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暮能看到,陶鴻的身體宛如籠罩著一層深邃的夜幕,無窮無盡的黑暗流光從他體表溢出。在他近乎癲狂的咆哮聲中,黑暗光束漸漸交織起來,勾勒出花蕊的輪廓。
它像無底深淵中的一只眼睛,正冷漠窺視人間;又像一張充滿世間所有負面情緒的臉,正嘲笑世人的愚昧。它猖獗地笑了起來,笑容凄厲宛如惡念空間里的那朵天仙子,使人感受到由內而外的極致驚懼。
毫無疑問,它就是惡念之花——集合世間所有黑暗的惡念之花!
沈星暮的臉上布滿冷汗,面對這朵充斥絕望、仿佛可以瞬間吞噬人的心智的黑色花朵,縱然是他也很難保持冷靜。
此時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盡快遠離此地。
他對著葉黎大吼,隨后毫不遲疑抽身而退。
葉黎明顯沒反應過來,還怔怔地站在原地,并沒有察覺惡念之花的綻放。
沈星暮退出十數(shù)米遠,忍著強烈的心悸,回頭看了一眼。原本漆黑的夜幕竟變得更加黑暗,仿佛惡念之花不僅僅是黑暗的一部分,它甚至可以連同黑暗一起吞噬。
沈星暮不確定惡念之花會不會對葉黎造成傷害,想冒險回去拉走葉黎,但他的身體像是被玄之又玄的黑暗力量禁錮了,連抬一下腿都做不到。
他只能再次對葉黎大喊道:“葉黎,惡念之花綻放了!你快點離開那里!”
黑暗中有了回應,卻不是葉黎的聲音,而是另外一個非常沙啞邪異的聲線。他冷冷說道:“沈星暮,你不用擔心,葉黎死不了。只不過惡念之花已經(jīng)綻放,這場游戲是你們輸了。”
沈星暮看到側面有一個蒙著面巾的黑衣人走來。他全身都被黑色衣物遮住,只露出一雙宛如琉璃子一般明亮的眼睛。
沈星暮立刻回想起來,這個人曾在惡念空間出現(xiàn)過。他就像惡念空間的一部分,舉手投足之間,便可冰封整個惡念空間。
沈星暮冷著眼,厲聲問道:“之前投擲手機和短刀的人是你?”
黑衣人語氣輕佻地補充道:“還有石頭?!?p> 沈星暮問:“你是誰?”
黑衣人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以后一定還會再見。如果你真的好奇我的身份,就想盡辦法查我吧。就像在游戲開始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你和葉黎一樣。”
沈星暮沉默。
黑衣人道:“我之前很想直接擲刀殺了你,但不知為什么,我的投擲準度一向極高,今天卻出了失誤,讓你僥幸逃過一劫?!?p> 沈星暮冷聲道:“不用嚇唬我。如果你真的能殺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動手,沒必要說這些沒用的廢話。”
黑衣人笑道:“沈星暮,你果然很聰明。之前我先后投擲短刀和石頭,都是瞄準的你,但卻被某種奇特力量干擾了,投擲軌跡發(fā)生了細微的偏差。看來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游戲規(guī)則,至少能保證游戲玩家不至于在整場游戲結束之前死亡?!?p> 沈星暮道:“所以你現(xiàn)在殺不了我?!?p> 黑衣人道:“我也這樣認為,但我還是想試試看。”
他說話時,猛地抬腿踢向沈星暮的胸膛。然后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他的腳在快觸到沈星暮時,仿佛空間扭曲一般,踢到了沈星暮身側的空氣。
黑衣人無所謂地笑了笑,隨口道:“看來我真的碰不到你,不過沒關系,我只要惡念之花?!?p> 他轉過身向陶鴻那邊走去。
沈星暮遠遠地看到,漆黑的惡念之花在黑衣人面前化作肉眼可見的濃郁流束,飛速沒入他的胸膛,似乎他的胸膛本身便是承載惡念之花的容器。
黑衣人拿到惡念之花,轉身就向村外的山路飛速跑遠。
沈星暮努力控制自己的身體,可無論如何都動不了。
直到黑衣人的身影完全被山體遮掩,沈星暮周身的束縛力量才逐漸松動,恢復了行動力。
沈星暮正準備追黑衣人,后邊傳來葉黎的聲音。他吼道:“沈星暮,剛才發(fā)什么了什么?我們這邊的所有人都無法動彈?!?p> 沈星暮沒時間對葉黎解釋,抬步快速向村外追去。
這次沒能拿到善念之花,他的心情非常沉重,但并未因此頹然。他現(xiàn)在必須追上那個身份未知的黑衣人,就算因為游戲規(guī)則,他無法傷害黑衣人,至少也要弄清楚黑衣人的身份。
如若不然,等到下一場善惡游戲,他和葉黎還會重蹈覆轍。
夜里無星,整個世界都變得異常黑暗,沈星暮甚至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摸出手機探照。
黑衣人已經(jīng)跑出很長一段距離,手機光線照不到他,但沈星暮能依稀聽到他飛速跑動的腳步聲。
沈星暮盡力追趕,前面的腳步聲卻越來越遠,到后面,幾乎微不可聞。
沈星暮心頭嘆息。他的體力已經(jīng)明顯衰減,跑動速度大幅度降了下來。他知道,再這樣追下去也無濟于事,只能忍著不甘回頭。
卻在這時,他看到后面有燈光,一輛汽車正隆隆駛來,停在他身側。
葉黎把腦袋探出車窗,急聲說道:“沈星暮,快上車?!?p> 沈星暮看到葉黎早已透紅的胸膛,沉聲道:“我來開車,你坐旁邊。”
沈星暮擰開車門就向駕駛座里擠,副駕駛座傳來徐小娟的聲音。她橫著眉嚷嚷道:“沈星暮,你干什么啊!”
沈星暮這才發(fā)現(xiàn)徐小娟也在車里,并且和葉黎擠到了副駕駛座。他這會管不了他們倆的感受,冷聲道:“你們稍微擠一下,等我追上那個黑衣人再說?!?p> 他說完便猛地一踩油門,汽車如滾動的巨石,呼嘯向前駛去。
沈星暮目不轉睛盯著前方,卻猛地聞到濃郁的血腥味。
毫無疑問,這是葉黎的血。
他偏頭看了一眼,沉吟片刻,皺著眉問道:“葉黎,你的傷勢怎么樣?”
葉黎凝聲道:“只是被箭矢刮破了胸口,普通的皮外傷,并沒有傷到骨頭?!?p> 沈星暮道:“你先忍一下,我無論如何也要追上那個黑衣人。”
葉黎道:“你最初就該開車?!?p> 沈星暮道:“我忘了我還有一輛車,幸好車鑰匙在你手上,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追了?!?p> 葉黎道:“我發(fā)現(xiàn)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們在游戲世界里的兩天時間,差不多是現(xiàn)實中的半個月。這期間,你的車一直擺在村口邊上的平地上。但村里的村民好像都看不到它,都以為我們已經(jīng)離開這個村子了?!?p> 沈星暮皺眉道:“這可能是惡念空間的干擾所致。雖然邏輯非常牽強,但也并非沒有先例。你的老婆何思語,不也被所有人都遺忘了嗎?”
葉黎道:“我在想。如果惡念空間已經(jīng)強大到足夠扭曲人的邏輯思維,它還有必要刻意為我們構建死亡游戲嗎?它的能力如此之強,直接抹殺我們也是輕而易舉?!?p> 沈星暮點頭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
葉黎問:“你怎么看?”
沈星暮道:“可能是規(guī)則限制。就像夏恬說的,惡念空間就像一個游戲系統(tǒng),而游戲本身必須遵循公平性與平衡性??v然它有能力抹殺我們,也必定是在我們觸犯了某些游戲陷阱的情況下才能實施抹殺?!?p> 葉黎搖頭道:“你的這個猜測很有道理,但我不這樣認為。我總覺得,除了惡念空間,還有其他更神秘的存在?!?p> 沈星暮問:“什么意思?”
葉黎道:“我的意思是,惡念空間并非機械的游戲系統(tǒng),它很可能具備思考與判斷的能力。它不斷設置死亡游戲,無疑是為了抹殺我們。而它不直接動手的原因,可能是忌憚其他未知力量?!?p> 沈星暮沉思片刻,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個黑色的人形剪影。他不再想這個深奧的問題,直接提醒道:“他就在前面!”
葉黎不再說話。
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沈星暮幾乎把油門踩死,試圖追上前面的黑衣人。
可是新的變故出現(xiàn)了。一道燈光迎面射來,前方竟多出了一輛汽車,明顯是有人來接應黑衣人。
沈星暮的眼睛受到刺激,看不清前面的路,轟然撞到前方凸出來的山體。
幸虧他在看到燈光時就及時踩下剎車,大幅度降低了車子速度。不然這一撞,有可能引起山體滑坡,三個人都會被滾下來的山石和泥土埋掉。
沈星暮調整車頭,準備再行向前追,便看到前面有一輛汽車豎放著阻斷了前路。
這條山路很窄,只夠通一輛車。黑衣人和他的同伴已經(jīng)棄車逃跑,沈星暮也沒辦法再開車向前追。
他沉吟著,扭開車門下去,三步踏上前車的車頂,極目向前眺望。
黑暗中,他只看到兩個人影在飛速奔跑,從背影輪廓上看,接應黑衣人的是一個女人。
沈星暮沉默片刻,放棄繼續(xù)追蹤的念頭。他知道,論戰(zhàn)斗能力,那個黑衣人未必不及他。而且能和黑衣人組隊的女人,也不會是簡單人物。
現(xiàn)在葉黎受了傷,不具備追蹤與戰(zhàn)斗能力。沈星暮只身一人追上去,也很可能是狼入虎口。
他摸出手機,用相機的閃光燈拍照功能拍下前面的兩個背影,再跳下車子查看車牌號??上Ш谝氯撕退耐樵缬袦蕚洌@是一輛沒有車牌號的大眾車。他上車檢查,車上空無一物,只有淡淡的橘子味清香,應該是那個女人用過的香水。
葉黎的胸口流出大量鮮血,已經(jīng)把身前衣服完全染紅。
徐小娟驚叫道:“老公,你看著我!你千萬不要死!”
沈星暮走過去看了一眼,葉黎的胸膛上有一道鮮紅的血痕,傷口不深,但流血量不小,便冷聲道:“你有時間在這里哭喊,就不知道找塊布幫他包扎一下?”
徐小娟怔了一下,連忙左右掃視,見車里沒什么布,便挽起衣擺,張開嘴使勁一咬,從衣擺上扯下很大一塊布料,手忙腳亂地幫葉黎包扎。
沈星暮見葉黎的臉色越加蒼白,忍著不耐說道:“你先出去。你們兩個擠在一個座位,他就算不流血致死,也會被你壓死。”
徐小娟又怔了一下,慌慌張張扭開車門,站在門外替葉黎包扎。
沈星暮等徐小娟幫葉黎包扎好,這才走近葉黎問道:“嚴重嗎?”
葉黎虛弱道:“只是流了一些血,沒有生命危險?!?p> 沈星暮問:“還能走嗎?”
葉黎勉強點了一下頭,扶著車座下車,腳剛著地,整個身子忽然就癱軟在地上。
沈星暮皺眉道:“車子恰好被卡在溪隱村和紫虹鎮(zhèn)中間,我們隨便往哪邊走,都至少要走一個小時才能到。你若實在走不動,我背你走?!?p> 葉黎露出非常酸澀的笑容,卻不說話。
徐小娟忽然兇巴巴嚷嚷道:“葉黎是我老公!要背也是我背!關你什么事!”
沈星暮看了一眼她的細小身子,似笑非笑道:“你確定?”
徐小娟斬釘截鐵道:“我確定!”
沈星暮上車取出里面的皮包,將之夾在腋下,又掏出衣服口袋里的香煙,安靜點上一支,轉過身淡淡說道:“那你把他背回去吧?!?p> 三人回溪隱村的路上,沈星暮一直在看手機里的照片。閃光燈拍照的亮度不算太差,能把路兩側的山體與河流都清晰拍出來,但黑衣人和陌生女人的距離太遠,手機拍出來的背影很小,而且很不清晰。
沈星暮只能看清那個女人的身材與衣著顏色。
她穿的緊身里衣與一件淺綠色紗衣,將她纖細到宛如柳枝的身材完全凸顯出來。
若非沈星暮親眼看到,絕對不相信這世上存在身材比夏恬更苗條的女人。
這是一個非常顯著的特征。沈星暮敢肯定,如果她下次再出現(xiàn),無論她是什么面貌,他絕對能一眼認出來。
沈星暮聯(lián)想到之前那段視頻,說話的也是一個女人,便有理由懷疑這個綠衣女人就是視頻的拍攝者。
視頻里,那個黑社會幫派的勢力不算太弱,至少有幾百人規(guī)模。而這個女人能輕而易舉將它滅掉,證明她背后也存在一股不小的勢力。
沈星暮暗中做了決定,回沈氏集團之后,第一時間叫高哲羽幫忙查一下附近幾個城市的大勢力里,有沒有身材特別纖細的女人。
他只要查到那個女人,就有辦法順藤摸瓜查出黑衣人的身份。
三個人花了大概三個小時才走回溪隱村,期間有兩個小時是坐在路邊休息。
沈星暮對徐小娟懷有戒備,卻也有些佩服她。
她真的說到做到,強行把葉黎背回了村子。
沈星暮路過村口時,連一個人也沒看到,似乎陶鴻、林紹河等人都已離去。之前躺在地上的手機和短刀都不見了,或許是被黑衣人收走了,但尤為奇怪的是,地上的血跡也全都消失不見了。
仿佛數(shù)個小時前,這里并沒有發(fā)生命案。
沈星暮有些疑慮,想找陶鴻問一下,但一想到林海鷗才死不久,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徐小娟直接把葉黎背回了家。
屋子里燈火明亮,徐寄明就坐在茶幾前候著。
徐小娟非常大膽地說道:“爸,我?guī)Ю瞎貋砹恕!?p> 徐寄明明顯驚了一下,連忙問道:“你說什么?”
徐小娟大聲吼道:“我說我背后這個男人,就是我老公!”
徐寄明認得沈星暮和葉黎,并不發(fā)火,反而非常溫和地說道:“小娟,你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是該找個疼你的老公?!?p> 徐小娟睜大眼瞪了他一下,背著葉黎就往邊上臥室里走。
沈星暮抽出一只椅子,很隨意地坐下,順手摸出衣服口袋里的香煙,安靜吸了起來。
徐寄明皺眉道:“你叫沈星暮?”
沈星暮點頭道:“是的?!?p> 徐寄明微笑道:“你的朋友叫葉黎?”
沈星暮再次點頭道:“是的。”
徐寄明問:“你朋友和你相比,怎么樣?”
沈星暮問:“比什么?”
徐寄明的老臉稍微紅了一點,偏頭看了一下徐小娟的臥室門,壓低聲音問道:“我是問,葉黎有錢嗎?”
沈星暮看著徐寄明一副財奴的嘴臉便感到惡心,卻不露于表,很平靜地回答道:“在這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p> 徐寄明不以為意道:“你隨便問?!?p> 沈星暮問:“徐小娟五年前就去城里打工了?”
徐寄明道:“是的?!?p> 沈星暮問:“她五年前還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現(xiàn)在卻是十八歲的大姑娘。她的身高、面貌、乃至是聲音都必不可免發(fā)生變化,你是如何確定她就是你女兒的?”
徐寄明不滿道:“這種事情需要確定嗎?小娟是我的親閨女,我一眼就能認出她?!?p> 沈星暮皺眉道:“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證據(jù)嗎?比如她身上有什么比較明顯特征嗎?”
徐寄明猶豫片刻,把聲音壓到最低,悄悄說道:“我看你是葉黎的朋友才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啊。小娟的胸前有一顆大痣,大腿上還有一塊紅色的胎記。”
沈星暮點頭道:“我知道了。”
徐寄明問:“那葉黎呢?”
沈星暮隨口道:“葉黎很好?!?p> 徐寄明追問道:“有多好?”
沈星暮耐著性子道:“能養(yǎng)活你女兒?!?p> 徐寄明問:“還有呢?”
沈星暮道:“也能養(yǎng)活你?!?p> 徐寄明終于不問了,轉過身向另一間臥室走,在快進門時回頭說了一句“沈先生,我家沒有多的床鋪,你就在客廳將就一晚吧”。他說完,“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沈星暮在原位坐了一會,臉色慢慢變得凝重。他想到了一個問題,葉黎被徐小娟背回來時,全身都是血,身為這個家的主人的徐寄明,居然連一句話也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