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下班后,陳伊萬搭車去了一家知名戶外用品商店。
步入店面,人頭攢動,不少人在二十多天前的汶川地震后爭相選購帳篷等戶外用品。陳伊萬大腦一片空白地逐一挑選著登山用品。到了結賬時,當收銀機上掃過每一個商品條碼時,才驀然發(fā)現(xiàn),選購的這些登山用品都是一一復刻了去年李梓帶自己登山時準備的全部物品,一時茫然。
一個小號登山包,一件厚抓絨的戶外服,一件雨披,一個頭燈,一只手電筒,一把瑞士軍刀,一個打火機,一管防曬霜,還有一根登山手杖。
走出戶外用品店,陳伊萬站在空地處望著西去的斜陽,默立了良久。一轉身,進了隔壁的便利店,買了餅干、零食和水,一摸一樣的復刻著。
第二天周五的清晨,當東升的太陽光映照在大院的紫藤架上時,陳伊萬已經出發(fā)前往分外熟悉的西梁火車站,搭乘了過路火車去往“遠山東站”。
六月初西梁的天氣已明顯炎熱。陳伊萬穿著一件白色T恤,外罩著藍色戶外防風衣、黑色運動褲,腳下是一雙適合登山的白色運動鞋。身上這件白色T恤是去年與李梓一起登山前購買的,為了替換方便當時買了一摸一樣的兩件。一件被李梓受傷的鮮血染過了,清洗不掉血跡無法再穿了,而身上這件正是暴雨如注的那晚被淋濕后換下的那一件。
周末的綠皮火車上人有些多,陳伊萬穿過兩節(jié)車廂,找了唯一剩下臨窗的空位坐下來。車輪隆隆滾動發(fā)出的聲響,讓她倍感恍惚,上一次坐在相似的地方是一年以前。日月星晨,這一次下車的地點卻已不同,她將在梁遠小鎮(zhèn)車站的前一站遠山東站下車。
眼睛一直望向窗外,思緒在那遙遠的過往時光中往復徘徊。陳伊萬忽兒聽到有人像是在跟自己說話。
“你是一個人登山嗎?”
陳伊萬緩緩轉過頭,循聲望去了座位對面??吹揭粋€長發(fā)飄逸的漂亮女孩正閃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望著自己。女孩身旁緊挨著是與她年紀相仿的一個男孩,男孩的手緊緊握著那女孩的手,顯然他們是一對情侶。
順著這對情侶相依而坐的位置向下,陳伊萬看到男孩的腳下不知何時放著一只暗紅色的大號登山包。
“對,我去登……遠山?!标愐寥f淺淡微笑著答道。
“看你這身裝扮就猜出來你是去登山的……”對面的女孩眨了眨眼眸,爽朗道。
陳伊萬向著那陌生女孩點了點頭,再次回以了微笑。
“那你好勇敢呀!”對面的女孩卻繼續(xù)說道,將原本已經很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些,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靈氣來。
“我自己可不敢一個人登遠山,奇險天下第一山呢!呵呵……不過我男朋友陪著我一起,我就不怕了?!迸⒄f著,用手指戳了戳緊挨著一側的男孩,臉上溢滿出十分滿意的笑容來。
男孩被女友提醒著,也向著陳伊萬禮貌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你不害怕嗎?聽說山很高很陡呢?!迸⑾袷谴蜷_了話匣子,好奇又道。
“嗯,還好吧……”陳伊萬挪了挪身體應道。
“那你一個人也是真膽大啦?!?p> 陳伊萬勉強笑了笑,未作應答。
“你是西梁人嗎?”女孩卻很是執(zhí)著,繼續(xù)問道。
“是……”
“對了,對了!“女孩忽然興奮起來,像是想起了特別重要的什么事情,脆聲問道:“我聽說遠山還有另一個名字……”
陳伊萬一時不解,凝神望向對面的女孩,喃喃道:“另一個名字?”
“對啊,遠山的另一個名字叫愛情山。聽說情侶只要將彼此的心愿帶上東峰頂,在那里一起說出來就會一輩子在一起的……是不是這樣的?”對面的女孩坐直了身體,用力眨著那雙靈動的大眼睛,十分認真地看著陳伊萬,滿心期許著答案。
似一陣劈頭蓋臉的冷風呼啦啦吹過來,卷著陳伊萬的靈魂和軀體浸在寒冷中,她楞住了。
“怎么可能,別犯傻啦……”對面的男孩聽到自己女友這般癡傻地跟一個陌生人搭話,心疼地一邊抬手揉了揉女友身后的披肩長發(fā),一邊打斷道。
當陳伊萬聽到女孩這個“癡傻”的問題時,心卻結結實實地凝結了,停止了。
時至今日陳伊萬才終于弄懂了一件事。她終于弄懂了為什么李梓大一那年要寫信邀約自己登頂遠山的東峰,弄懂了李梓在梁遠小鎮(zhèn)兩次執(zhí)著帶自己想要迫切登頂遠山東峰,弄懂了李梓獨自一人登頂東峰并在那里刻下了他們彼此的名字……
“我哪里傻了啊……”女孩向著男友撅嘴道:“我看到網上攻略里面就是這樣寫的,還有同心鎖呢……”
寒風凜冽,如刺般從陳伊萬的心中吹過。她只知道李梓一心想帶她登頂東峰,只知道李梓將他們兩人的名字刻在了東峰頂上,只知道李梓帶下山那根紅繩,卻一直并不知道東峰頂上還藏著這樣撕心裂肺的秘密。
對面的女孩卻不理一旁男友的阻攔,執(zhí)拗著繼續(xù)追問道:“是不是嘛?”
鼻翼酸澀如針刺,喉嚨深處的巨大苦澀涌上來,心房已被慟穿了,眼淚急速旋在眼眶里。陳伊萬垂目道:“應該是……”
“你看,我就說嘛!是真的,是真的!”對面的女孩全然沒有注意到陳伊萬的細小變化。聽到肯定的答復,雙手歡快地清脆一碰鼓了掌,轉目又對著男友明媚一笑,仿佛終于等到有人驗證了她這一路以來的滿心期待一般。
“好吧,好吧,你說是真的就是真的!反正累了爬不動別讓我背你上去。哈哈……”對面的男孩同樣揚起異常燦爛的臉,深情望著身側的女友甜道。
“哼,才不會呢,我一定要自己爬上去!”
“那我可要好好看著呢......”
男孩說著,伸了手掌將女友的頭輕輕撫著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陳伊萬的耳邊沒有了任何聲音,只剩刀絞,悲傷欲絕。強忍著淚水和那如潮般涌來的往事,募然一瞥,再看到對面男孩腳下的暗紅色登山包,與李梓背的幾乎一樣。萬般苦楚如千軍萬馬般踏來堵在了心頭,慌忙將眼睛挪向列車窗外,用手掩飾了涌出的淚水。
“那你一個人可要注意安全啊,遠山挺險的,不行就坐纜車上去啊。”那女孩安心靠在男孩的肩頭,歪著腦袋繼續(xù)說道,向陳伊萬投來天真而關切地提醒。
“就是,你一個人,又是女生,安全還是第一?!蹦泻⒁哺胶椭?,一同提醒道。
“嗯,……謝謝。”陳伊萬強忍著心痛,含糊回應道。
窗外,風吹翻滾著已經成熟的麥田,而時空里丟失的那些稀世珍品卻再也無法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