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高原終入漢版圖 為帝數(shù)年再回首

　　劉承訊坐上王座，在皇宮大殿接見慕容古卓。慕容古卓上殿之后，雙膝跪地，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個禮節(jié)有點過于隆重了。劉承訊覺得，可能是幫助了吐谷渾人，他們感激至深，因此行此大禮？

　　打量著此人，劉承訊感覺年齡比自己要大一些，面上帶有不少紅色血絲。慕容古卓做了自我介紹，皇帝才知道，他是吐谷渾宰相慕容輝的兒子。然后又聽慕容古卓介紹吐谷渾現(xiàn)有牦牛城、海東、海西、海北和海南五座城池，詳細介紹了五座城池的位置、規(guī)模和大致人口情況，還講述了吐谷渾人的生活習(xí)慣、在高原上的奮斗。劉承訊只是靜靜地聽著。

　　從嚴格意義來講，今天的大殿上沒有純粹的文臣。張浦、王景崇、王彥升等人都認真聽著。阮豹和張遠征兩人心想，這吐谷渾使者扯了半天，不知何意。

　　慕容古卓介紹完畢，皇帝問來意，慕容古卓大聲說：“吐谷渾大贊普無后，宰相慕容輝仰慕大漢已久，愿率吐谷渾眾族人歸順大漢，向皇帝陛下獻上牦牛城和第二大城池海東的地圖，向陛下請封節(jié)度使，永做陛下的臣民。”

　　此話一出，不僅劉承訊有些驚詫，連和隨慕容古卓一起返回的使者也沒有料到。吐谷渾向漢朝稱臣已有十余載，但只是名義上的臣服。這次沒想到宰相決定要把吐谷渾真正劃入漢朝的版圖。

　　慕容輝此舉何意呢？迅速平靜下來的劉承訊故作哈哈大笑，問慕容古卓，“宰相還有什么請求，一并說出來吧?！?p>　　慕容古卓很爽快地說：“宰相與臣，不知我大漢官職，希望能像定難軍首領(lǐng)一樣、封個大的?！笨雌饋磉@是高原民族的爽朗和樸實，既然歸順大漢，總得給個大大的官吧。

　　劉承訊不語，慕容古卓又說，“跟石守信大將軍封一樣大的就很好！”

　　沉默了片刻，劉承訊說道：“既然如此，朕就滿足慕容輝的請求。封慕容輝為西寧公、檢校太師、吐谷渾軍節(jié)度使，治所牦牛城，轄海東、海西、海北和海南，共五州之地。封慕容古卓為同平章事、海東刺史?！?p>　　慕容古卓謝恩領(lǐng)旨，劉承訊繼續(xù)說道：“一會兒你下朝之后，可以向張大人請教大漢官制。你再把想請封的其他人列個表，請張大人看一下，朕會考慮的。”劉承訊心想，反正又不要朝廷財政養(yǎng)活，象征榮耀的檢校太師、同平章事其實一文不值，只管封吧。

　　讓慕容古卓去驛館休息之后，君臣一行人來到議事廳。張浦感嘆，二虎相爭之際，陛下斬樓蘭，降服吐谷渾，威懾四海?。w義軍顯然是態(tài)度曖昧，遲遲不肯來甘州，而吐谷渾竟然希望并入大漢的版圖，這是為何？

　　阮豹說，“管他呢，正好讓吐谷渾攻防吐蕃，省的大漢派兵了?！?p>　　劉承訊有意岔開話題，直夸阮豹不錯，有長進。人在甘州，竟知道高原上的吐谷渾的南面是吐蕃。

　　阮豹被皇帝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二哥阮虎經(jīng)常要我向徐國公董平學(xué)習(xí)，做什么’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的吳下阿蒙。嘿嘿，我到現(xiàn)在還沒有搞清楚那個吳下阿蒙是誰…不過，我明白二哥的意思，就是多看些兵書、地圖，多用腦子想想，才能為陛下分憂?！?p>　　王景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問阮豹，“那吳國公現(xiàn)在是不是在看兵書啊？”

　　阮豹直爽之人，口氣說來有些氣惱?！岸缫膊幌矚g看書！他自己不看，還要我看。上次從太傅處借了本兵書，大半年才看了兩頁紙。還說他是親軍近衛(wèi)司，以保護陛下為天職，自然不需要看；我是殿前軍要經(jīng)常指揮征戰(zhàn)，得多看一些，把書轉(zhuǎn)借給我了?！?p>　　劉承訊難得來了個幽默，“太傅今天六十有八了，阮豹你可得有時間就看。”

　　說完，張浦、王景崇、王彥升、張遠征都笑了，皇帝的笑話是，照著阮虎的看書速度，這書在太傅有生之年、連一遍都看不完，沒法還書了。

　　劉承訊爽朗一笑，贊賞完阮豹，繼而對張遠征說道：“張愛卿勇武非凡，不過要向阮愛卿學(xué)習(xí)啊?！?p>　　張遠征恭敬地說：“臣謹記陛下教誨?！?p>　　事情談完，劉承訊揮揮手說，“好了好了，這才大慶的第二日呢！你們都去繼續(xù)開懷暢飲，把丁忠漢這小伙子也帶上！”

　　眾將行禮退下之后，劉承訊一個人坐在皇宮的臺階上。這一晃眼，當(dāng)了十三年的皇帝了！當(dāng)初還是皇太子的時候，就是個政治菜鳥。帶著張浦，折騰來折騰去、思來想去的謀劃扳倒宰相蘇逢吉、架空掌控兵權(quán)的史先肇、拉攏三司使王章等所謂的謀略，被太祖一眼就看穿了。在其位謀其事，皇帝這位置，責(zé)任重大。這次的事，張浦還在困惑，劉承訊卻認識到了吐谷渾的困境。劉承訊明顯比張浦成長地快多了。

　　吐谷渾的歸順更多地是一種象征，劉承訊當(dāng)然覺得是個好事，可是也沒覺得有多欣喜，雖然他很自然的裝作龍顏大悅。都說皇帝要不喜形于色，笑不一定是真的有多高興，平靜有時候卻是欣喜，同樣看似憤怒也不見得有多生氣。

　　張浦還沒有弄明白為何吐谷渾竟然能納地歸順，劉承訊已經(jīng)了然于心。正如慕容古卓勸他父親的那句話“與人為奴，怎比自在為王”，那么慕容輝為何還要派兒子親自來甘州請封呢？那一定是慕容輝沒有足夠的把握當(dāng)大贊普，他對手的勢力也很強，所以慕容輝迫切需要大漢皇帝做靠山。

　　如何才能讓大漢皇帝做他堅定的靠山呢？慕容輝選擇了納地歸順，可卻只送來了牦牛城和海東城的地圖，另外三城的呢？這也從側(cè)面說明了這三個城池他父子控制不了。慕容輝說服兒子的想法，劉承訊已經(jīng)看穿了。請皇帝把另外三城的首領(lǐng)封成刺史，三城首領(lǐng)接受所封，就是承認了慕容輝的領(lǐng)導(dǎo)，不接受，就是違抗大漢皇帝的命令。

　　慕容輝想借助皇帝的力量和威信樹立自己的地位，劉承訊當(dāng)然認了。畢竟，慕容輝送了皇帝一個大禮。從形式上的歸順到真正歸屬，再到民族互融，吐谷渾人就會真正成為中華民族的一員，大漢的版圖就能真正擴展到高原之上?，F(xiàn)在，已經(jīng)邁到了第二步，順勢讓吐谷渾為大漢守衛(wèi)高原，是個非常不錯的結(jié)果。

　　繼續(xù)考慮河西的布局。將朔方軍的治所從靈州遷到蘭州，轄銀州、涼州、中衛(wèi)之地，鎮(zhèn)守河西走廊的東段；將守義軍的治所送秦州遷到甘州或者沙州，鎮(zhèn)守河西走廊的西段。

　　既然糧草充足、河西和吐谷渾都已安定，最遲開春，拿下嘉峪關(guān)外的沙州和瓜州，再去看看西域的風(fēng)情。不止一個人告訴劉承訊，東樓蘭比西樓蘭強，那就趁此機會，一鼓作氣、攻滅占領(lǐng)西域的西樓蘭。

　　鐘芳芳輕輕地坐在劉承訊的身邊，不打擾皇帝的思考。劉承訊把事情想完了，摟過鐘芳芳，明知故問地說，“芳芳來了?。俊倍⒅纯?。以前只在船上相見，后來在皇宮之中，很少有機會單獨相處，這次鐘芳芳隨駕出征，單獨相處的時間很長，劉承訊開始更加了解她了。

　　鐘芳芳琴棋書畫樣樣都會，可精通的是吹笛和下棋，書法也不錯，琴和畫只能說是會。還有，不知道她在哪里學(xué)的醫(yī)術(shù)，對于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研究地非常深。鐘芳芳一定還有一個沒說出來的“秘密”，她的身世。

　　樞密左使王守成非?？隙ǎ细緵]有鐘姓大族。劉承訊懷疑鐘芳芳會不會姓李。再后來，聽說徐國公夫人鐘云娘竟然被唐軍追殺…不論是因為她想遷到江北、還是她江南朝廷有仇，都說明老板娘和李姓氏族沒有深厚的淵源。既而再認為鐘芳芳姓李，就有點站不住腳了。會不會姓馮呢？扣留了馮延魯之后，劉承訊故意試探了一下，結(jié)果鐘芳芳聽說馮延魯被扣后沒有任何反應(yīng)。劉承訊有些困惑，是不是想多了，亦或是徐國公夫人吹牛吹過了…其實鐘芳芳只是個平凡人家的女子，鐘芳芳不便反駁，把他引上了歧途。

　　隨著長時間的單獨相處，劉承訊常和鐘芳芳閑聊，說起自己的兩段式人生，質(zhì)子生涯和征戰(zhàn)生涯。鐘芳芳曾感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訊哥的少年時代謹慎、刻苦、忍耐，她的少年隨心所欲，醉生夢死…結(jié)果之后就隨波沉浮了。

　　劉承訊笑她，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學(xué)學(xué)醫(yī)術(shù)，就叫醉生夢死，是不是有點過了？

　　鐘芳芳認真的反駁。中原人所受的教育和江南是不一樣的。訊哥的大臣、將軍們都在追求建功立業(yè)，為了建功立業(yè)習(xí)文學(xué)武。江南之人也偶有建功立業(yè)的想法，可更重要的是學(xué)文。江南文采風(fēng)流，原本她也以為文治天下，現(xiàn)在看來、曾經(jīng)的那些根本不能稱為“文”，跟伶人的說學(xué)逗唱沒有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

　　鐘芳芳領(lǐng)悟道，武應(yīng)該守衛(wèi)家園、開疆?dāng)U土；文應(yīng)該治理國家、百姓安居。那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呢？她現(xiàn)在很困惑，不知道是好還是壞。不過，鐘芳芳非常肯定，中原之人就像陛下的將士們打仗有血性，而江南，她不清楚。從前每次聽說漢國與江南打仗了，沒多久就聽說江南敗了。

　　劉承訊逗她，怎么，芳芳還挺關(guān)心國事的。那時候是不是覺得劉承訊很壞??？

　　鐘芳芳靈機一動，甜甜一笑，回答，“是的。訊哥一來，江南人就要加稅了。”

　　雖然知道鐘芳芳有些隱私?jīng)]有告訴自己，就像她的所學(xué)所知，根本不是一個普通大家閨秀能懂的，可劉承訊漸漸的感覺到，鐘芳芳是一個完全沒有心計的人，跟她在一起暢談很快樂，有點像當(dāng)初的慕容雪。直到現(xiàn)在，雪兒的話偶爾還會在劉承訊的記憶中浮現(xiàn)，“我道是怎么還不出兵，原來是你家想當(dāng)皇帝啊”，“這樣也好，將來我就可以到皇宮四處看看，還可以當(dāng)太子妃、當(dāng)皇后了”。

　　蕭淑沂足智多謀，問題想的很是透徹。身在皇宮，都能分析出大漢的心腹之患不在江南而在河西，放眼天下的視野甚至超越了太傅。蕭淑沂雖然在兒女私情上有些小心眼，可是更多的時候還是心胸開闊的。此前，劉承訊也曾困惑過，皇后外戰(zhàn)內(nèi)行，太傅內(nèi)戰(zhàn)內(nèi)行，那我會什么？他們?yōu)槭裁催x擇了我？十三年來，劉承訊越發(fā)自信。王者的威嚴、行事的果斷，能在眾多建議中選出最有利的一個，才是天子所要具備的素質(zhì)。

　　李沁是善良的，可善良不代表沒有心計。李沁其實是三個人中最會在家事上用心計的。在劉承訊看來，女人有心計不是什么壞事，愿意在家事上花心思反而是好事。李沁會哄著太后，知道兒子的問題后會努力培養(yǎng)兒子，還會幫著太后想著提攜李家的有用之人。這些心計利國利家。劉承訊不喜歡的是有心機的女人。有心機的人常常想算計別人，會把事情攪得一團糟。

　　而在三人之中，鐘芳芳精通琴棋書畫，猶如一朵解語花，沒有智謀、少有心計、也很善良。

　　人世間有百媚千嬌，劉承訊做不到獨愛一種，他喜歡蕭淑沂，喜歡李沁，也喜歡鐘芳芳。有時候，人是有趣的。失去慕容雪讓劉承訊很痛苦，后來遇到了蕭淑沂。劉承訊覺得有了蕭淑沂能夠減輕失去愛人的痛苦，再加上蕭淑沂“拉”著他一起征服天下，劉承訊忘記了痛苦?？墒钱?dāng)仗打完了，回到汴京之后，劉承訊發(fā)現(xiàn)痛苦只是暫時被淡忘了，其實痛苦還深存于心中，時不時地跳出來扎一下。

　　劉承訊嘗試著從李沁身上去尋找他覺得慕容雪有，而蕭淑沂不曾有的，可悲的是劉承訊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如戀愛中的男女，都覺得對方好，可具體說好在哪里，又難以用言語說清。李沁是那種處家過日子，孝順賢淑的女人，身上并沒有讓劉承訊想要找尋的東西。于是，劉承訊把內(nèi)心的孤獨歸結(jié)于自找的，痛苦被他刻意回避之后，他又覺得似乎滿足了、更加快樂了。

　　就像在痛苦剛剛有苗頭的時候，劉承訊告訴自己，你獨自留下來享受人世的繁華，而慕容雪只能靜靜地躺在幽州，你有什么資格說痛呢？你應(yīng)該快樂。心理的暗示讓劉承訊深埋了痛苦。直到在河西遇到了鐘芳芳，劉承訊無奈的發(fā)現(xiàn)他依然痛著，因為鐘芳芳看透了他的內(nèi)心。

　　為了那份責(zé)任，劉承訊要和蕭淑沂一起趕回汴京，保住皇位。那時，他不得不壓抑了痛楚，向鐘芳芳道別。可是上天和鐘芳芳待他不薄。坐穩(wěn)江山后，鐘芳芳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了劉承訊的面前。這就是劉承訊再次見到鐘芳芳，不待蕭淑沂反應(yīng)就封鐘芳芳為貴人的原因。他怕自己再一次妥協(xié)，然后再次痛苦。

　　在河西這段與鐘芳芳長相廝守的日子里，劉承訊在十三年后終于能夠完完全全面對失去慕容雪這件事了。他用蕭淑沂和鐘芳芳拼湊了一個慕容雪的替代品。當(dāng)然，愛人不是其他人的替代品?？刹还茉趺凑f，劉承訊能夠感覺得到，他找回了十三年前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