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外，天色逐漸暗淡，夕陽遠去，暮色來臨。
劉倩倩和同學們清理著公益宣講會臨時借用的咖啡館場地，已近尾聲。咖啡館是經(jīng)過川云姬積極聯(lián)絡并協(xié)商，雖然是單獨為他們的宣講會僻處了空間，但并未收取額外場地費用，并以九折方式收取了前來聽講客人的咖啡錢。
“倩倩，我們先走了?！眲①毁坏耐瑢W看到一旁角落里不時望著劉倩倩的川云姬，便心知肚明地相互使了眼色說道。
“哎……等我一下……”劉倩倩忙彎身收起最后一把椅子道。
角落里的川云姬已經(jīng)起身，向著劉倩倩走來。
幾位同學見狀，忙道：“不了，我們還有點事，先走了……”話音未落，幾個人便背了包一溜煙地下樓去了。
“倩倩，你怎么了？”川云姬緊了眉頭問道。
“沒什么?！眲①毁灰膊惶ь^，收拾著自己的雙肩包，冷淡道：“宣講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怎么還不走？”
“你就看不出來我為什么不走嗎？”川云姬立在劉倩倩面前，一手扶著桌角，一手插在褲兜里，眼中露出難得的懇切道。
“那你先忙著，我先走了……”劉倩倩卻冷冰冰撂了話，背起書包準備向著樓下而去。
“倩倩，你到底是怎么了？”川云姬提高了聲調(diào)委屈問道。
劉倩倩停下了腳步，垂下眼簾面露出猶豫。
“倩倩，你知道我是個直來的人，有什么做的不對的地方你就說唄，這樣冷著我，我不好受……”川云姬無奈聳聳肩，露出孩童般的無助來。
劉倩倩用手扶了扶雙肩背包，抬眼道：“川云，以后你就不要專門來找我了，你也很忙，就不要在我這里再花時間了……”停頓了片刻又道：“謝謝你這些天幫忙費心聯(lián)絡場地了，以后你有能力的話也可以多幫幫那些老人……”
“你說什么呢？”川云姬不等劉倩倩話音落定便急促道。
劉倩倩似乎沒有意料到川云姬的反應會如此大，便頓了頓淺聲道：“我是說，以后你就不要來找我了，我快畢業(yè)了，也要忙著找工作了……”
川云姬顯然并不能接受劉倩倩的此番說辭，焦急道：“你這話是騙人的，我不信?！?p> 劉倩倩抬頭望了望川云姬，忽然像是下定了決心，大聲道：“我說我要忙著找工作了，以后別再來找我了?！?p> 川云姬一時楞在了原地，卻聽劉倩倩繼續(xù)道：“我現(xiàn)在能走了嗎？”
望著劉倩倩背著包快速離去的背影，川云姬陷入了迷茫。毋庸置疑，劉倩倩是個善良且勇敢的女孩，自那日自己和李梓幫她拿回手機讓她脫困，可她卻帶了警察一同返回時，她便已經(jīng)深烙在自己內(nèi)心了。
川云姬寂寞走出了咖啡館，從褲兜里掏出一盒壓出許多褶皺的“金牡丹”，麻利抽出一根來，又用裝在煙盒里的打火機點了，站在被填滿的公用垃圾桶旁，寂寞地一口一口吸著。
四周望了望，劉倩倩早已不知了去向。川云姬將抽了一半的煙蒂在垃圾桶蓋上猛捻了捻，暗道：“氣性這么大，怎么有話就不能跟我好好說呢，這以后我不就是氣管炎了嘛……”
說罷，川云姬收了神思，向著咖啡館旁的簡易停車場走去。
隔天傍晚，川云姬開著它那輛極為拉風的黑色越野車再次來到了劉倩倩的學校，這次他沒有停在學校大門口，而是給門口的保安大哥殷勤了半日，換來他把車徑直停在了劉倩倩的女生宿舍樓下，惹得眾人紛紛側(cè)目。
川云姬卻不管那些，停好車，又從車里抱出一大束紅得發(fā)亮的玫瑰花，一手插在褲兜里倚在車旁默道：“原來李梓大老遠坐夜車回來等陳伊萬就是這個滋味啊……”
一邊心里默念著，一邊向從他身旁路過的女生邪魅眨了眨眼道：“我等劉倩倩，劉倩倩你們認識吧？”
原本竊竊私語的女生有大方點的便聞言停下來搭話道：“知道啊，要不要我們幫你叫她?。俊?p> “那倒不用，我就在這里等她?！?p> “那你要等到什么時候??？”
“自然是等到她來見我啊！”川云姬挑眉笑道。
眾女生望著川云姬臂彎下那一大束火紅的玫瑰，又打量著身穿雪白襯衣的川云姬，紛紛羨慕不已道：“好帥啊……沒想到啊，這個劉倩倩真是有福氣啊……”
川云姬卻歪了腦袋望著這些女孩道：“她確實有福氣，有我在，今后她會更有福氣呢。”
這句話更惹得眾女孩像是炸了鍋般慨嘆議論起來。其中一位年齡看著明顯偏小的女孩抬了下巴認真問道：“你說的像是騙人的話！今后的事誰能知道呢？”
“哎，你這小姑娘，我向天起誓……”川云姬一聽急了，微探了身大聲道。話音未落，卻聽人群中有個熟悉的聲音溫婉道：“川云，你這是要起什么誓言？”
川云姬忙扭頭尋去。只見人群中，劉倩倩披著一頭烏亮的秀發(fā)，高挑的身材穿著一條米白色的連衣裙，懷里抱著幾本書正望著自己。
見狀，一抹緋紅自耳根立時涌上那有些黝黑的臉頰，川云姬不覺立直了身形，眼中含了光，正正望向了劉倩倩。
眾女孩馬上識趣地閃出一條道來，劉倩倩緩緩走至川云姬身旁，凝視著有些冏迫的他輕聲道：“我在了……”說罷，將目光移向他臂彎處那束火焰般的玫瑰，接在手中繼續(xù)道：“真美，我喜歡的?！?p> 川云姬從未有過的羞澀和緊張襲上心頭，忙吞了口水吐出幾個字來：“你來了……”
“那你打算一直跟我站在這里嗎？”劉倩倩抬了眼簾復望向川云姬淺聲道。
川云姬這才反應過來。稍作遲疑便伸手握了劉倩倩的手腕道：“我?guī)闳€地方……”說完，一轉(zhuǎn)身將副駕駛門打開來。忽又見劉倩倩一手拿著玫瑰花束，另一手還抱著幾本書，便又松了她的手腕，從她懷里將那幾本書抓過來，一轉(zhuǎn)身快步走至人群前道：“麻煩各位姐姐了，誰能幫忙把倩倩的書給送回宿舍去……”
早有女孩伸手接過了劉倩倩的書高聲道：“劉倩倩同學，我們給你送回宿舍，放心吧，哈哈……”
川云姬感激而滿意地向那些女孩拱了拱手，一轉(zhuǎn)身快步走去副駕駛門看著劉倩倩坐定，又幾個大步走至了駕駛位坐定。正準備點火，卻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將腦袋探出窗口向著那群還不肯散去的女同學們道：“我這可是個案，沒有參考價值啊，你們找男朋友還得睜大眼睛啊……”
一句話惹得眾人在兩人身后一陣熱烈鼓掌。
川云姬帶著手捧玫瑰的劉倩倩轟了油門，灑脫無羈地一溜煙開出了師范大學的校園。
一路上，劉倩倩并未多言，不時望著手里的玫瑰，不時又側(cè)目看去街角的熱鬧繁華。川云姬也像是生怕打擾了這溫馨浪漫的氣氛般，默默駕駛著車子，穿過一條條街區(qū)，最后穩(wěn)穩(wěn)停在了一個大型超市的停車場。
“倩倩，咱們到了?！?p> “嗯?！眲①毁粦驯е鞘缁鸬拿倒甯ㄔ萍铝塑嚕隽送＼噲?，拐過兩道小彎，停在了一家并不算起眼的麥當勞售賣窗口前。
川云姬徑直邁步上了廊檐下的臺階，探身向那窗口里的人，咧嘴笑語著什么，不多會兒，便捧著兩個尖尖的蛋筒冰淇淋返回到劉倩倩的身旁。
“愛吃冰淇淋嗎？”
“愛吃的……”劉倩倩略有不解地環(huán)顧了四周，又望著川云姬，接過了他殷殷遞來的蛋筒道。
川云姬綻開嘴角略點了點頭，又探了嘴添了一口手里的冰淇淋滿意道：“就是這個味道……”
一邊說著，川云姬帶著劉倩倩向著麥當勞旁的轉(zhuǎn)角處走去。拐過轉(zhuǎn)角，便看到一個水泥砌成的小平臺，像是多年前打好卻廢棄不用的地基。走至近前，川云姬便貓了腰一彎身坐在了那平臺一角，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一旁的空處向著劉倩倩道：“坐這兒來。”
劉倩倩更加不解，遲疑片刻便也乖巧地走去川云姬身旁，用胳膊肘略搓了裙角坐在了他身旁。
“冰淇淋好吃嗎？”川云姬一邊大口吃著手里的蛋筒，一邊瞇了眼溫柔問道。
“嗯，很好吃?！眲①毁灰贿厡⒚倒寤ㄊ旁谏砼?，一邊認真品著泛著香甜的冰淇淋應道。
倆人默坐著沒有交流，一點點吃完了手里的蛋筒。
“倩倩……”川云姬忽然開口道：“我們開誠布公說說吧?！?p> 劉倩倩低著頭沉默不語。
“那天我陪你去看了那位老人回來，你就不怎么理我了，到底是怎么了？”
遲疑著，劉倩倩抬起頭側(cè)目望著川云姬道：“那天，我看到你把車停在了學校正門口……”
“我猜到了?！?p> “你為何不告訴我你開了車？卻要假裝跟我一起坐巴士？”
“哎……”川云姬沉了沉眼眉道：“你知道我這個人隨意慣了，那天只顧著去找你，也是有點顯擺的意思，就把車停在了你們學校大門口。誰知剛抽了幾口煙，就想到你可能快出來了，便扔了煙頭，可剛?cè)恿藷燁^又拍被你瞅到我不但抽煙還亂扔，就跑去撿，這個時候就聽見你喊我了……”
劉倩倩坐在一旁認真聽著，卻并未回應。
“你一喊我，我才發(fā)現(xiàn)我把車停在了不該停的地方，有點……有點挺不長眼的，嘿嘿……”川云姬不好意思地撓了撓修剪利落的短發(fā)，努力遮掩著面色的尷尬道。
“就這些嗎？”劉倩倩低頭用手撥弄著涼鞋帶輕道。
“也是……也是突然有點擔心你看到我的車會……”
“會怎樣？”劉倩倩靜聲問道。
“怕你有負擔……”
劉倩倩停了手，忽然直起身復望向川云姬問道：“什么負擔？”可不等川云姬回復什么便繼續(xù)道：“是怕我看上了你的錢？”
川云姬這才弄明白是劉倩倩起了誤會。想要著急解釋，可還未開口便聽劉倩倩一字一句繼續(xù)道：“川云，我出生在鄉(xiāng)下，父母在我和妹妹很小的時候就去南方打工了，我和妹妹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妹妹長到七八歲了才是自出生后第二次見到爸爸媽媽……”
劉倩倩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申訴沒有艱辛甚至都沒有抱怨，用手指劃過額間將碎發(fā)挪去一旁，繼續(xù)道：“我大學選擇了學費更少的師大，我的學費一部分是靠借親戚朋友的，一部分是靠我自己打工賺來的……連我身上這條裙子都是從同學手里買來的二手的……我甚至跟我的父母不熟……這就是我的人生?！?p> 川云姬靜靜聽著陷入了沉默。自己年少的往事竟跟身旁的劉倩倩如出一轍，不同的只是自己如此幸運，出生在大城市里，降生在一個并不缺錢的家庭里。
矮臺的另一角，不時有穿著麥當勞制服的員工拖著黑色垃圾桶出來。川云姬扭頭朝著那響動的地方望了望。
“那你也想聽聽我的人生嗎？”沉默良久，川云姬沉聲緩緩道。
“嗯?！眲①毁惶ь^望向遠處的街面。
“我爸媽早年創(chuàng)業(yè)算是打下了一小片‘江山’，他們開了一家4S店，就是我開的這輛車的品牌，員工大小有百十來人吧。我前年自己開了一家小物流公司，今年開始才攬了些像樣的訂單，有十幾輛廂式運貨車，二十來個員工吧……”
劉倩倩抬了眼簾，目光望向極遠處。
“但你知道吧，我沒有上過大學……”川云姬聲音忽然有些沙啞，又道：“小時候因為常常見不到父母就變得非常玩劣，是那種想報復他們的頑劣……要不是有我奶奶護著我，我估計會被那些校外的地痞給打死也說不定呢，呵呵?！?p> 劉倩倩忽然轉(zhuǎn)過頭，眼里不知何時蓄了溫熱凝望著川云姬。
“所以，我也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川云姬沉沉道。
劉倩倩緩緩抬起手握住了川云姬的手掌，像一束光，將一抹溫暖傳向了川云姬的掌心，又自掌心慢慢流去了他的心頭。
川云姬努力調(diào)整著難平的心緒繼續(xù)道：“我奶奶前年已經(jīng)走了，她彌留時一直說著什么，我們都聽不清，后來我終于聽清楚了，她是要吃麥當勞的冰淇淋……”喉間已經(jīng)有些明顯哽咽，又道：“我就玩命奔下醫(yī)院大樓去買了冰淇淋回去，可是奶奶已經(jīng)走了……你知道嗎？因為我高中畢業(yè)后在麥當勞打了整整三年工，我奶奶最喜歡吃我每次給他帶回去都快化成水的蛋筒冰淇淋了……”
一行熱淚終于順著川云姬的臉頰淌下。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不用細想，劉倩倩也能知道川云姬舉著那蛋筒在奶奶最后的病床前是如何悲痛欲絕，又傷心不舍的。
劉倩倩用手指輕抹了眼角急速而下淚，緩緩張開手臂，將川云姬抱在身前。
川云姬強忍了思念與悲傷埋了頭痛道：“倩倩，這就是我的人生……”
天邊的晚霞已遠去，都市里穿行的人群還在那里為著家人忙碌著，奔波著。
“川云，下周我和學校的志愿者要去芒川鎮(zhèn)看望幾位老人，你要一起去嗎……”劉倩倩握著川云姬的手掌柔聲問道：“那里距離我的家鄉(xiāng)很近的，我想帶你去看看……”
也許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不完美，卻會在不期而遇中見到了那個同樣并不完美的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