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旋渦無限擴散,游萬金體表溢出的“念”已攀升到一個遠超沈星暮認知的高度。
此時此刻,沈星暮嗅到了強烈的危機感,一股死亡的氣息彌漫他的身心。他甚至不懷疑,如果游萬金忽然抬手對他打一拳,哪怕他們相距二十米以上,這一拳產(chǎn)生的高頻率、高沖力氣浪便足以將他打成碎片。
他認清了自己的處境,便想盡辦法試圖離開這里??墒翘炫_上的“念”屏障極強,以他現(xiàn)在的力量絕對無法突破。
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想出有效的辦法,不然就算游萬金不對他發(fā)動攻擊,這不斷積攢起來的惡念,也會在某個時間點達到爆破的臨界。
由無數(shù)惡念交織起來的黑色旋渦,一旦爆破,必將產(chǎn)生無與倫比的破壞力。
沈星暮沒有信心抵擋旋渦的爆破,便只能爭分奪秒,努力壓榨自己的大腦,迫使自己去想辦法。
而他現(xiàn)在能想到的最有效的辦法,便是把唐靜舒當做人肉盾牌,試著碰運氣躲過這一劫。
這樣做的確能一定程度提高他的存活率,但這對唐靜舒似乎又顯得太過殘忍。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沈星暮不打算這么做。因為他至今猶記藍百合三星酒店里,唐靜舒牽著郁小甜遠去的凄涼背影。
雖然唐靜舒是一個非??膳碌呐?,但毫無疑問的是,她也是一個非??蓱z的女人,可憐到讓人心碎。
沈星暮拼命去想辦法。說來諷刺,他最愛的人是夏恬,但在這極度危急的時間點,他想到的人卻是童遙。
因為童遙有著讓人琢磨不透的腦洞,她總能在看似死局的難題里,另辟蹊徑,想出有趣的辦法,輕而易舉破局。
——如果是童遙的話,她會怎么做?
沈星暮想到這句話時,忽然想起,自從他和夏恬結(jié)婚以后,童遙便好像從他的世界完全消失了。
這一年多時間里,他們一次也沒見過,哪怕是逢年過節(jié),也未曾有過半句短信問候。
他不聯(lián)系她,她便絕對不會打擾他的生活。就仿佛,他們早已變成“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沈星暮不得不承認,在干脆利落這方面,她的確比世上不少女人都要強出一大截。或者說,拋開她的美麗面容,她的這一性格,也足以吸引不少男性。
沈星暮發(fā)現(xiàn)自己越想越多,便猛地一咬牙,止住自己的思緒,繼續(xù)思考眼下的破局之法。
他埋頭看著地面,驀然的,一個很好的辦法浮出腦海。
縱然天臺的四周被“念”屏障覆蓋又能怎樣?跳天臺又不是唯一的、離開天臺的辦法。
天臺上有門,他完全可以擰起唐靜舒走樓梯下去啊。哪怕天臺門是鎖著的,而且門是向里開的,這對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難事,只需一拳將門打碎就行?;蛘哒f,再退一步,天臺上的門也被強大的“念”封鎖了,他也可以直接打碎天臺的地面,跳到下一層樓,再走樓梯逃脫。
沈星暮一念及此,便毫不猶豫擰起唐靜舒,快速向天臺門跑去。
游萬金的位子距天臺門比較近,沈星暮越靠近,便越感覺到恐怖的壓迫力。那無盡的惡念,仿佛隨時都會侵蝕他的身心。
當沈星暮距離天臺門還有三米距離時,他停下了腳步。
這個距離,已是他能靠近的極限,若再向前,黑色的惡念旋渦便足以對他構(gòu)成傷害。
沈星暮沉吟片刻,放棄了走天臺門的想法,而是后退數(shù)步,抬手一拳轟向地面。
地面破開一個鍋底大的窟窿,碎落的墻壁砸到下一層房子的客廳里。沈星暮探過頭看了一眼,確定碎墻沒有砸到樓下的人之后,便毫不猶豫抓起唐靜舒,蠻橫地將她整個人丟下去。他知道,縱然唐靜舒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不好,這三米多的高度也不足以摔死她。
正當沈星暮準備一躍而下時,身后忽然響起了“簌簌”的摩挲聲,仿佛一只風(fēng)箏正迎風(fēng)飛舞。
沈星暮猛地回頭,便看到天臺邊上多出了一個人,正是葉黎。
沈星暮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疏忽。之前他和葉黎通過電話,知道葉黎正向這邊趕來??墒呛髞碛稳f金的情況越來越不對,沈星暮已經(jīng)放棄再對付他的念頭,只打算盡早脫困,卻忘了在這之前,打電話告訴葉黎。
而且天臺四周分明籠罩著異常強大的“念”屏障,沈星暮無法突破的情況下,葉黎也應(yīng)該無法突破。
此刻葉黎的出現(xiàn),已然超出沈星暮的預(yù)計。
沈星暮能想到的可能只有一個,便是葉黎在打完電話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向黃金鄉(xiāng)這邊趕來。而四周的“念”屏障,只禁止天臺上的人出去,卻不阻止天臺外的人進來,這才導(dǎo)致葉黎可以從外面一躍而上。
這會沈星暮已來不及解釋。他能感覺到,以游萬金為中心的惡念旋渦已經(jīng)狂暴到即將爆破的臨界,當即大吼道:“葉黎!打碎地面,然后跳下去!”
葉黎才來這里,明顯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他手上雖然照著沈星暮的話做,但動作不是特別快,而且還滿是疑惑地問道:“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那個滿臉傷疤的男人就是游萬金嗎?”
沈星暮厲聲道:“不要多問!先聽我的就對了!”
他說完,便先一步跳到了樓下的房子客廳。這座房子雖然有人住,但現(xiàn)在主人不在,這算是免去了不少麻煩。
僅片刻,葉黎也從房頂?shù)牧硪粋€窟窿跳了下來。
而他剛著地的那一刻,天臺上似乎發(fā)生了很洶涌的能量爆破。
惡念的爆破和炸彈爆破不一樣,這種爆破沒有尖銳的聲響,也并不會造成大規(guī)模的建筑破壞。但高濃度的惡念一瞬間炸開,所產(chǎn)生的靈魂等抽象層次的沖擊,便宛如火山爆發(fā)抑或是海嘯翻滾一般強大。
沈星暮將自身的“念”提升到極致,并且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擰起唐靜舒沖出房門,順樓梯連下六七層樓,這才勉強撐下來。
而他熬過這一劫的代價也不小。他的“念”幾乎消耗殆盡,全身疲憊到了極點,連站著都有些吃不消,只能靠在樓道的墻角喘氣。
沈星暮逃跑的時候,葉黎也快步跟上了。他的情況并不比沈星暮好太多,同樣是臉色蒼白,全身脫力。
兩人都靠在墻邊喘氣,感受被強大惡念侵蝕過的余悸。反倒是仍處于昏厥狀態(tài)的唐靜舒,此刻還能安靜睡著。
兩人休息片刻,葉黎終于先一步開口問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沈星暮把游萬金啟動“惡靈咒術(shù)”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并且補充道:“我沒想到你這么快就能趕過來,也沒想到天臺上的‘念’屏障不會攔截你,所以之前沒打電話告訴你?!?p> 葉黎苦笑道:“所以我不僅白來了一趟,而且還差點被卷入無妄之災(zāi)?”
沈星暮點頭道:“你總結(jié)得非常透徹?!?p> 兩人閑聊這會,也慢慢恢復(fù)了些許體力,便都站起身,準備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至于天臺上的游萬金到底怎么樣了,兩人都不想再去探查。
然而世上的許多事情往往是身不由己。
他們想走,卻已走不了了,一股強大到幾乎令他們窒息的壓迫感陡然席卷開來。
兩人剛站穩(wěn)身子,便又猛地一顫,癱倒在墻角邊。
一個若虛若幻的靈體,居然緩緩地飄到了他們這一層樓道。
靈體懸浮著,雖然是透明狀,但面容與身形輪廓都清晰可見,正是之前的游萬金。
只不過此刻的靈體面部是黑色的,宛如濃墨滴在白紙上那種深邃的黑色。這種黑到完全無法捕捉表情的臉,仿佛時刻強調(diào)著,它就是黑暗與邪惡的一部分。
沈星暮的神色變得凝重,雙手撐地,試圖站起身來。然而靈體的壓迫力宛如大山一般,強大的精神負荷,幾乎完全麻痹他的身體。
旁邊葉黎的情況也幾乎一樣。
此時此刻,兩人又一次變成俎上魚肉,這種難以形容的無力感,和他們上次直面安夢初時一模一樣。
靈體漂浮著,緩緩地、緩緩地靠近二人。
他的腳沒有著地,卻好像飄出了腳步聲,那是地獄死神的腳步,正以極其緩慢、極其折磨人的速度,前來向二人索命。
沈星暮的額上滲出冷汗,絞盡腦汁去想辦法。然而現(xiàn)在無論他想到什么辦法都已無濟于事,因為面對這種局面,哪怕是有著驚艷思考能力的童遙也絕對無法破局。
眼下的形式,如果沒有外力出現(xiàn),沈星暮和葉黎的下場只有一個,便是被游萬金化身的靈體奪走性命。
然而外力偏偏就在這時出現(xiàn)了。
當靈體抬起手,緩緩抓向沈星暮的頭顱,一聲清亮的女聲從樓道下面響起。她用清脆動聽的聲線說道:“我說游萬金,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惡靈咒術(shù)’不要隨便使用,因為使用者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萬劫不復(fù)嗎?”
靈體伸出的手忽然僵在空中,一動不動,仿佛移動的提線木偶忽然被人控制了線條。
沈星暮沒偏頭看向樓下,卻已知道來人是誰。他能識出這個聲音的主人,在這種情況下,也只有身為“天神”祭司的杜貞,能用這樣歡快的語氣說話。
杜貞身著藍紫色連衣裙,衣裙接口處還捆了一條月白色腰帶,走動中,烏黑長發(fā)與衣袂旖旎交織,宛如來自夢中的絕色仙子。
她蓮步款款而來,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早已化作靈體的游萬金,而是嬉笑著看向沈星暮,調(diào)皮地問道:“兒子,別怕,媽媽來救你了。”
沈星暮冷冷地盯著她,心中卻已翻滾起萬千思緒。他能聽出來,杜貞說這句話絕非出于調(diào)侃,因為在遙遠的少年時代,他的母親杜茜,的的確確對他說過這句話。而且那時她說這句話的神態(tài)與語氣,和現(xiàn)在的杜貞一模一樣。
——杜貞,你到底想向我傳遞什么信息?你和母親,到底有著什么關(guān)系?
這樣的問題,沈星暮早已問過,但杜貞從未回答過,而且此時此刻,也明顯不是再問這些問題的時候。
沈星暮盯著杜貞,一句話也不說,安靜看她處理游萬金的靈體。
從杜貞出現(xiàn)開始,靈體就一直處于靜止狀態(tài)。而當杜貞伸手向靈體抓過去,靈體那漆黑的臉上忽然浮出了強烈的驚恐之色。它睜大眼,發(fā)出尖銳的呼聲,像是在訴說什么或祈求什么。
杜貞保持甜美的笑容,很溫和地搖頭道:“游萬金啊,你怎么說也是當過不少年賭王盟龍頭的人,怎么到了現(xiàn)在還這么天真???我很早以前就對你說過,你只需要聽我們的,保你榮華富貴,作威作福一生??墒悄闫蛔R好歹,偷偷組織自己的勢力就算了,還私自招納懂得‘念’的高手,企圖與我們作對。這些也就算了,反正你和那對莫姓兄弟,在我們眼中也算不得什么,頂多視作跳梁小丑圖一樂就算了。我們一直容忍你,只不過是看你經(jīng)營的賭王盟的確能給我們帶來不少收益?,F(xiàn)在好了,你為了擴大勢力,不僅對巨鼎門下手,還對我的兒子下手,最要命的是,你還用了一道不完整的血符把自己變成要死不活的生魂。你說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有什么理由救你?”
杜貞說的這一大段話,沈星暮都記下了。其中大部分信息,沈星暮都能理解,但“生魂”是什么,他目前還不懂。
杜貞的話剛說完,靈體立刻發(fā)出尖銳的咆哮聲,抬手便抓向她的腦袋。
沈星暮心中一凜,因為這一抓蘊含的強大力量,足可將他瞬間抓成碎片。卻不知,杜貞怎么應(yīng)付。
在沈星暮的注視中,杜貞很隨意地抬了抬手,宛如接?xùn)|西一樣,很自然地遏制了靈體的攻勢,并且手腕一轉(zhuǎn),輕輕扭動,便將靈體的整條手臂扭了下來。
靈體發(fā)出凄厲的哀嚎聲,卻沒有就此收手,再一次咆哮著攻擊過來。
杜貞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抬手對著靈體的胸膛輕輕一拍,靈體便瞬間扭曲起來,變成不可名狀的畸形物,滾落在地上。
爾后杜貞抬腿輕輕一踩,靈體便徹底消失無蹤了。
沈星暮看完杜貞對付靈體的整個過程,便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強大,遠在他的想象之上。
或者說,當初的杜昌翊其實也是非常強大的人,畢竟他能逼得杜貞使用“鬼化”的力量。只不過那時的沈星暮還不懂得“念”,對他們的力量沒有明確的認知。
杜貞做完這一切,甜笑著蹲下身子,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問道:“兒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問題想問我?”
沈星暮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問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杜貞抿嘴道:“那可不行?!?p> 沈星暮問:“生魂是什么?”
杜貞莞爾道:“生魂就是活人的靈魂啊?;钊说纳眢w與靈魂原本高度契合,宛如早就被擰緊的螺釘與螺帽,正常情況下是不會分開的。只有在人死之后,身體腐爛回歸大地,靈魂則前往最終去處。但游萬金不知天高地厚,強行使用‘惡靈咒術(shù)’,而且還是符文回路不完整的‘惡靈咒術(shù)’,直接導(dǎo)致彌漫在這附近的無形惡念不斷匯聚,逐漸沖破了他的身體與靈魂的契合,使得他的靈魂被剖離出來,并且被惡念完全侵蝕,變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沈星暮又問:“靈魂的最終去處是哪里?”
杜貞嬉笑道:“我又沒死過,當然不知道靈魂的最終去處在哪里。”
沈星暮沉默。
杜貞問:“你沒有其他問題了?”
沈星暮道:“我的問題非常多,但我知道,就算我問出那些問題,你也不會回答?!?p> 杜貞拍拍手,甜笑道:“既然你不問,那我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