不足以得到轟擊法術的使用權限。
空想表達了自己的愛莫能助之后，艾克斯深以為然地嘆了一口氣，離開了。顯然，靠瓦羅爾部落的思路來提升玩家的實力行不通。
“艾克斯！”咖喱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聽到聲音的兩人扭頭一看，瀅海的最高領導人頭發(fā)凌亂，正頂著滿腦袋的汗珠走近。
“呃?！笨障氚l(fā)出了奇怪的聲音。
“……其他人的訓練結束之后，她會自己在場地里多練一會兒?！卑怂菇忉尩?。
“我想再確認一下，”空想說，“‘瀅海’的領導者，確實是這位叫‘咖喱’的人，對吧？”
“是的，怎么了嗎？”艾克斯說。
“……沒什么。”空想垂下目光。
怎么了嗎？空想十分確信，在絕大多數瀅海的玩家看來，不談實際情況如何，只看表面，艾克斯比咖喱更像一個領導者：他綜合實力更強，性格更加冷靜沉穩(wěn)，還會在咖喱忙于建筑和戰(zhàn)斗訓練的時候抽空來關心其他人。幾天觀察下來，空想也發(fā)現大多數事務都是艾克斯進行安排規(guī)劃分工的，咖喱所做的也只是服從艾克斯的安排。
艾克斯這邊何嘗不知道空想的想法？這樣赤裸裸的提問，他早在行商們的口中聽過了。
“她有我們都沒有的特質，在不久的將來，你會看到的?！卑怂挂源_定、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你們在聊什么吶？”幾句話的功夫，咖喱已經走到了二人跟前。
“給他安排些工作，征求一下他的意見。”在面對咖喱時，艾克斯語氣中的氣勢悄然消失，變回了平日里波瀾不驚的語調。
“長官。”空想向咖喱畢恭畢敬地俯首。
“咦？”咖喱從來沒有遇到過有人這樣向她行禮的情況，一時間手足無措，“……咳嗯！……免……呃，平……不，不必這樣！你去忙你的吧！”
“那么，明天見?！笨障雽α硗鈨扇苏f，接著便離開了。
兩人目送空想遠去。
“長官！”艾克斯突然轉向咖喱，恭敬地低下頭。
“哇！”咖喱被空想對她的態(tài)度和稱呼搞得心情復雜，尚在整理思緒，就又被艾克斯這突如其來的鏗鏘的呼喊聲嚇得魂飛魄散。反應過來后，明白艾克斯又在拿她取笑，有些惱火，“你吼那么大聲干嘛??！這兒不就只剩我們兩個了嗎！”她大聲地指責道。
“幫你適應一下作為領導的身份?！卑怂拐J真地看著咖喱。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憋住不笑的。
“誰要你這么幫的！”咖喱鼓著腮幫子猛瞪艾克斯。
“以后你會被越來越多的人這么叫，你可是瀅海的最高管理者啊。那些停在港口里的船，包括那艘待修理改裝的靶艦，將來可都是要聽你差遣的。”艾克斯說著指了指港口，“你打算用它們做什么呢？”
“做什么？”咖喱一愣。她畫帆船的設計圖時，真的沒有具體想過這些船造出來要拿去干什么，執(zhí)著于此是因為“這東西可以沒用，但我不能沒有”?！跋蛲吡_爾反擊？還是向那個凜冬反擊？”想了一會兒，她以詢問的口吻說。
“不管是哪個選項，都需要做好合理的規(guī)劃的充分的準備工作，這些全是作為領導者的你需要考慮的。”
“嗚，聽著就感覺頭痛……”
“沒事，我會為你提供建議，這些，也得慢慢來?！卑怂拐f道。
咖喱沉默著。艾克斯當然會這么說，也當然會輔佐自己，就像在練習戰(zhàn)斗時那樣，輕描淡寫地為她講解游戲機制、發(fā)展規(guī)劃、戰(zhàn)略方針這些她鮮有聽說的事情。有的時候，她都會不自覺地陷入混亂——差距這么大，到底誰才是領導者啊？但他……他似乎一直把握著分寸，以至于在聽到他的話時，她會將二人間實力的差距拋諸腦后，他是我的助手，我是他的領導者。
但這樣下去，或許不是辦法。
三思過后，咖喱下定了決心。
“吶，艾克斯。”她輕聲說道。
“怎么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短暫的停頓，“到底是為什么，那個時候你要讓我當領導者呢？”
“大概是不想和你成為敵人吧？”艾克斯用手指摩挲著下巴，“如果以敵對的視角來看的話，你是個不小的威脅。如果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的話，也許你就直接跑了，再到我已經把你忘了的時候回來報復呢？”
“那為什么不直接把我干掉？”
“……干掉的話，怪可惜的。”
“這是什么理由??！”
“我是認真的?！卑怂拐\懇地說。
“服了你！”咖喱說著白了他一眼，“如果我說我現在就把領導者的位置讓給你，你來管理瀅海，我也不跑，你愿意嗎？”
“真的？”艾克斯詫異。
“真的！”咖喱咬定。
“真舍得?。俊卑怂垢袊@。
“不是舍得不舍得的問題！戰(zhàn)斗，經驗和管理你都比我強，你當然比我更適合??！”
“確定不再考慮一下……”
“你，愿，不，愿，意？”咖喱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將臉湊到艾克斯面前，兩人的鼻子間隔不到八分之一格。
“你既然都這么說了……”艾克斯一副無可奈何的語氣——咖喱屏住了呼吸，等著艾克斯做出那顯然更加合理的決定。
“我不能?！卑怂挂崎_目光，同時后退一步，拉開了和咖喱之間的距離。
“欸？”咖喱以為艾克斯終于決定要接替她，自己執(zhí)掌大權，沒想到卻還是得到了這樣的答案，“為什么？”
“戰(zhàn)斗力強的人，可以成為保護組織的屏障；經驗豐富的人，可以為組織源源不斷地帶來寶貴的資源；管理有方的人，可以撐起組織的內部；深謀遠慮的人，可以推動組織不斷向前走?！卑怂拐f，“無論哪一個特質，都不足以讓這些人成為領導者。他們可以是戰(zhàn)士，可以是探險家，可以是經理，可以是參謀，但是，”停頓，“組織本身呢？只有能讓組織形成并一直凝聚在一起的，才能是領導者，將來，你會看到的。
“有件事你搞錯了，”艾克斯說，“有一點值得肯定，你絕對比，‘我’，更適合領導瀅海。我和你相比，絕對不適合當領導者?！?p> “啊！我、我知道了……”眼見艾克斯越說越激動，咖喱害怕艾克斯又像之前那樣突然爆發(fā)，連忙嘗試安撫他的情緒。
“咳?！卑怂罐D身背對咖喱——咖喱可以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
“有時候，你真的，挺可怕……”咖喱撅著嘴嘟囔道。
“哪有？我覺得我還是挺收放自如的?！卑怂沟恼Z氣果然又變了回去。
“就是因為這樣，反而更可怕了啊喂！”咖喱指出。
“作為領導者，學會如何應付性格迥異的下屬也是必要的?！?p> “很懷疑我到底能不能應付得了你……”
“再說吧?！卑怂谷魺o其事地擺了擺手，“時間也不早了，剛好也到我家附近，我就先回去睡了?！?p> “……你家？”咖喱疑惑道。
“我……哎呀?！卑怂姑腿话l(fā)現他棋錯一著。
他的居所本來就是在海島南邊的石灘下掏出來的，先前遭遇襲擊時又被炸成了一片狼藉，事后他也沒來得及收拾，直接拿圓石把漏風處堵上了事。最終，這里看上去就是一處人工痕跡明顯的、宜居度奇差無比的地方。他眼看著咖喱望著那個“住所”，表情從疑惑，到詫異，到錯愕，再到不可置信，直到徹底黑下來。
“艾，克，斯?！笨о?。
“我覺得這里也可以是我放東西的倉庫?！卑怂埂?p> “既然我還是瀅海的領導者，”咖喱閃電般地伸出手，扣住了艾克斯的手腕（“哎呦！”），“那我不允許我的助手住在這種地方，你也是會服從的吧。吶？”
“現在，你也挺可怕的?！卑怂箍粗о松频男θ?，有感而發(fā)。
“是吧？”咖喱微笑。
“至少讓我先整理一下東西……別扯我！”
最后被強行架回了咖喱的房子，安排在她的隔壁房住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