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常樂老臨別獻策 監(jiān)察使機關(guān)算盡
皇帝劉承訊第一次在御書房單獨接見了別號常樂老的太師馮道。也沒有客套，在馮道問安之后，將馮嬌母女的供詞給他看。馮道看的兩手發(fā)抖，明白了皇帝為什么把馮氏一族人都抓了。精明的太師一直覺得自己幾個兒子沒用，怕將來兒子們撐不起馮氏家族，萬萬沒有想到把家族栽在兒媳婦和孫女手里了。兒媳婦貪財，收了重金，伙同孫女不遠千里跑到塞外去找前朝皇后。馮道雙膝跪地，老淚縱橫，說，“臣罪該萬死！”
承訊虛扶了一下馮道的雙臂，說道，“太師，你起來，朕相信你不知情，也相信弟妹說的是實話，她母親只是貪財。”
聽皇帝這么一說，馮道稍有慰藉，皇帝這樣說來，至少說明不想把馮家往死里整，馮氏應(yīng)該不會被滿門抄斬的。
承訊問馮道：“太師，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起來說話吧?！?p> 馮道沒有起來，跪在那里說：“臣管教不嚴，犯下舀天大罪，不論陛下如何處置，臣都無怨言?！?p> 承訊起身扶起太師，又說道：“太師七十有余，又無大罪，不需要跪在朕的面前?；販嬷堇霞遥U養(yǎng)天年吧?！?p> 馮道趕緊說：“是，是，臣這就辭去太師之職，回鄉(xiāng)閉門思過?！?p> 承訊接道：“只是告老，不用辭官，太師繼續(xù)保留，你長子馮平夫婦一起帶走，讓他們侍奉父母。”
馮道感謝皇帝為他的安排。承訊又問老太師還有什么要求可以提。馮道提出來想給皇帝幾個建議，承訊讓他說說看。
馮道的第一個建議是平定難軍不必這么著急，他向皇帝介紹定難軍的情況。定難軍是一個以黨項人為主的勢力，而黨項人從唐初直至現(xiàn)在都是忠于中原的。馮道特別提到了，唐末兩萬黨項軍與四十萬黃巢軍殊死搏殺，捍衛(wèi)大唐。黃巢軍是一群為了活命的農(nóng)民，而黨項軍是一群來拼命的大唐捍衛(wèi)者，結(jié)果黃巢敗退，黨項軍陣亡十之四、五。那個愛玩的唐僖宗封黨項為定難軍，表彰他們在國難當(dāng)頭之際，挺身而出。陛下能用懷柔政策融化契丹，就一定能夠容納黨項，讓他們?yōu)楸菹露鴳?zhàn)，讓他們成為打通河西走廊的先鋒。
第二個建議是大漢應(yīng)該首攻南唐，南唐才是心腹之患。馮道認為南唐的淮河水軍憑借淮水以拒中原之師?；此幌窠唇耖L江）那樣常年水量充沛?；此诿磕甓┏醮?，水量不大，水勢不急。只要跨過淮水，江淮之間千里平原，大漢的鐵騎將勢不可擋。
聽馮道這么一說，承訊才知道江淮之間并不像江水以南那樣水網(wǎng)密布，不利于騎兵作戰(zhàn)。馮道又告訴皇帝，取江淮不僅可以解決大漢糧食短缺的問題，還可以斷掉唐國的鹽路。
承訊不解，問馮道，“這是什么意思？”
馮道告訴皇帝，唐國的鹽全在東面，海州還在淮水北面，唐國的其他地區(qū)都不產(chǎn)食鹽。也就是說唐國的食鹽產(chǎn)地全在江淮十四州的東面幾個州。拿下了江淮，唐國就沒有鹽了，和南楚一樣。陛下就能死死卡住唐國的咽喉。
在治國理政方面馮道又和承訊長談了良久，直至中午。承訊從來就沒喜歡過馮道。馮道歷經(jīng)（后）唐、晉、遼、漢，歷經(jīng)后唐四帝、后晉兩帝，算上耶律德光和李從益以及漢國兩帝，活生生一個四朝十帝元老，這種情況是為文人所不恥的。說難聽點，就像一個“娼妓”，什么人都能侍奉。承訊一直想不通，英明的太祖怎么會和前面三朝八帝一樣也用馮道？自從當(dāng)了皇太子之后，承訊從來沒有單獨和馮道交談過，只是依從禮節(jié)，說過幾次話。馮道也很識趣，從來不在關(guān)鍵問題上發(fā)表看法。半日長談，承訊才發(fā)現(xiàn)馮道比蘇禹強，如果早幾年能長談，說不定還會把馮道召進內(nèi)閣，當(dāng)然這僅僅是說能力方面?；实鄹枰裉K禹這樣忠心不二的忠臣，哪怕能力差一點。
送走了馮道，皇帝下令釋放馮道夫婦和他們的長子馮平夫婦，安排回府。并找來汴京刺史王行，跟王行講，馮太師只是告老，仍是太師，他需要什么全部帶走；加派人手，路上好好保護太師回滄州老家即可回來復(fù)命。王行領(lǐng)命去處理馮太師的事情。承訊則起身去麒麟閣。承訊從來就不是一個逃避事情的人，事已至此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的。
太后見皇帝來了很高興，大兒子還是很讓人放心的。小兒子被寵壞了，遇到事情只會在那里生悶氣。馮嬌倒是盼著皇帝能來看她一眼。太后明白，女兒家的心思重，太后許諾總是沒有皇帝親口說來的心里踏實。
皇帝進來以后，弟弟劉承勛滿是怨氣的看著哥哥，連禮都沒行一個。馮嬌倒是通情達理要起身，太后忙按住，沒讓她起來。承訊坐下，拿出一顆超大的夜明珠遞給太后，說，“母后，這是給弟妹的。以前凡有貢品，最好地先給母后，這一次先給弟妹?！瘪T嬌連忙謝恩。承訊又說，“朕剛見過馮太師。太師決定告老還鄉(xiāng)，朕許他以太師身份告老，讓馮平夫婦回鄉(xiāng)侍奉?！?p> 這下馮嬌算是放心了。爺爺都七十三了，在朝廷也是不管事的太師，現(xiàn)在太師還保留，返鄉(xiāng)養(yǎng)老，皇帝不算虧待，而且大伯兩口子也放了。承訊知道不宜久留，稍坐片刻就離開了。
皇貴妃李沁從楊樂身上得出了結(jié)論，爭來爭去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是你的皇帝會給你，不是你的，爭贏了就得罪了皇帝，能有什么好處，又何必去爭呢？
楊邠坐在書房，怡然自得的捻須微笑。楊邠到現(xiàn)在還沒有李沁的領(lǐng)悟，享受著算計別人后成功的喜悅。楊邠要扳倒馮道有好幾個原因，馮氏屹立中原政權(quán)不倒，多次參與改朝換代，馮道所作所為危害社稷，可是從來沒有過真憑實據(jù)。這主要是說給年紀輕輕而胸懷天下的皇帝聽得，因為皇帝最忌諱的就是這一點。楊邠要扳倒馮道絕不會是因為這么簡單的原因。
自從馮家悄然無聲的擠掉了蘇禹和楊邠的女兒，把自家的孫女送上了王妃之位，楊邠感覺到了馮道的能耐。更讓楊邠害怕的是，自己的侄女嫁的是太后最喜歡的兒子，可是很明顯，除了李沁，太后更喜愛馮氏之女。
楊邠的夫人曾經(jīng)都跟他說過，我能夠感覺得到，三個兒子在太后心中的排位是齊王、膠東王、皇帝，兒媳婦們的排位是貞妃、膠東王妃，你家侄女能不能排在淑妃之前還不一定。楊邠天生嫉妒心很強，加上侄女的地位也一定程度上預(yù)示著未來楊家的家族地位，他早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扳倒馮氏。就如楊邠之前給皇帝奏折說的，我等一生追隨太祖和陛下方有今日的地位，他馮道憑什么。
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馮道的二兒子馮吉是和楊邠的兒子楊行道競爭兵部左侍郎的最強勁對手。現(xiàn)在七部長官是從一品或正二品的尚書，副職右侍郎在前從二品、左侍郎在后從二品或正三品。各部下面分若干司，司的掌管正職是正四品或從四品的郎中，副職是從四品或正五品的員外郎。現(xiàn)在，幾個資歷高、有背景的郎中都看好了兵部左侍郎的空缺，說白了馮吉是楊行道最有力的競爭對手。
馮吉是禮部郎中，楊行道是工部郎中，禮部比工部更硬氣一點。楊邠已經(jīng)求過蘇禹和王章了，兩人都表示幫忙；對于兩個樞密使、他沒底，更別談那個在塞北的中書令了。楊邠心想，馮道除了蘇禹搞不定，其他人都有可能搞定。上次幾家爭王妃，馮道本就得罪了蘇禹，加上楊邠火一燒，蘇禹恨死馮道了。
王章嘛，楊邠對他很了解了，一起從北都過來的，只要馮家錢給的足夠多，王章能兩個都支持。還有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是馮吉是膠東王的岳父，齊王已逝，膠東王夫妻要是跑到太后那邊說說情，楊行道估計就沒戲了。綜合各種因素，楊邠都感到自己的兒子處于下風(fēng)。
上次爭王妃，自家完敗，如果不全力以赴的話，弄不好兒子兵部左侍郎的位置也會飛了的。現(xiàn)在可好了，馮氏自行死路，一大家族全部扳倒，要指望被降為庶民的馮家孫女東山再起，沒有個十年八載是不可能了，這輩子怕是都沒戲咯。楊邠自覺為兒子楊行道升上左侍郎鋪平了道路，其他競爭對手楊大人都不怕，畢竟是監(jiān)察使，誰敢擋兒子的道，就查誰。一切布置妥當(dāng)，就等下次內(nèi)閣會議了。
次日，楊邠心情大好，到大理寺和大理寺卿處理公事后，回到家中正和夫人一起吃飯，蘇禹跑來找他。楊邠滿面春風(fēng)問蘇禹，“是什么風(fēng)把蘇老哥吹來了？”
蘇禹一臉尷尬，告訴楊邠，“陛下親自任命張浦兼任兵部左侍郎?！?p> 楊邠當(dāng)即如泄了氣的皮球。給兒子分析了那么多對手，怎么橫插個張浦？！張浦也很無辜，正一品內(nèi)閣大臣、右樞密使怎么也不會盯上兵部左侍郎這個職務(wù)的。楊邠詫異地問蘇禹，“陛下怎么想起來任命張浦兼任兵部左侍郎的呢？張浦向你問過相關(guān)的事情？”
蘇禹告訴楊邠，“今兒下午，陛下心情很好，帶著左右宰相跑到兵部去。陛下問尚書柳永嘉現(xiàn)有兵器、兵甲、軍糧的數(shù)量，柳永嘉對于這些一清二楚，連刀、劍、箭、矛、戈等數(shù)量說的都是幾乎不差。陛下很滿意，又問柳永嘉滑州的軍糧全部調(diào)到汴京要多少天，兵部統(tǒng)籌的軍糧夠禁軍用多少天。柳永嘉一介書生，沒打過仗，哪里知道能這些呢。這兩個問題，怕只有你和張浦能回答上來?；实鄣囊馑际牵瓉淼谋烤褪且粋€空的，節(jié)度使們說了算、各自為政?，F(xiàn)在不同啦，兵部要為禁軍、駐軍和節(jié)度使的地方軍提供強大的后勤保障，還要參與軍隊的管理，光知道數(shù)量是不夠的。皇帝又問柳永嘉，現(xiàn)在中原已經(jīng)有檀州駐軍了，軍隊兩萬三千人，那你怎么知道調(diào)往檀州的軍糧夠不夠，會不會有軍官中飽私囊？不能光靠監(jiān)察部門查啊。中書令府代管兵部在塞北的事務(wù)，中書令府遲早要撤的，光現(xiàn)在就有松山北騎軍四萬、北府軍四萬、還有東域、北域三個駐軍共計四萬八千，得調(diào)多少軍糧，每年按月調(diào)、還是三個月一調(diào)？柳永嘉已經(jīng)被皇帝問呆了，不知道說什么好?；实巯雭硐肴?，就命人把張浦叫來了，任命張浦為兵部左侍郎，讓張浦給柳永嘉當(dāng)師傅，把尚書教會了。順便再抓抓武備司，繼續(xù)改進武器和兵甲，一定要把兵部一切理順了，讓皇帝滿意了才行?！?p> 楊邠送走了蘇禹越想越郁悶。忙了這么久，整出個萬言書，把馮氏的老底子都給搬出來，總算把馮氏一族全送大牢里去了。沒想到皇帝還想從輕發(fā)落馮氏，再弄弄可能就此作罷了。楊邠又趕緊跟進，好歹推著皇帝下定決心拿下馮氏一族，讓馮道先回家養(yǎng)老去了。好嘛，皇帝心情好了，跑去看看兵部，這一看不打緊，兒子的兵部左侍郎飛了。雖然前面還想著，誰敢擋兒子的道就查誰，但是張浦一直都是皇帝親信，監(jiān)察使對樞密使，跟我楊邠也算無怨無仇，張浦本人也不會看上左侍郎這個從二品的。楊邠算計半天，忙活半天，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數(shù)日勞累，加上一頓澆愁酒喝過就再也沒醒來。
這一來又輪到劉承訊忙活了。先給楊邠治喪，追封太保，衛(wèi)王。剛把內(nèi)閣和各部部門官員理清爽，監(jiān)察使又得重新安排人選。承訊直接從東域的沈州調(diào)回了東域總督王波。
王波是滅遼的功臣之一，當(dāng)初東域?qū)嵲跊]有放心的人，才把他派去當(dāng)總督，承訊答應(yīng)一旦有東域總督的人選就把王波調(diào)回中原，現(xiàn)在沒有合適的總督人選，也得把王波調(diào)回來了。王波本是幽州人，和中原群臣沒有過多的瓜葛，當(dāng)監(jiān)察使正合適。
選好了監(jiān)察使，承訊寫了兩封書信給蕭干和蕭括，問派蕭括去東域當(dāng)總督行不行，結(jié)果兩人的回答差不多。蕭干回話，中書令府事務(wù)實在太忙，蕭括是他的得力助手，不想讓蕭括去，如果皇帝一定要蕭括的話，他只好從命。蕭括的回話是，畢竟曾經(jīng)和駐守東域的兩路駐軍主將一起作戰(zhàn)過，他最好避避嫌，現(xiàn)在中書令府當(dāng)個文官最好不過了，實在不想去東域，還望陛下成全。雖然一個不想去，另一個不想讓去，但是兩人都舉薦一個叫蕭充的人，都說他是個人才。承訊就給中書令府下了命令，讓蕭充來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