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葉黎的思緒也在飄飛。他離開蟄城已有三個小時,而這段時間里,他的腦中無時無刻閃爍著徐小娟的笑臉。
他臨行前,她的確在笑。那是非常溫柔的、善解人意的、同時也是釋懷的美麗笑容。
他的再一次遠離,她不應(yīng)該傷心嗎?她為什么能笑出聲?因為她由衷釋懷,所以能開懷而笑?
葉黎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愧對她。因為他為何思語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她的莫大傷害。
或者說,因為何思語的存在,葉黎和徐小娟之間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天塹。他們都在試圖逾越這條天塹,然而無論他們怎樣努力,最終都是徒勞無功。
葉黎忍不住捫心自問。如果他真的能夠拿到三朵善念之花,如果何思語真的能再次活過來。他真的能心安理得、心無旁騖地陪徐小娟相守嗎?
他真的做得到嗎?
葉黎的神情變得麻木。他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對是錯。
汽車在飛馳。某一刻,急促的鳴笛聲響起,后視鏡里,一輛小車正飛速靠近。
葉黎的手一顫,便感覺有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略微不穩(wěn)的方向盤再度變得穩(wěn)定。
這只手的主人當(dāng)然是沈星暮。
他冷著臉審視葉黎,片刻后才皺眉道:“我記得你的車技不算特別差,至少不會在高速路上犯這種錯誤。是因為徐小娟嗎?”
葉黎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才一直壓著兩條車道的分道線在開車,后面的的汽車飛速追來,險些追尾。
葉黎深吸一口氣,認真開車的同時凝聲道:“沈星暮,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p> 沈星暮問:“什么問題?”
葉黎問:“你覺得我有必要去救何思語嗎?”
沈星暮的神色變得冰冷,卻連一句話也不說。
葉黎皺眉道:“這個問題很敏感?”
沈星暮道:“你有必要救何思語?;蛘哒f,你必須救她,因為你欠她太多。”
葉黎道:“我欠她一條命?!?p> 沈星暮道:“是的?!?p> 葉黎問:“所以我真的只是為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方才想盡辦法去救她?”
沈星暮道:“這是你的問題,答案是什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p> 葉黎沉默片刻,小聲道:“小娟懷孕了?!?p> 沈星暮的神色一振,張開卻問出一個相當(dāng)古怪的問題。他問:“那徐小娟的大腿上有沒有大痣?”
葉黎的嘴角猛地抽搐兩下,果斷搖頭道:“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p> 沈星暮冷聲道:“你不要忘了,我對她始終不放心。”
葉黎道:“但是我和夏恬都對她非常放心。莫非你不相信夏恬?”
沈星暮沉默。
葉黎道:“小娟要等到今年年底才滿二十,因為結(jié)婚年齡的限制,我和她要等到那時候才能真正結(jié)婚。我和她商量好了,孩子先生下來,結(jié)婚的事情先往后推?!?p> 沈星暮冷冷說道:“你有了孩子之后,還能和我一起行動?”
葉黎問:“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意思是,你該留在家里,好好照顧老婆孩子,沒必要再和我一起冒險?!?p> 葉黎說不出話。
沈星暮問:“你的貓呢?”
葉黎道:“我讓小橘留在家里陪小娟?!?p> 沈星暮嘲諷道:“你怕徐小娟一個人枯燥煩悶,就該帶她一起來?!?p> 葉黎沉默。
沈星暮也沉默。
兩人的沉默中,太陽漸漸西沉,汽車也已駛?cè)脲舫堑亟纭?p> 葉黎循著沈星暮的指示,將車子駛?cè)脲舫嵌】h。
到了丁縣之后,葉黎的感知力開始發(fā)揮作用。他很快感知到那個心靈純白之人的位子,在丁縣靠近邊郊的棚戶區(qū)的一座勉強還算不錯的磚瓦房里。
棚戶區(qū)的環(huán)境非常糟糕,每一座房子都是土木搭建,經(jīng)年風(fēng)化之后,變得腐跡斑斑,仿佛隨時都會倒塌。
葉黎和沈星暮連續(xù)詢問當(dāng)?shù)鼐用裰?,得知這里曾經(jīng)是一個規(guī)模非常大的化工廠,而這片棚戶區(qū)以前是工人們的工棚。
一般來說,工廠的工人都有勉強過得去的員工宿舍,不會像建筑工人一樣住破舊的工棚。
據(jù)說以前的化工廠老板是弭城巨鼎門的干部。這個人的心非常黑,經(jīng)營化工廠的同時,將工人們個個壓榨干凈。
這個破舊的工棚便具備明顯的標志性。
數(shù)年前,化工廠忽然就宣布倒閉了。具體原因沒人知道,但可以肯定,它不是因為政府打壓,更不是因為同行競爭。
畢竟這里是弭城地界,巨鼎門具備無比強大的話語權(quán)。
沈星暮想去廢棄的化工廠看一下,但被葉黎制止。
他認為,現(xiàn)在的首要目的是確定那個心靈純白之人的姓名與身份,至于化工廠和棚戶區(qū)的問題,完全不在探索范圍內(nèi)。
沈星暮沒意見。
于是兩人找到靠近棚戶區(qū)的磚瓦房。
這是一棟兩層樓高的平房,占地很廣,一條老舊的長廊橫過六戶人家。
葉黎很快感知到,那個人就住在二樓的順數(shù)第二間房子。
葉黎想上樓查看,沈星暮卻抬手制止。
他沉聲道:“天已經(jīng)黑透,不方便我們行動。我們已經(jīng)找到他(她)的住處,大可在附近租房,明天再來拜訪?!?p> 葉黎覺得有道理,便點了頭。
兩人在附近區(qū)域走動,很快便發(fā)現(xiàn)這里太過偏僻,連供旅人夜宿的小旅店都沒有,遑論酒店與賓館。
兩人在破破爛爛的面館里隨便吃了一點東西,便再次回到之前的老房子前。
兩人決定碰碰運氣,試著尋找這棟房子的主人。如果這里有空房,并且方便出租的話,他們就選擇在這里住下來。
他們的運氣還算不錯,兩人只在房子前站了一會,房東便主動找過來了。
她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婦人。她的背很彎,頭發(fā)很白,臉上的褶皺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她杵著拐杖,慢悠悠地走到二人面前,笑呵呵地問道:“你們也是慕名來工作室應(yīng)聘的?”
葉黎驚訝道:“工作室?應(yīng)聘?”
老婦人慈祥道:“是啊,你別看我這地方破舊,像是沒人住,實際上這里的人可不少,而且全都是年輕的小伙子。他們在這里弄了一個工作室,每晚燈火通明,有時候還會開篝火晚會,很熱鬧的?!?p> 葉黎思考之時,沈星暮問:“你是這棟房的主人?”
老婦人道:“是的。”
沈星暮問:“還有空房嗎?”
老婦人道:“如果你們是來應(yīng)聘的,元老板或許會給你們安排住宿?!?p> 沈星暮搖頭道:“我們并不是來應(yīng)聘的?!?p> 老婦人道:“那你們只能自行交付租房費,三百塊一月,水電自付?!?p> 沈星暮道:“沒問題。你帶我們?nèi)タ捶堪??!?p> 一樓順數(shù)第四間房,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間里,只有破舊的木桌、木床、以及老式的電視機,廚房只有一個石砌的灶臺,廁所是天然的茅坑,浴室則是長廊盡頭的公用大澡堂。
這里的環(huán)境的確很不好,一般的年輕人絕對不會住到這里。
沈星暮原本想租兩間房,一人一間。
葉黎卻搖頭道:“我們還是住一起的好,畢竟沒人知道死亡游戲什么時候展開。如果我們到時候被分開了,難度會增大不少。”
沈星暮沒意見,直接交了半年的房租。
老婦人簡單地交待了一下租房的事項,連租房合同都沒一張,便轉(zhuǎn)過身要走。
沈星暮叫住他,微笑著問道:“房東,我能問一下做工作室的元老板嗎?”
老婦人道:“你想問什么?”
沈星暮問:“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紀、做工作室多久了?”
老婦人道:“他叫元成輯,二十四五的樣子,做工作室快兩個月了吧?!?p> 沈星暮問:“他住哪間房?”
老婦人道:“他住二樓順數(shù)第一間房,第二間和第三間房,就是弄出來的工作室,里面很多電腦,每天都有很多小伙子在里面忙?!?p> 沈星暮點頭道:“謝謝?!?p> 老婦人走后,沈星暮張手伸了一個懶腰,整個人向木床上一倒,便不動了。
葉黎驚愕道:“你準備睡覺了?”
沈星暮道:“現(xiàn)在本就是睡覺時間?!?p> 葉黎道:“可是我們什么都還沒做?!?p> 沈星暮道:“我們現(xiàn)在也沒什么好做的?!?p> 葉黎沉默。
沈星暮靜躺著,僅過去片刻,他的呼吸變得綿長平穩(wěn),明顯是睡著了。
葉黎盯著他苦笑,心想著近期的氣候并不暖和,他這樣睡容易著涼,便從行李箱里取出一床薄薄的被蓋,替他蓋上。
就在這時,驚變忽起。
一直熟睡的沈星暮像是受了驚。他一把抓住葉黎的手,就仿佛是抓著夏恬一樣,死死拽著,不肯松手。
葉黎使勁抽出手,又忍不住看了沈星暮一眼,只見他的眉宇中滿是焦慮,像是做噩夢了。
——說起來,這幾個月里,很少看到沈星暮和夏恬在一起,莫非他們之間鬧矛盾了?
葉黎想了一會,臉上再一次露出苦澀的笑。
他現(xiàn)在連自己的問題都還沒處理好,哪里還有多的精力去擔(dān)心沈星暮與夏恬?
不過有一點讓葉黎非常在意,便是夏恬為什么沒有一起來?
按理說,現(xiàn)在的夏恬也掌握了非常強大的“念”,而且她的腦袋也非常聰明。她若來,一定能給二人提供不小的幫助,而非成為負擔(dān)。
葉黎坐在木桌前打盹,快到凌晨的時候,聽到外面有嘈雜的腳步聲以及細小的議論聲,分明是有一群人順長廊走過。
葉黎立刻感知到,那個心靈純白之人就在門外。
他遲疑片刻,狠狠一咬牙,推開門走出去。
長廊上的燈光很暗,葉黎只看到影影綽綽的幾個背影,甚至無法區(qū)分他們的性別。
他們?nèi)孔呓L廊盡頭的澡堂,分明是去洗澡的。
葉黎不猶豫,隨手取出毛巾,帶上換洗的衣服,也向澡堂里走。
澡堂不大,面積和普通的租房差不多,不到二十平米,被隔出六七個洗浴間。
葉黎順著過道走,走進其中一個沒人的洗浴間,順手關(guān)上門。
他沒有放水,而是把耳朵貼向隔墻,安靜聽隔間的人的對話。
他能感知到,與自己相隔一堵木墻的人,就是那個心靈純白之人。
“嘩嘩”水聲中,一個人興奮道:“元老大,我今天在盾牌座UY星域附近單刷了一個文明星球,刷出來一件一級文明武器?!?p> 另一個人鄙視說:“一件一級文明武器而已,至于這么高興嗎?”
又一個人說道:“一件一級文明武器也能賣好幾千塊,算是非常不錯的成果。如果我們平均每天都能刷出一級以上的文明武器,遲早大富大貴?!?p> 葉黎隔墻的人淡淡說道:“舒博,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把刷到的高等文明武器都儲存起來,用來提升戰(zhàn)隊的實力,或許有可能超越機甲永生成為全服第二戰(zhàn)隊,到時候于老板也不可能再次食言。”
被喚作舒博的人回答道:“沒用的。于信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幫我們。哪怕我們超越四維幻想戰(zhàn)隊,成為全服第一戰(zhàn)隊,他也不可能投資贊助我們?!?p> 一個人憤然罵道:“于信那家伙太可惡了,拿走了我們兩件二級文明武器,最后卻言而無信?!?p> 葉黎隔間的人說道:“求人不如求己,只有自己永遠不會背叛自己。于信不幫我們又如何?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把工作室建起來了。最多兩年,我們一樣可以輝煌騰達?!?p> 舒博道:“成輯,如果你能這么想,就最好不過了。但是我依舊很擔(dān)心你的貸款。如果工作室的運營出現(xiàn)偏差,無法及時交還貸款,問題就變麻煩了?!?p> 葉黎隔間的人不以為意道:“其實我更擔(dān)心你。你就這樣一聲不吭地離家出走,真的沒有關(guān)系嗎?”
澡堂變得安靜,只有不斷濺響的水花聲。
葉黎靜等片刻,隔間外的水花聲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不斷遠去的腳步聲。
葉黎知道,那群談?wù)摴ぷ魇遗c未來的少年都已離去。
他擰開水管,一邊洗澡一邊思考。
很明顯,這群少年討論的游戲正是《銀河航線》。他們組建的工作室,也是以玩《銀河航線》為主。
不過有一點很讓葉黎費解?!躲y河航線》是手游,需要的是手機,并不是電腦工作室,這群少年怎會在這么偏僻的地方組建起電腦工作室?
葉黎還從他們的話中聽出了另一個問題,便是這個工作室的老大,也就是元成輯,正面臨貸款難題,而另一個叫舒博的少年,也頂著家庭施加的壓力。
葉黎不知道他們能否克服這些難題,同樣不知道這些難題對之后即將展開的善惡游戲有什么影響。
他把少年們的談話內(nèi)容都記下了,準備等到明早再和沈星暮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