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丁縣到弭城,路途遙遠(yuǎn),車程超過兩個小時。
對葉黎和沈星暮這種早已習(xí)慣坐在車上的人而言,別說兩個小時,就算是兩天兩夜,他們也能輪流開車堅持下來。
蘇小月卻顯得相對焦躁許多。雖然她一直老老實(shí)實(shí)坐在車后排座玩手機(jī),但依舊從言語中透露出些許急躁。
她很安靜,一共只說過三句話。第一句話是“我們上高速路嗎”,第二句話是“我們還有多久能到”,第三句話是“我真想看看弭城是一個怎樣美麗的城市”。
仿佛她心里非常著急,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抵達(dá)弭城。因為這三句話只有一個重點(diǎn),就是快點(diǎn)到弭城。
然而沈星暮并沒有滿足她的微渺心愿。他沒上高速路,反而走的曲曲折折、坑坑洼洼的老路。而且他好像故意放慢了車速,無論是否是限速路段,車子的時速均沒有超過四十。
路程被拉長了,兩個小時變成了三個半小時。
三人出發(fā)的時候,晨霧氤氳,而他們快抵達(dá)弭城境內(nèi)時,烈日已經(jīng)高懸。
五月一日,全民放假的勞動節(jié)。本該是一個非常閑暇、愜意的好日子,但天公不作美,今天的氣溫高得離譜,還不到正午,大地變得金光閃閃,仿佛整個城市都已化作火爐。
沈星暮又偏偏不開空調(diào)。
車子里的三個人,不知不覺便已汗流浹背。
小車越過郊區(qū),隆隆駛?cè)氤鞘小?p> 而城市外環(huán),依山傍水、鳥語花香的路段,周遭是廣闊的工地。
虎鷹集團(tuán)與沈氏集團(tuán)合作開發(fā)樓盤,要在弭城境內(nèi)創(chuàng)造一個游戲國度。這里正在修建開發(fā)的樓盤,便是兩家大企業(yè)的合作項目之一。
蘇小月流著汗,眼睛里卻仿佛帶著一絲雪亮,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車窗外的浩瀚工程。
一直沉默不語的沈星暮也在此時說話了。他眼睛盯著前方,面無表情說道:“過了這片施工區(qū),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能抵達(dá)藍(lán)夢電競館?!?p> 車內(nèi)后視鏡里,蘇小月露出疑惑的神色,眨巴著眼睛問道:“你在和我說話?”
沈星暮道:“如果在場超過兩個人,我和葉黎說話會加上稱呼?!?p> 蘇小月似笑非笑道:“所以我還不配被你稱呼?”
沈星暮道:“我沒說這句話。不過你若要這么想,大概也就是這么回事?!?p> 蘇小月問:“為什么和我說話?”
沈星暮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現(xiàn)在的樣子很不雅。待會下了車,說不定會被人圍觀。”
蘇小月怔住。
葉黎也看向后視鏡,只見鏡子里的蘇小月早已被汗水打濕,臉上有了厚厚的一層汗垢,妝容完全凌亂。而這還是其次。她的水藍(lán)色連衣褶裙非常薄,像透光的蟬翼。而現(xiàn)在,她的上身完全汗?jié)?,原本好看的連衣褶裙仿佛完全透明,她的肌膚乃至是文胸的顏色都清晰可見。
蘇小月抬手撥了撥腦后早已膩成一團(tuán)的頭發(fā),露出不以為意的甜笑,回答道:“這個不用你擔(dān)心。被人圍觀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女孩子穿的漂漂亮亮的,不就是給人看的嗎?”
沈星暮嘲諷道:“如果你喜歡被人看,可以不穿衣服試試,我敢保證,那樣的話,看你的的人會更多。”
蘇小月笑而不語,只不過她笑的時候,眼中滿是冷意。
藍(lán)夢電競館離卡通廣場不是特別遠(yuǎn),兩者只相距一條兩千米的城市主干道。
電競館很大,呈城堡狀,裝修上呈現(xiàn)一種玄奇的二次元風(fēng)格,宛如一個正在甜笑的二次元少女。
電競館外同樣是一個廣場,廣場上多個角落都有擺放各種網(wǎng)游中的游戲角色。
沈星暮把車子駛進(jìn)附近的地下停車場,找空位停了車,便默不作聲向外走。
葉黎看了一眼蘇小月,試探著問道:“你還和我們一起走嗎?”
蘇小月莞爾一笑,搖頭道:“下次吧。弭城這么漂亮,我想好好玩玩?!?p> 葉黎點(diǎn)頭道:“祝你玩的開心?!?p> 蘇小月道:“謝謝?!?p> 她說著,雙手抓著背包吊帶,大步跑進(jìn)了電梯。
沈星暮沒坐電梯,而是站在樓梯間一動不動。
葉黎走到沈星暮邊上,小聲問道:“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沈星暮淡淡說道:“等?!?p> 葉黎問:“等什么?”
沈星暮道:“等舒博?!?p> 葉黎不解道:“舒博?他和元成輯以及其他工作室成員一起過來,恐怕至少要等到下午才能到?!?p> 沈星暮淡淡解釋道:“我們離開棚戶區(qū)時,路邊有一輛寶馬車,那輛車的主人是舒博。死亡游戲里,我坐過他的車,雖然沒記車牌號,但能記住車的顏色與型號。我們出發(fā)的時候,我隱隱看到,有人上了那輛寶馬車。若無意外,那個人就是舒博。我故意不上高速路,選擇不太好走的老路,并且放慢車速,就是想知道,舒博會不會追上來?!?p> 葉黎明白過來,老路和高速路不一樣。高速路上車流量極大,車道多,同類型的車子也不少,不方便觀察。老路就不一樣,就一條車道,而且車子極少,如果有車在后面尾隨,非常容易察覺。
葉黎當(dāng)時并沒有注意觀察后視鏡,便忍不住問道:“舒博追上來了嗎?”
沈星暮點(diǎn)頭道:“追上來了。而且他的尾隨技術(shù)非常不錯,總是借用地形的遮掩,避開我的視線。如果不是老路上也有不少較長的直行路段,興許我都會被他騙過?!?p> 葉黎正想驚嘆時,忽然聽到汽車的跑動的聲音。
兩人從樓梯間探出頭,果真看到一輛寶馬車駛進(jìn)了地下停車場。車主人的技術(shù)非常好,倒庫過程行云流水,只用了不到半分鐘,便已停好車跑了出來。
那個人果真是舒博。
他下了車,便凝著目光左右掃視,像是在尋找什么。片刻過去,他把目光停在沈星暮的奔馳車上,爾后大步?jīng)_進(jìn)電梯廂,離開了這里。
葉黎遲疑著,直到舒博離開,方才疑惑道:“我們不是在等他嗎?既然他來了,怎么不和他打招呼?”
沈星暮道:“舒博明顯是追著蘇小月來的,說不定他們之間還有更深的秘密。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是尾隨他。”
沈星暮說話時,已抬腿向樓上跑。
葉黎只好大步跟上。
地面上,舒博抬眼張望,分明在尋找蘇小月。
葉黎和沈星暮都沒看到蘇小月,舒博卻好像心有靈犀一般,僅用了不到兩秒鐘,便確定了蘇小月的方向,繼而大步追上去。
葉黎和沈星暮便也小心翼翼尾隨而上。
漫長的追蹤過程中,沈星暮像是有了興致,意味深長地笑道:“似乎蘇小月也察覺到了什么?!?p> 葉黎問:“什么意思?”
沈星暮道:“在來的路上,蘇小月旁敲側(cè)擊地催促過我,希望我開快一點(diǎn)。大概在那時,她也看到了后面的寶馬車,知道舒博追上來了?!?p> 葉黎苦笑道:“你不去當(dāng)偵探或者諜報員,的確是屈才了?!?p> 沈星暮凝聲道:“蘇小月每走一段路就會回頭看一眼,相當(dāng)謹(jǐn)慎。我們接下來也小心一點(diǎn),不然一旦被蘇小月或舒博發(fā)覺,就基本上前功盡棄了?!?p> ***
蘇小月大口喘息著,火辣辣的太陽照在身上的感覺的確不太好受,她有些后悔沒帶一把遮陽傘出來。
蘇小月忍著太陽,不時抬手扯一下上身衣服。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確是全身上下都汗?jié)窳?。她的形象非常邋遢不雅,妝容變得滑稽,原本好看的連衣裙也變成了透明物。
林蔭道上,有不少行人向她投來古怪的目光。那些眼神就像幾天沒吃肉的狼忽然看到了一只小羔羊。
——我的確像一只美味的小羔羊。只不過不是什么狼都能吃得下的。
蘇小月這樣想著,心情忽然又變得愉快了許多。
她在一個星期前就聯(lián)系了于信。于信就是那個昔日和舒博談過交易,之后又言而無信的大老板。
名字有個“信”字的人,反倒是一個出爾反爾、食言而肥的人,的確有些可笑。
或者說,名字和人本身沒有任何關(guān)系。她蘇小月的確也不像月亮那般皎潔純澈。
蘇小月和于信多次交流得知,他臨期失誤的主要原因并不是瞧不上“成博”工作室,而是他察覺到了元成輯與舒博的主要目的,方才及時收手。
因為于信曾經(jīng)也是藍(lán)天精英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如果元成輯和舒博借助工作室出名之后,再曝光藍(lán)天精英學(xué)校以往的丑事,于信也得不到好處。
而今虎鷹集團(tuán)舉辦的《銀河航線》大型聯(lián)賽,對于信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畢竟《銀河航線》的受眾非常廣,玩家基數(shù)極大。元成輯和舒博又都是游戲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他們的天外妙音戰(zhàn)隊一旦拿到比賽的高名次,有了聲譽(yù),對于信本身也是非常大的威脅。
所以蘇小月和于信做了交易。
她愿意把天外妙音所有成員的賬號信息賣給于信。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于信有了天外妙音的全部賬號信息,那么他旗下的戰(zhàn)隊,想不勝也難。
畢竟《銀河航線》全服排名第一的玩家,逍遙游俠就在他的“篤志而體”戰(zhàn)隊里。
蘇小月還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的。
當(dāng)初于信食言,拒絕投資“成博”工作室后,選擇了弭城的另一個工作室,也就是逍遙游俠創(chuàng)建的“逍遙”工作室。
逍遙游俠能排到全服第一,實(shí)力上絕對不弱于舒博。
畢竟擁有星空切割刀的舒博,總體實(shí)力也僅僅排全服第七。
只可惜逍遙游俠的戰(zhàn)隊并不算特別強(qiáng),除了逍遙游俠本人,其余戰(zhàn)隊成員都相對較弱。
所以于信需要天外妙音戰(zhàn)隊的成員與賬號信息。
除此之外,蘇小月還把元成輯與舒博的賬號密碼記住了。
蘇小月曾是元成輯的女朋友,想知道他的密碼并不難。而元成輯和舒博是至交好友,彼此間也知道對方的賬號密碼。
蘇小月很容易就拿到元成輯和舒博的賬號密碼。
雖然他們都有各自的賬號防盜措施,蘇小月和于信極難盜走他們的賬號,但蘇小月的目的也并不在盜號上。
如果是在比賽期間,元成輯和舒博的賬號,忽然被頂了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蘇小月感覺愉快極了。只要她能破壞元成輯和舒博視若希望的比賽,她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便仿佛得到了最溫柔的治愈。
現(xiàn)在蘇小月要去見于信。
她不是一個傻姑娘。無論是天外妙音的賬號與成員信息,乃至是元成輯與舒博的賬號密碼,都是非常重要的交易工具。
她把這些信息賣給于信,從中報復(fù)元成輯與舒博的同時,還準(zhǔn)備狠敲于信一筆。
于信是大老板,以前在藍(lán)天精英學(xué)校撈錢,現(xiàn)在又從事游戲工作室投資,早已賺得盆滿鍋滿。
蘇小月早就想好了,至少要從于信手上誆出五十萬。她只有拿到這筆錢,才能回家孝敬父母、供妹妹繼續(xù)上學(xué)。
蘇小月循著于信給的地址,很快找到于信所在的旅館。
一條漆黑的巷子深處,垃圾堆和下水道的惡臭終年不散。
房門仿佛被涂上了一層黑漆,甚至比倒在地上的黑墨水還要黑。
蘇小月推開門,便看到一個光著膀子,正坐在長椅上,一邊喝酒一邊吃花生米的男人。
這個男人的相貌不僅丑,而且畸形,左右臉不對稱,左邊臉滿是麻子,右邊臉又附著幾大顆瘤子。
他張開嘴喝酒時,一口烏黑、宛如吸了十年香煙也未曾洗刷過的牙齒。
蘇小月只覺胃里翻滾,但依舊勉強(qiáng)笑道:“你好,我來找于老板?!?p> 男人仰頭喝了一口酒,定睛打量蘇小月,爾后露出古怪無比的笑容,抬手指向房間深處的樓道,打著酒嗝道:“于老板就在二樓?!?p> 蘇小月的背上生出雞皮疙瘩,匆匆道了一聲謝,便大步向樓上跑。
然而她還沒上樓,便聽到“砰”的一聲,好像是關(guān)門的聲音。
她回頭看,只見男人已經(jīng)把房門關(guān)上,并且上了鎖,鑰匙被他緊緊捏在手心里。
蘇小月意識到不妙,但裝作鎮(zhèn)定,問:“你這是干什么?要囚禁我?”
男人嘿嘿笑道:“于老板說了,今天有貴客要來談大事,不能讓任何人打擾?!?p> 他說話時,居然又猛地一抬手,把樓道外的門也猛地關(guān)上。
關(guān)門的“砰砰”聲很響,蘇小月的心跳聲仿佛也驟然加大,“砰砰”直響。
此時蘇小月后悔無比。她漸漸意識到,無論自己心里有什么底牌或籌碼,自己總歸是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女人。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與于信公平談判的資格。
此刻蘇小月只希望,于信能講一次信用,好好談完這件事,就放她走。
可是連舒博都被于信當(dāng)猴子玩,蘇小月一個小姑娘,真的有那么走運(yùn)?
蘇小月暗自捏緊拳頭,順樓道上二樓,推開門便只見一個黑漆漆的屋子。
這個屋子沒有窗戶,也沒開燈,完全沒有照明光線。
蘇小月只隱隱看到房間里影影綽綽站著好多身影,從身形輪廓上看,無疑都是男人。
蘇小月忍著心悸,勉強(qiáng)問道:“于老板在嗎?”
黑暗里沒有回應(yīng),只有一連串猥瑣的笑聲。
蘇小月轉(zhuǎn)過身就想跑,可是黑暗里已經(jīng)有人關(guān)了門。她被至少兩個男人反扣住了雙手,完全動彈不得。
蘇小月驚叫道:“你們干什么!信不信我報警!”
連串的猥瑣笑聲中,墻壁某處傳來“啪”的聲響,燈忽然開了。
明亮的白熾燈下,蘇小月看清了眼前的畫面。
這是一個二十平米大小的房間,房間里沒有過多的陳設(shè),只有幾張長椅,一個電視柜,以及一張床。
房間里一共六個男人,除了坐在長椅上的男人相貌相對斯文,并且戴著眼鏡,其余人均是人高馬大,宛如地下拳場的拳擊手。
蘇小月看向眼鏡男人,掙扎著問道:“你就是于信!?”
男人推了推眼鏡,溫和笑道:“小姑娘,你很漂亮,也很聰明,一眼就認(rèn)出了我?!?p> 他說話時,其余男人又一次發(fā)出一連串“桀桀”邪惡笑聲。
蘇小月使勁掙扎,嘴里大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于信淡淡說道:“這世上,總有那么一群不聽話的小孩子。他們總讓父母操心、讓老師生氣,有時候還招惹社會上的混混,把家庭和學(xué)校都弄得一團(tuán)糟。幸好這世上又有一群專門教育這群熊孩子的好人,他們總能把叛逆的少年與小姑娘教育得乖巧無比,絕對不會對家庭、學(xué)校、以及社會造成任何危害?!?p> 蘇小月立刻明白過來,于信說的就是藍(lán)天精英學(xué)校那些被傷害得體無完膚的學(xué)生。數(shù)年前,元成輯和舒博也曾是那個學(xué)校的受害者。
蘇小月忍著心頭的恐懼,厲聲吼道:“你想把我送進(jìn)那所學(xué)校???抱歉,我早已不是學(xué)生。你敢這么做,一定逃不了法律的制裁!”
于信笑道:“你好像會錯意了。不聽話的孩子,不管是不是學(xué)生,都需要教育。”
蘇小月問:“你到底想怎樣?”
于信道:“你不是想要五十萬嗎?你到底知不知道天高地厚?五十萬能做多少事情,你心里面有數(shù)嗎?我給你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一個礦場里出了人命,礦老板按人頭計算,五條命一共也才賠償一百三十多萬,不追究任何法律責(zé)任?!?p> 蘇小月徹底怕了。她完全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內(nèi)心已被深層次的恐懼彌漫。
于信溫和笑道:“小姑娘啊,你可真不懂事,一條人命才二十多萬,你要的五十萬,已經(jīng)夠殺你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