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呢!”兩個女孩子一齊驚訝地看向展飛,但開口的還是余夢竹,“你還叫什么都不行,要我們這樣的怎么辦?”
展飛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家也在鄉(xiāng)下,很窮的那種?!彼粗纸z雨說,“而且我比你大了8歲,也只是高中畢業(yè)。”
“那、那不是因為,你去當(dāng)兵了嘛!”林絲雨急急地辯解,倒好像展飛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她,“我知道你們內(nèi)地軍隊是很厲害的啦!人民子弟兵,抗洪搶險什么的,都是你們上!”
“對呀!你這種美國隊長式的人物,不要和我們平民百姓比啦!英雄不問出身!”余夢竹也揮著手,很慷慨激昂的樣子。
展飛一時忍不住,笑噴了:“哪有那么夸張!”
“本來就是的!”余夢竹白了他一眼,“你不會安慰人就不要安慰了,讓我們可怎么活!”
展飛兀自不甘心地費了半天口舌,可就是扭轉(zhuǎn)不過來兩個女孩子對他先入為主的印象。
本來是想給林絲雨打打氣的,結(jié)果變成他在凡爾賽,展飛自己也無可奈何。
最后只得站起身來說:“你們再繼續(xù)練練吧,我該去打工了?!?p> 他拿的還是學(xué)生簽證,只可以做兼職,所以他每周會去一家牛排店打四天工,每天4個小時。
算收入的話聊勝于無,但有機會練習(xí)一下口語。
余夢竹愣了一下,突然說:“那我也去!”同時拉了拉林絲雨。
林絲雨雖然沒說話,但快步跟了上來。
“你們來干什么?”展飛好笑地說。
“跟你去打工??!”
“可是那家店不一定要招人了。”
“那我們就找人練口語!”余夢竹又拉了一把林絲雨,沖她丟個眼色,“對吧Rainy!”
林絲雨沒有應(yīng)聲,臉也紅了起來,但居然沒有再逃跑,一路跟著他們到了店里。
從這天起,只要展飛過來打工,她們就會跟來,到處找人用英語對話。
連林絲雨也能和人交談幾句。
展飛想,余夢竹這個辦法倒是很好。
她們對話的都是本地人,誰都知道她們是留學(xué)生,而對別的情況根本不會過問。
也就不存在有人嘲笑林絲雨的可能性。
后來老板也知道她們是展飛的朋友,問她們要不要一起當(dāng)服務(wù)生。
余夢竹欣然答應(yīng),開始和展飛一起打工。
而林絲雨終究是不敢,只能在他們兩個人都在的時候,繼續(xù)過來找本地人交談。
即便這樣,她也已經(jīng)比當(dāng)初那個害羞到從教室跑出去的自己要強很多了。
到了下一次公開做presentation的時候,她還是頗為局促,但可以低著頭,漲紅著臉面對所有人講上5分鐘。
三個月就這樣匆匆而過。
最后的結(jié)課考試,不論多么有挑戰(zhàn)性,因為之前鋪墊得足夠多,大家也都咬著牙沖了過去。
展飛他們這個班的成績?nèi)己细窳恕?p> 接下來就是拿到正式的錄取通知,和辦手續(xù)等待入學(xué)的過程。
一群一起生活了三個月的伙伴因而出去慶祝了一場,多半都喝得醉醺醺的。
展飛和余夢竹、林絲雨倒還都清醒,一個是喝不醉,兩個是根本不喝酒。
三個人又結(jié)伴走出來閑逛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三個月的時光,彼此真的已經(jīng)成了朋友。
“喂,Lynx!”余夢竹問,“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展飛站在街頭向兩邊望了望。
“我記得這里離圖書館不遠?”他說。
余夢竹登時翻了個白眼:“真是服了你了!剛考完試就去圖書館!”
然而惠靈頓的市立圖書館確實是個好去處。除了藏書豐富之外,佇立在城市繁華區(qū)的建筑本身也是值得觀賞的。
于是連林絲雨都同意去逛圖書館。
三個人里里外外地轉(zhuǎn)了一圈之后,停在了中文書架前頭。
余夢竹隨手抽出一本書,捅了捅展飛:“你看過這本嗎?”
村上春樹的《遇見100%的女孩》,時報文化出版社,賴明珠譯。
展飛看了一眼,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比較喜歡林少華的譯本?!?p> “唔,我只看過這個版本嘛!”余夢竹說著,把書放回去,又彎著腰重新搜尋。
林絲雨在后面輕輕地笑了一聲。
“Lynx,你有沒有……遇見過百分之百的女孩子?”
“有?!闭癸w不假思索地回答,轉(zhuǎn)頭時正好看見余夢竹抱著一本書回來。
海上譯文出版社,林少華譯的《遇見百分之百的女孩》。
“看我干什么?我想讀一讀這個版本啦!”余夢竹說著,當(dāng)先走出圖書館。
回到學(xué)校的時候是下午3點,陽光明亮,風(fēng)也是難得的微風(fēng)。
余夢竹嚷著要讀書,拉著兩個人一起坐到花壇邊的長椅上。
“四月一個晴朗的早晨,我在原宿后街同一個百分之百的女孩擦肩而過……”
她真的開始出聲地讀著,很是認真。口音帶著點寶島的味道,但并不嗲,軟糯中透出一種清亮。
“……而更重要的,是想弄清導(dǎo)致一九八一年四月一個晴朗的早晨我們在原宿后街擦肩而過這一命運的原委,那里肯定充滿著和平時代的古老機器般的溫馨的秘密……”
坐在她左邊的林絲雨笑微微的,看著另一邊的展飛。
“……很久很久以前……兩人都堅信世上某個地方一定存在百分之百適合自己的少女和少男……”
展飛卻聽得有些入神了。
“……百分之百需求對方和百分之百被對方需求是何等美妙的事情??!這已是宇宙奇跡!
“但兩人心中掠過了一個小小的、的確小而又小的疑慮:夢想如此輕易成真,是不是好事呢?
“……于是兩人分開,各奔東西……”
展飛默默地搖了搖頭,看著花壇中的波斯菊在微風(fēng)中搖曳。
“……一年冬天,兩人都染上了那年肆虐的惡性流感,在死亡線徘徊幾個星期后,過去的記憶喪失殆盡……”
突然之間,他目光微微一跳,迅速地捕捉到了一個從小路盡頭走過來的身影。
秋日午后的陽光照在那個身影之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邊緣。
那身影看上去如此熟悉,好像是記憶深處的影像直接投射在了現(xiàn)實中。
“……四月一個晴朗的早晨……兩人在路的正中央擦肩而過。失卻的記憶的微光剎那間照亮了兩顆心:
“她對我是百分之百的女孩。
“他對我是百分之百的男孩……”
展飛驀然站起身,迎著那個身影走了過去。
他嘴角含笑,仿佛看到人世間最美麗的景象。
在他身后,已經(jīng)察覺他離開的余夢竹卻繼續(xù)朗讀下去。
“……然而兩人記憶的燭光委實過于微弱,兩人的話語也不像十四年前那般清晰,結(jié)果連句話也沒說便擦肩而過,徑直消失在人群中,永遠永遠……”
她暫時頓住語聲,抬頭看著不遠處展飛的背影。
他已經(jīng)和對面走來的女生牽起手來,女生的表情笑吟吟的,像是在和他對視。
“你不覺得這是個令人感傷的故事么?”余夢竹輕輕地說,不知是在念誦小說的最后兩句話,還是在喃喃自語,“是的,我本該這樣向他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