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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zhèn)故事之文明的細胞

第五章 死鬼

小鎮(zhèn)故事之文明的細胞 陶荃 4430 2020-12-14 19:35:12

  大年初五,短暫的一周寒假就結(jié)束了。

  我和享福返回出租屋的當天就和房東吵了一架,并決定立即搬走,因為放假期間房東以備用鑰匙進入我們房間翻動。房東的理由是隔壁一直空置,他過年檢查房屋順便進來檢查一下我們這邊。

  時間匆忙,剛過完年又沒有多少好房源,我和享福猴急中落腳在野王山下的一間屋子。門前就是上山的小路,周圍還有好幾間空屋,人少安靜,正適合高三學生。房租也便宜,或許是離山太近,不容易曬太陽的緣故。管它哪,反正白天又不待。

  然而,僅僅一周我們又連夜搬走。

  住進去的第二天深夜,熟睡中的我感覺一直被人捅來捅去。迷糊中睜開眼,看到享福在我眼前揮手。我兩的床并排放置,中間隔一條能走人的小過道。

  “好像有賊進來過。”

  看我醒了后享福輕聲說。

  “是嗎?”

  借著月光,我抬頭瞥了眼屋子。掙扎著起身夠亮床邊桌上的臺燈,馬蹄鐘剛好3:00。還是寒冬,屋內(nèi)相當冷,如果非必須,我根本不想離開被窩。屋子空蕩蕩,沒有任何異常。

  “你做夢了吧。”

  享福已經(jīng)摸到眼鏡,半坐在床上。沒什么異常,就關(guān)燈睡覺了。

  第二天上學路上享福又說起此事。

  “感覺真真的,像是有個人在屋子走,帶動的風扇到我腦門上涼颼颼的?!?p>  “有個鬼。這么冷的天,賊也要過年。也許剛換了住處你還不適應(yīng),你不是睡覺淺嘛?!?p>  “……或許吧,從小一換地兒就睡不踏實?!?p>  享福睡覺淺,入睡時間長。我睡覺深,一挨枕頭就呼呼的。

  當天深夜,我又在睡夢中被捅醒。睜眼后沒有起身,我側(cè)過臉看著享福打算發(fā)飆,俗話說“寧惹醉漢不惹睡漢”,何況極度缺覺的高三生。但是享福在床上給我做著禁聲的手勢,又指著耳朵暗示我聽。那天有月光,很亮。

  我保持姿勢不動,靜靜的聽著。

  我的呼吸聲,心跳聲,遠處的狗叫聲,窗玻璃被風吹的一點“咣當”聲,風吹在樹枝上的“呼呼”聲。

  “聽個屁??!”

  我忍了大概半分鐘,起身拉亮了臺燈,旁邊的馬蹄鐘顯示3:05??帐幨幍奈葑記]有異常,門閂插的好好的。

  “摸你臉了?”

  連續(xù)被弄醒,我沖享福嚷嚷。

  “你沒感覺到有風嗎?一下一下往腦門上吹,潮呼呼的?!?p>  享福并沒有怨氣。

  “沒有啊?”

  我伸手在眼前晃動感受。

  “我這離窗戶近都沒感覺,窗簾也不動,有個屁的風?!?p>  我已經(jīng)相當不耐煩。

  “哎呀,睡吧睡吧,能睡幾小時,折騰啥。”

  “可是……就是感覺有人在走?!?p>  “外面路上的?!?p>  我沒有再理享福的絮叨,關(guān)掉臺燈瞬間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白天上學的路上享福又說起此事。大意是屋子小,又安靜,多個人走動那一定是能感覺到的,即使走的非常輕。

  “你要實在不踏實,今晚回來掉個頭,我們頂墻睡?!?p>  當天半夜我又從睡夢中醒來,但一醒來就感覺不對,因為我是自己醒過來的,這在我的睡眠生涯中極其少見。我下意識的仰頭看了眼馬蹄鐘,夜光表盤顯示3:05。

  那晚月光依舊很亮,而窗簾很薄。

  我落下頭翻身沖著享福那邊,驚訝的看到享福也側(cè)身對著我,眼睛直勾勾盯著我看,雖然他沒戴眼鏡。他在被窩里蜷縮成一團,只漏著一張臉,沒有說話。直覺告訴我,他已經(jīng)盯著看了很久。

  我沒有說話,也盯著他,慢慢感覺到腦門上有一絲涼氣。我們已經(jīng)頭沖墻睡了,這么冷的天不可能是汗。我的后背猛然傳來一股激靈,自下而上迅速擴散向全身。頭皮開始發(fā)麻,感覺頭發(fā)在變粗,一根根倒豎在頭皮上?;焐砥鹆穗u皮疙瘩,蜷縮在被窩里的身體不禁打了個冷顫。

  “有點潮?!?p>  我下意識的伸手摸著額頭說,然后坐起拉亮了臺燈。

  “我也是,我醒來就感覺腦門潮潮的。還聽到了走步聲,心里有點怕,想叫醒你時看到你那邊有個影子?!?p>  我迅速回頭看往后邊,那里是個過道,靠墻放著書桌,什么也沒有。

  “?”

  我以探尋的目光回望享福。

  “剛才……我意思是剛才你開燈前,我想叫醒你時看到的人影?!?p>  享福說著話也坐了起來,把被子裹在身上。

  “然后,就沒有了?!?p>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我的身后,迫使我又回頭看了眼身后,什么都沒有。

  我們坐在床上沉默了一會兒,彼此看著對方,也許不到一分鐘,但感覺時間特別長。

  我下床按開了墻上的頂燈,看著明亮的屋子沒有任何異常,門閂插的好好的。我和享福頭上都是汗珠,沒有人再提剛才的事,就像個忌諱。后半夜是開著頂燈和臺燈睡的。

  白天周六,上學時一路無話。

  臨放學時班主任給享福帶話,說他財政局的叔叔打電話讓放學后去家里。

  享福叔叔我見過,從高一就常來宿舍看享福,每次都提著一大堆飯盒。家里做的帶魚、鹵雞蛋、虎皮辣子、雞腿、紅燒肉……我們都遠遠圍著,一旦他叔叔離開會立馬一擁而上搶光,享福能不能吃的到不好說。畢竟當時的宿舍二三十人,所有人都這么搶食,也是沒辦法,學校食堂實在糟糕。有時候享福也在周末去住一晚,改善一下伙食順帶洗澡。學校沒有澡堂,我們都是去附近的糖酒倉庫澡堂花兩塊錢洗。

  放學后打了會兒籃球我就回到了住處,然后意識到今晚我一個人,而這幾天的事讓人心里直犯嘀咕,莫名的緊張,可又沒地方去。

  我把屋頂?shù)拇鬅艉妥郎系膬蓚€臺燈都打開,隨身聽以最大音量放著歌。

  木質(zhì)床板既寬又長,在床尾靠墻的空間鋪著拆開的酸奶箱和英語報紙,上面放著幾件衣服,現(xiàn)在頭沖這邊睡。我把享福的被子抱到我床上靠墻,在我的被窩踩著兩人的熱水袋,找了本《讀者》半靠著翻看。

  在明亮的燈光悠揚的歌聲中,我不知不覺的睡去……

  意識逐漸清醒時不知道幾點。

  我努力的想睜開眼睛,但睜不開,混身發(fā)軟,感覺不到絲毫力氣。我清楚的感覺到屋子是黑的,而我也清楚的記的不曾下床關(guān)燈。

  額頭發(fā)涼,細微的風絲一下下吹在臉上。這種感覺很明顯,就像有人趴在頭上看著我呼吸。我努力睜眼,睜不開。想使勁攥緊拳頭,捏不住,混身癱軟。一下下的涼風愈來愈強烈。

  假如你躺在床上一個人熟睡,有人輕輕的站在床頭,只需把臉貼近你看著你,就能感受到這種風,而且很快你會自己醒過來。這種感覺坐電梯時也有,只不過吹的是脖子。如果你回頭,往往能看到身后有人正好奇的看著你,但有時回頭會發(fā)現(xiàn)身后什么也沒有,電梯只有自己一個人,而風依舊會吹你的脖子。

  我開始聽到了聲音,不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種輕微的走動,在我的頭頂由遠及近,由近及遠的來來回回。我清晰的聽到光腳踩在紙箱上,因為有汗而抬起時皮膚和紙剝離的“刺啦”聲,一聲一聲,由遠及近,由近及遠……

  隨身聽早就不唱了,只傳來磁頭一圈圈的空轉(zhuǎn)聲。我在腦子里自己說了句話:

  “磁帶唱完了,可我睜不開眼。”

  一股股激靈向全身擴散,身體好像在顫抖。頭發(fā)又變粗了,倒豎起來,一根根被拔掉后又插進頭皮。頭皮發(fā)麻,我的臉在抽動,我睜不開眼,攥不住拳,應(yīng)該是喊了出來,我聽到了自己的叫聲“媽……媽……媽……”

  “叮……鈴鈴鈴……”

  馬蹄鐘劇烈的在桌上抖動。我條件反射,一下子就從床上蹦到地上關(guān)掉了它。因為早上總睡不醒,所以買了鈴聲最大的馬蹄鐘,兩個碩大的金屬鈴引來享福的無數(shù)次怒罵,我自己都想把它狠狠的砸在地上摔個稀巴爛。

  臺燈和頂燈依舊亮著,隨身聽還在一圈圈空轉(zhuǎn),隔著窗簾已能看到天麻麻亮。我一屁股坐到床邊才發(fā)覺自己混身是汗,秋衣秋褲已經(jīng)濕透,全身沒有力氣,疲軟。

  傍晚享福從叔叔家直接到的學校,一進教室我就把他拉到樓道角落。年后學校要求高三生都上晚自習,每晚都有一個科目的老師值班。

  “要不咱再找個地方吧,感覺不對勁,邪了門了?!?p>  我大概和享福說了昨晚的事。

  當晚下自習后我兩沒回出租屋,在學校同班宿舍擠了一晚。

  周一課間就找住在校外的同學打聽,看他們周圍有沒有空房,很快就從老雷打聽到了。他住的院子年前剛搬走一家軍醫(yī)院的家屬,人家過年去了,房東還委托老雷打聽一下有沒有同學要租房。因為是院內(nèi)的廂房,和房東一家一起生活,門戶緊湊,租金要貴一點。

  還管什么租金。

  午休時,我們一起隨老雷回去和房東訂了房,做了簡單打掃,約定晚上就搬來。

  一放學就叫上老雷、老何、老霍、老米、老羅、老姚一眾棒小伙,熱熱鬧鬧的去山下出租房收拾行李,一趟就全搬走了,和房東連招呼都沒打。押金和剩余的租金是不可能拿回來的。

  在新院子幾乎都是一覺天亮,再也沒發(fā)生過之前哪些事。

  大約四五月份,已經(jīng)可以穿短袖的一個周末。我在院子的水龍頭下洗衣服,房東家的老太太也坐在旁邊洗衣服。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就聊到了山下的那間出租屋。

  “娃兒,你們真楞,那樣的屋子也敢住?”

  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衣服,仰臉看著我。

  “曉得是什么房嗎?哎……也是,你們外地娃兒,曉得個啥。”

  “那是什么房?”

  “吃這暗虧的都是你們這樣的學生娃兒,現(xiàn)在村里的空房差不多都在那片,房租比這邊便宜一半多,也沒人住?!?p>  三年前的冬天,年關(guān)將近,那個屋子發(fā)生了一起命案,死了一個中年男人。

  男人瘦弱,外地人,口音重。不知何時來的花王村,在旁邊的蔬菜市場有個攤位,經(jīng)營蔬菜、干貨生意,住的就是山下我們曾住過的那間房。

  男人話不多,也沒聽說有朋友,最熟的就是攤位兩旁的鄰居。后來鄰居發(fā)現(xiàn)男人將近十天都沒出攤,而年關(guān)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他們只知道男人是外地人,沒有回家,前一晚走的時候還一起用布遮蓋攤位。

  不會有人想到要去找他,對于鄰居男人也是競爭對手。直到幾天后房東出現(xiàn)在攤位前,他來找男人收房租。

  房間的窗簾是拉住的,門從里面反鎖。怕踹壞門的房東帶著個開鎖匠,這要比踹門換鎖便宜。

  鎖開了,門推了點縫就推不動了,感覺很重,像里面被什么頂住。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從門縫飄出的令人作嘔的臭味?;ㄍ跞寺劦降倪@種味道一般來自掉在旱井里的死老鼠,家家都有七八米深的旱井,井底有打到地下的不銹鋼水管,由旱井底的水泵把水抽上來再通過塑料管送上地面。常有失足的老鼠、小貓、小狗掉下去摔死,被發(fā)現(xiàn)時就是這種臭味。

  房東和開鎖匠一起用力猛推,門被使勁拍到了墻上,同時還向屋內(nèi)掉進去兩樣?xùn)|西。撞在對面墻上掉下來又滾了半截的一顆人頭,落在屋子中間的一具無頭尸體。

  后來許多警察和警車包圍了小屋,抓走了房東和開鎖匠。

  鑒定結(jié)果是自殺。男人用墻上掛衣服的鐵絲綁在門框頂部的鋼筋窗楞上,把自己掛了上去。頭掉是因為掛了太久,已被自身重量勒斷了頸椎骨,而房東開門用力過猛以及尸體自身早已腐爛,就被勒掉了頭。

  房東因此被警方教育,遇到欠租的事應(yīng)該先報警,只有在警方的準許下才能私自開鎖,否則就是擅闖民宅。

  警察也有本地人,很快這起案件就上了當年花王村的熱聊榜。

  通過屋內(nèi)的個人身份信息,警方聯(lián)系到了男人的家屬。

  還有兩三天就要過年時,來了男人的老婆、兒子、兩個族親。抱著男人的骨灰老婆哭的很傷心,在他們最后一次的聯(lián)系中,男人告訴老婆要過年了想早點回家,今年生意不順,沒掙到幾個錢。老婆大概說了些窩囊廢,沒掙到錢還回什么家,死外面去之類。

  她說其實就是習慣了,說說而已,幾十年都是這么斗的嘴,也這么過來了,他從來沒當回事,怎么這次就當了真。

  “后來,像我們這樣,院內(nèi)的房子就漲價了,原本是院外的房子好租些,要更方便嘛?!?p>  房東老太太繼續(xù)洗著衣服說:

  “那間房后來就不好租了,本來就挨著野王山陰冷,現(xiàn)在更陰冷了。連帶周圍的房子都落了價,還租不出去,偶爾就是你們這樣的愣頭學生吃點暗虧。哎……都是孽,都是孽啊……”

  剛工作幾年我都是一個人在外租房住,每次看完房覺得還不錯時都會敲開鄰家門,打個招呼問個好,判斷一下鄰居家的生活面貌。這點,在以后的生活中對我很重要。

  人氣這個事,聽一半,信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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